梁家辉:我这代人毁了香港电影

梁家辉:我这代人毁了香港电影

香港电影 港台男星 2016-04-07 11:58:39 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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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初登银幕的庙堂之高,到快意恩仇的江湖之远;从风尘仆仆的市井浪子,到风度翩翩的异国情人;从呆头憨脑的懦弱书生,到好勇斗狠的黑帮大佬,梁家辉塑造的电影形象几乎没有重复的痕迹,并且都能准确把握人物脉搏,做到人物性格和特定环境的和谐统一。 梁家辉很多变,你完全看不透他是哪一类演员。他实际而又简单,直接但又含蓄,他坦言,“港片的没落,是我们这一代造成的。”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扛罪。







演《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时,梁家辉“把自己确定成一头雕,就像他旁边鸟笼里的那只一样”。他现场一下子“座山雕”附身,弯腰坐在沙发上,一边跟记者说戏,“他就那样坐着,很安静,眼睛四处看,让每个人都惧怕我”,他微微低头眼睛左右扫,“要不不动,一动就‘啪’展开,撕裂”,说着也猛地张开双臂,就像他真的是电影里那只座山雕身旁的大雕一样。


今年,凭借对座山雕精准演绎,梁家辉再次提名香港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此前他已四次封帝该奖项。虽然最终没有获奖,但在很多观众和拿奖的郭富城眼中,梁家辉已是“影帝中的影帝”,有关演技,有关德行。


无论是为新片《冰河追凶》的宣传,提前两天抵京,把所有的个人专访分散排在发布会前后三天,还是为有拍照需要的每家媒体都准备了不同的穿搭,抑或是在每家媒体采访前,他都会主动迎上来握手,来一个似乎多于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梁家辉。




 

谈新戏:在现场我就像一个副导演

采访当天,梁家辉为到场的四家媒体准备了四件同款不同色的线衫,从橘黄色,红色,荧光绿到黑色。一个多月前,“梁家辉和太太中环逛街豪买四件同款不同色毛衫”的新闻在这一天得到了解释。


这一脱一换的短短几分钟,梁家辉笑着说不是“贴心”而是“敬业”。


“不同的媒体,不是同一家,最起码他们同时出街时,观众会看到好像梁家辉不在同一个环境,或者是最起码不是同一身衣服采访的,还有第一这是你对媒体的尊重。”


他这种对于细节的追求不知道是来源于电影,还是作用于了电影。在新片《冰河追凶》中,有一场戏梁家辉饰演的警察周鹏入村寻找线索,导演设置周鹏把所有的材料、照片铺在床上,站定着看。但梁家辉认为,作为一个十多年来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的人,周鹏应该想事情的时候也还在照顾自己的生活,因此给周鹏设计了一个边洗内裤边看材料的场景。“像这样子的一个小镇刑警,他也不会带五六条内裤入村,那他做什么呢?他不煮菜的话那就洗衣服呀。”


细节控的梁家辉在拍摄现场成了最紧张的那一个人,“就好像一个副导演一样”。看见东西他就会捡,看到电线乱了他会帮忙收拾。“拍完一个镜头,结果发现有一个纸巾在那边飘,有一个现代的糖果纸在地上反光,这些都很需要剧组的不管是时间或者是人的体力。”


不过后来梁家辉渐渐转换了这种身体力行的方式。“你帮一个场务工去捡垃圾,他的头看见的话,他明天就不用来工作了。对他来讲,他还会觉得,家辉哥你真爱管闲事,你看工头明天不让我来了。”他把自己身体力行变成了只是提醒,“‘你看那边有一个烟蒂可能带到镜头里头,你应该去捡一下’,让他自己去捡,那他就变成专业的场务,而不是现场一个来打工的小工。”这是读书写字很多之后的梁家辉反思换位的结果。


   

谈后辈:小鲜肉会习惯于保护色

梁家辉是“不会回望,但会反思”的人。过往经历、受过的教训太多,如何区分私人时间跟工作时间,私底下跟朋友、家人相处的关系,跟工作、跟同事、跟团队的合作关系,梁家辉经常会自我检讨。而他更愿意将这些几十年的经验分享给后辈。


谈到如今大陆崇尚小鲜肉的行业市场,他更愿意将之归结为大陆呈现的一种文化。如今的小鲜肉剧本由经纪人先过目,经纪人认可之后才会来到手上。“你发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出去接受访问的时候什么问题不能回答,什么问题就应该拐到哪边去,一定要带到什么,你看家辉哥他的家庭背景就很受欢迎,你就多讲家庭,就不要讲那些你晚上去迪斯科,去喝酒那些;不要挖鼻孔给人拍到,不要张嘴巴睡觉给人拍到,因为现在很多机器;每个人在现场也要很帅、很漂亮,坐姿也不能怎么样怎么样。不同的经纪公司对这些小鲜肉都成了一套的规范的规划。”这样下去,小鲜肉就会“慢慢慢慢变成好像是机械人一样。”


而“他们又会习惯这种保护色,或者是团体设计色的一种演员生活,或者是明星生活。那很不自觉他们就会潜意识里头就是‘我是明星,我就应该是这样子,我每一次出去就应该最起码有八个人’,这次发现“哎哟,小明有九个?不行,那我下次要带十个,以后跟他同台我要十个。”梁家辉说,这种想法不是错,但每一个当演员、明星都应该月自我检讨,自我进步的动力,“不是说反正我能赚到多少钱就了,你们替我想。当有一天这帮人突然不再的时候,那你是什么,你会变成什么样?”


 

谈责任:去影响每一个制作电影的人


梁家辉曾经也是小鲜肉。但他的小鲜肉时期,没有经纪人安排,没有专门的梳妆,也没有助理。“单打独斗”训练了梁家辉的实战经验——不管妆、发型好、安排上好不好,都要自己面对,因此也会学会很多。


1980年,22岁的梁家辉从香港理工大学毕业,陪同学去考TVB训练班,同学没考上,梁家辉反而顺利加入了香港无线电视台第10期艺员训练班。有着这种无心插柳故事的还有他的同班同学刘德华。“那个时候在学校,我跟华仔,还有另一个同学戴志伟,我们都是3A生,表演、唱歌、主持都是满分A,他们叫我们三条A。”




但他后来并没有从艺员训练班毕业,用他的话来说,他是一个“总犯规的学生”,“念到九个月的时候,TVB要求签合约,一签就是八年的长约,而且薪水很低。我那时候其实在片场也玩过,经常去做路人甲,一个电视剧里可以演八个角色,当完兵当贼,当完贼还可以当天神,我跟刘德华还拍过《无双谱》,两个人骑一匹马当山贼追李司棋,还有动作戏,反正是过瘾了。因为那时候还年轻,不到23岁,觉得如果一签八年,约满的时候已经31岁了,就觉得不是浪费时间,而是看不到前景。我们是第10期训练班,前面从第1届到第9届很多师兄师姐,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出来当主角,你很有可能就变成一个路人甲,解约后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到时候就好像从监狱出来一样,也没前途,因为你没干过别的工作,也接受不了这个社会,所以就觉得我不应该再这样待下去,就自己出来了。”


离开TVB后,他没有再想演员的事,反而“想自己当老板,想学有所用”,就办了一本只出了一期的少女时装杂志,40多页,叫《La Bouche》(法文,意为银唇),提到这个名字,他有点忍不住的兴奋,“法国名,很厉害的,浪漫主义”。


虽然只有一期,但觉着电视、电影明星来拍封面要花钱,梁家辉干脆找了一个有内容、有故事的女孩来做封面女郎,也就是李翰祥的女儿李殿朗,正是因为这段交情,梁家辉被李翰祥赏识进入电影圈。




李翰祥把梁家辉带到北京来拍摄《垂帘听政》和《火烧圆明园》。当时不过才26岁的梁家辉,凭借《垂帘听政》中扮演的咸丰皇帝一角,一举就斩下第三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也是最年轻的金像奖影帝。


这个开始看似非常顺利,但是之后梁家辉一度很长时间没有拍电影。据说,当时台湾文化局有个规矩,凡是在内地拍过电影的演员,在台湾一律封杀。由于《火烧圆明园》是香港与大陆合拍,台湾文化局让梁家辉写一份悔过书,但他坚决抵抗。于是最后在台湾但凡有他出演的影片,一律不准进台湾电影院。这也导致片商不敢找他拍戏,整个1985年,梁家辉没得到一份片约。


这之后,梁家辉开始和同学一起摆地摊卖自己设计的皮手镯。“那时候我还年轻,没有生活负担,没有家庭负担,也没有心理负担,不会觉得没戏拍是一个低潮。”一年之后,在周润发等人的帮忙斡旋下,梁家辉得到解封。


“现在回想起来年轻人哪有什么过不去的?改行就改行,也不是非要拍电影。反而很幸运有一段这样的时间,学到了很多人生经验,这些都是学校课堂里学不到的人生经验。”


再次回归的梁家辉看起来顺风顺水,1990年,与张曼玉主演电影《爱在别乡的季节》,并凭借该片获得第27届台湾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之后凭借电影《92黑玫瑰对黑玫瑰》《黑社会》《寒战》,封帝四次。


职业生涯到此,梁家辉被认为是最成功的演员之一。但他却有一个遗憾,“香港电影的没落,其实是我们一手造成的。”这是记者第一次听到有人主动把这个“罪尤”扛在自己身上。


梁家辉说,香港电影黄金十年,他在这个时期拍戏最多,得到的经验也最多。但“我们在那个时候只顾着拍戏,没有想其他的,但是大环境也是这样子,没有训练第二梯队,不管是导演、摄影师、灯光师、演员,或者是群众演员,一个场务工,我们都没有好好的训练第二梯队,所以以至后来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演员,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导演。当这些导演都北上拍合拍片以后,香港就变成真空了,要找新的演员没有,要找有票房保证的演员没有,要找女演员更加没有。”


梁家辉想着,如今红火动辄票房十亿的大陆电影市场能够规避香港电影曾经受过的教训,这成了他现在工作的动力,“我们应该把第二梯队训练成才,你才会有接班人,让他们可以接下去。”“我们很难得经过十几二十年把观众从盗版、电脑、电视机拉回电影院,不要再一次把他们赶回去,要不然电影就不能生存。”


 

谈女儿:她们是两个不一样的生命个体

梁家辉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但不同于其他双胞胎父母,梁家辉和妻子并不会给她们买同样的衣服,梳同样的头发,“我不会把他们打扮的一模一样,他们是独立的生命个体,他们选择应该怎么过他们的人生,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只能从旁支持与协助。”


“她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不伤害到自己,这就是我对女儿的态度。”他给予女儿极大的民主和自由度,“我从来不管,我的女儿十四岁就开始谈恋爱拍拖了,她有些朋友十三岁就开始,我是从来不管,但是我越不管,她们越想让我知道,先跟妈妈讲,讲完就放一张照片在那边,让妈妈跟我讲,所以我的消息来源都是从他们妈妈那边过来的。我觉得如果问的话,有点太强迫性的把一种我的想法强加于她们的,我愿意她们自由恋爱,我不愿意对她们造成任何的压力,反正总是有机会见到嘛,你没必要说,在事情已经发生以前,就已经给他们很大的压力。”


“不会担心他们为人不好吗?”在一次访谈中,梁家辉说,“当年我老婆嫁给我的时候,我也是一文不值的啊。我当年的为人也不怎么样,当年我老婆嫁给我的时候,我是一个完全没有前途,没有前景,没有方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自己准备要结婚的男人,就这么多,我当时银行只有八千块的存款一下子就花光,这样的男人嫁得过吗?当年我的岳父完全没有什么意见,因为他女儿喜欢我,所以他女儿嫁给一个那么没有前途没有前景的男人他也不会说任何一句话。我的女儿的对象,不管我对不喜欢多看不顺眼,也是她们的选择,我应该相信我女儿的眼光,我也应该相信她对那个男人的那份感情。”


梁家辉说,人从生的那一天开始就应该拥有自己,拥有选择,做父母生下子女有一个责任,“但我不会说画一条线说你必须要要跟着这条线走,差一点你就会掉下去就会死掉,这个是恐吓。还是有一条线,但问题是,我会拉着你的手,你去走,可能你走的不是我的线,但是我永远都会在你旁边,拉着你的手,你走你的好了,但是肯定还是有我这一条,我一定会在你旁边拉着你的手。”


 

谈妻子:和妻子的感情被神化


梁家辉与妻子江嘉年的故事已经被媒体大量曝光,但他却说他的情感生活一直被大家神化。“我对现在的年轻人其实没有什么建议,因为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但是我想就我自己讲一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是一个普通人,我也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每个人其实不管在爱情、生活,还是事业上都会遇到不断的挫折,我们该选择的不是逃避,而是直面解决。”


梁家辉与妻子江嘉年在他摆地摊时相识。那时江嘉年在香港电台担任制作人,听说了梁家辉的遭遇,为其不平。她看过梁家辉的影片,认为他是不可多得的实力派演员,于是打电话给他,问他愿不愿意参加广播剧的录制,梁家辉欣然答应。两人算是一见钟情,交往了半年之后,准备结婚。


当时所有积蓄只有八千元港币的梁家辉,用其中的八百元买了结婚戒指,剩下的钱在酒店摆了两桌酒,两人的妹妹是证婚人,还有几个好朋友在场见证,这边是婚礼。


最特别的就是结婚证了。梁家辉自制了一张结婚证,是他毕业以后第一个也是最满意的一个作品。“很正规,是当时香港结婚证书的山寨版,我亲手刮字、画花边,完全按正规的结婚证书来做。”这张证书梁家辉至今保存着,反而后来补办的正式的不知道放哪去了。


每十年,梁家辉就会给妻子买一个新的结婚戒指。“她是我心目中的钻石女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依然美丽,不断升值。”后来江嘉年因为生病吃药身处走形,梁家辉一直恩爱守护在娱乐圈被传佳话,每当别人夸梁家辉好男人时,梁家辉都说,“为什么不说我夫人是个好女人呢,遇到她,我非常幸运。”


上天也许早有安排,出演电影《情人》把梁家辉送上了世界电影银幕,而他却用自己的生活践行着《情人》里故事: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对话

梁家辉


网易娱乐:我看您换了四个颜色的同款的衣服,这个有什么用意吗?

梁家辉:这个用意就是因为对不同的传媒媒体,你们都会在不同的网,不同的杂志,或者是不同的照片上面去带出这些宣传,我不希望重复对每个媒体的颜色或者是怎么样,希望不同的媒体的朋友去看这个媒体的报道的时候,都好像不在同一个环境,或者是最起码不是同一身衣服。


网易娱乐:好贴心。

梁家辉:这不是贴心,是经验(笑)。


网易娱乐:聊回电影,以前你一出道是演皇帝什么的,包括演警察,很多警察都是大家会觉得是精英、高级知识分子的那种警察,但是这次这个周鹏,看起来他穿的那种棉衣,然后一个枣红色的毛衣,一层又一层的,其实看起来有点邋遢有点狼狈的感觉,这是一个很大陆中年男人的形象。以往我们看香港演员演大陆这种平民化的角色会出戏,但是您这个就觉得大陆味还挺重的,虽然气味这种东西不太好形容,但是觉得还是很够。你有去观察一下大陆这种派出所民警的这种形象吗,就是有一个平时的观察吗?




梁家辉:自从1997年香港回归大陆以后,我也变成大陆的一个分子,呵呵,所以你要跑到大陆,尤其到东北去演一个刑警的话,你必须带有那个已经在东北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那种感觉。第一周鹏是一个跟过往我演的警察不一样,他绝对不是一个高级的知识分子,他去东北当刑警是因为他的家庭关系,因为他夫人,涉及他夫人是在东北的一个医生,所以他会跟夫人结婚以后就到东北来。而且让他找到一份像刑警的工作,他在这个小镇里头也生活里十几、二十年,所以不管在穿着上,或者是意识形态上都应该是奔着那种伊春东北中年人的那种装扮。


他不是一个有钱的人,他没有那种时装的概念,也买不起高质量的衣服,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刑警。所以我觉得他的装扮应该也就是这样子。所以你看到几层的毛衣,其实都不耐寒,其实都不耐寒(笑),很惨。尤其是周鹏穿的鞋是一双登山鞋,其实根本在雪地上,在冰面上是不保暖的。但是既然有一种这样的装扮,就比较,我觉得感觉上会比较接地气。第二就是,让观众感觉到这个人真的在东北已经生活了好几年,东北的那种冷对他来讲已经不是一个影响,因为他肯定经常是在雪地上、冰上去工作。


网易娱乐:之前有去过观察一下吗,就是对东北他们那边可能说话呀,动作呀,这种感觉。


梁家辉:没有,为什么我没有去做这些观察?因为我不是要演一个纯粹东北的一个刑警,我的人物故事其实是关于我做人,我的人,我的家庭,跟我的工作扯在一起。我其实是不是愿意在东北生活?这不重要,但是我家在东北。我是一个刑警,这是我的一个职业,我的一个工作,所以我很专注在这个职业上面。但是也正因为我专注在我的工作上面的时候,而忽略了家庭,引致我的婚姻破裂,而且已经不是破裂了一两年,是从女儿很小的时候已经开始跟太太分开,而且女儿到最后的选择是跟着太太。所以这个让我对太太有一些,不能说怨恨,对女儿也采取一种就是“你为什么不选我?要选你妈,让我一个人在东北一个警察局里头,在东北这样一个地方生活了十几年?”


我唯一的寄托就是把我的精神放在我的工作上面,但是我在生活里头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是一个孤独的人。我要照顾自己的起居饮食,我要单独的在一个房间里相处,那变成让我在警察局里头也不合群,我只懂得发号施令,不懂得去教育我手下的警察。我经常处于这个小镇上面,我看的世面也不多。但是通过这个故事以后我才反省,周鹏,我自己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命运把我变成这样子,还是因为我的自私把我带到这样一个国度里头。虽然我在东北一个小镇上当刑警,但是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小镇的美,也没有注意到某些人对这个环境的破坏,而引起这个小镇的下一代,为什么会有这个命案,为什么会有这个事情发生?


而且在佟大为这个南方来的警察身上,我看到某一些影子,某一些他的自私,所以我才会反省我的自私。所以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的原因就是,它虽然是一个含商业元素的一个动作片,但是我觉得里面包含了对人的那种人性跟我们对大自然的那种,那种不注意而引起下一代的一些,甚至对下一代造成的一些伤害,我会通过这个角色去反省我对家庭的贡献,我对家庭的处理方法,为什么女儿会对我这样,采取这样的态度,为什么女儿会宁愿选她妈妈而不选我。所以通过这个故事我可以看到很多个不同的层面。


网易娱乐:像您讲的,其中有一个细节就是他碰到办案不顺的时候会吹口琴,有这么一个细节。这个细节是您自己设计的,还是导演安排的?


梁家辉:导演,我们导演是一个诗人(笑),因为以前我跟他合作的时候他也吹口琴,他当摄影师的时候也偶尔会拿出一个小口琴来。而且在我们上次合作的那个戏《我的教师生涯》里头,其实我也玩一个风琴。他就觉得不管是大山或者是农村里头生活的人,原来是城市人的人,总会找一些,尤其是寂寞的人,孤独的人,总会找一些自娱的东西,尤其是乐器,来宣泄他心中的一种郁闷。所以导演就设计了,应该拿一个口琴,吹不吹是另外一回事,但是通过利用一个乐器去宣泄自己心灵里头的寂寞,我觉得是一个非常好的设计。


网易娱乐:您刚刚也聊到,在《东成西就》里那个头发这个是设计过的。现在还会给自己的一些角色设定一些小细节吗?


梁家辉:有啊,在这个电影里头,你还没有看到电影是吧?

网易娱乐:我看了。


梁家辉:你看了?比如说有一场戏,我们入村去找线索的时候,我不是把所有的材料、照片什么的铺在床上,那个时候就是,原来导演就说你铺在床上就看定他,就想到一些看到尸体的照片,看到什么的照片的时候你就,我说他到农村来找线索,因为他是茫无头绪,但是一个像周鹏这样子的人,他会把照片铺在那边,站定了来看吗?他为什么不把照片放在警察局那边,更立体更那个什么呢?我说其实他就是茫无头绪,所以把材料一块带到村里头。但是在村里头在出去找线索以前,他还是要有一些想法,所以那些洗内裤呀,晾衣服啊什么的那些,都是其实是我想出来的。


我说周鹏是一个十几年来都自己照顾自己的人,你不要拍他洗澡,但是也不要拍他站定在那边去考虑一个事情,有点装帅的样子,你必须接一下地气,就是这个人在想事情的时候其实还是在照顾自己的生活,像一个这样子小镇的一个刑警,他也不会带五六条内裤入村(笑),也不会带很多鲜艳颜色的一些东西,那他做什么呢?他不煮菜的话那就洗衣服呀,对吧。


网易娱乐:拍戏这么多年来,自己设计的这些小细节有哪些是让你觉得最满意的?


梁家辉:那没有,每个角色都应该有一些不同的细节来帮忙把这个角色建立得更立体,来呈献给观众,而不是说永远站在那边很帅,或者怎么样摆一个很好的pose,这样子观众不会投入到你的角色里头,他们不会,你拍照应该摆一个好的pose,给人家最好看的一面。但是你演一个角色的时候,应该给人家一个最生活的一个感觉,而不是说你最帅的一面,或者是最有型的pose。


网易娱乐:这次拍戏当中有哪一刻觉得自己拍的很开心的,最愉悦的时候有吗?


梁家辉:我工作每天都很开心,但是我出现状态的时候,工作场地出现状况的时候,我就会很紧张。因为真的一个电影组那么多人,大家都在一个很困难的环境下面拼命,如果因为某一些人的一些错误的判断,或者是准备不足或者是怎样而影响进度的话,我觉得是对整组有一个很严重的信心上的影响。在过往我想很多人都看到很多报道,我在现场会是最紧张的一个,我就好像一个副导演一样,看见一些什么东西我就会捡,看到什么电线乱了我都会帮忙。我觉得这种帮忙只解了燃眉之急,而且是会伤害到人家。




比如说你帮一个场务工去捡垃圾,他的头儿看见的话,他明天就不用来工作了,对吧。我采取的态度应该是去提醒他“你看那边有一个烟蒂可能带到镜头里头,你应该去捡一下,身为一个场务这是你的工作,让他自己去捡。所以我现在采取的态度也就是这样子,我不会责怪别人,也不会去帮忙,但是我会采取一种我把我知道的经验,我希望带给你,让你也清楚,让你下一次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从而可以提高每一个剧组里头,每一个部门,因为我已经拍了太多年的戏我经历过的太多了,不管谁出错或者怎么样,我们拍一个镜头很困难,拍完一个镜头,结果发现有一个纸巾在那边飘,有一个现代的糖果纸在地上反光,这些都很需要剧组的不管是时间或者是人的体力。在之前我就会,真的我自己去捡,但是现在我就不会,我就想提醒那个,这是你的专业,你应该负责。我经历过太多了,拍完一个很困难的镜头之后发现,那个穿帮了,又要重新再来!一个长镜头,哎呀。


所以不管是在演戏上,表演上,不管是在一个电影的制作方面,我都希望尽量用我有生之年,我还可以站在一个这样子主要演员,有影响力的演员的岗位上,去影响每一个制作电影的人。


网易娱乐:现在像您说的,拍戏拍了这么多年,差不多什么角色都演了。


梁家辉:没有,有太多的角色还没有演,世间上有那么多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不同的背景,同样的生活同样的爱情,或者举个例子,同样的生活、同样的爱情,但是背景不一样的时候,就整个人物跟事件发生、情绪,都会不一样。所以同样是演爱情故事,或者同样是演警匪片,不同的背景、不懂的人物性格就会撞出一些不同的火花跟不一样来。


网易娱乐:您现在接戏的动力是什么?


梁家辉:说伟大一点是一种传承,就好像我刚才跟你说,把我那么多年的经验,希望能尽量跟所有的剧组分享。说得自私一点,就是因为真的很多年以前,香港电影黄金十年,我在那个时候拍戏最多,而且得到的经验也最多,但是我经常有一个遗憾就是,香港电影的没落,其实是我们一手造成的。我们在那个时候只顾着拍戏,没有想其他的,但是大环境也是这样子,没有训练第二梯队,不管是导演、摄影师、灯光师、演员,或者是群众演员,一个场务工,我们都没有好好的训练第二梯队,所以以至后来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演员,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导演。当这些导演都北上拍合拍片以后,香港就变成真空了,要找新的演员没有,要找有票房保证的演员没有,要找女演员更加没有。




要找好导演,没有,新的导演不成气候,因为经验不足,那个时候没有帮他们从副导演,从场记这样慢慢一步一步的把他们带进香港电影黄金十年,他们学不到技术,只空有一套理论、空想,很多电影学院出来的导演系的人,一出来就觉得自己是大卫廉(音),觉得自己是法国名导,他们要求的镜头是这样子这样子,你连拍电影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不能他,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没有受过实战的经验。从理论上学到一套,但出来以后面对这个整个大环境是另外一套,他们看不起那些胡闹电影,他们不愿意拍那些电影,但是你要拍艺术片,你要拍文艺片吗?你又只是皮毛。但是不能怪他们,因为真的没有提供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提供一个让他清楚什么叫电影的一个机会。有些新导演甚至连电影语言都不知道。


其实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叫电影语言?不是一个好本子,一些好对白,或者一些好演员就能拍出一个好电影来。什么叫镜头感?一个演员对着一个镜头在做表演的时候,你要知道清楚,导演给你一个多大的镜头,你才,你不是每一个镜头都是做同样的表演,一个很宽的镜头跟一个特写,你的表演是两回事。你在宽镜头的时候可以动得很厉害,给你一个那么大的特写的时候,你还动,人家摄影师怎么跟?这些就是一些经验。


所以我看到那个电影黄金十年跟现在香港的不景气,因为没有第二梯队的关系,所以近年来我是在香港以外都尽量挑,就好像《寒战》,两个都是新导演,有一个实战经验很丰富的导演,他以前一个副导演,他当了十几年副导演,另外一个是美术指导,他镜头感很好,所以我们合拍《寒战》的时候,大家一拍即合,因为大家都很清楚我们在拍电影。


回到大陆来,我也是同样的,在上一次的采访里头我曾经说过,我们在香港曾经有这样子的经验跌下过,我不希望看到我们现在大中华电影圈里头,尤其是大陆会犯同样的毛病。所以我会尽量的跟大陆的新导演、新演员来合作,新的梯队,他们在现场实战的经验可能不多,但是我可以凭我那么多年的经验我可以告诉他们,我可以影响他们。我希望他们大陆的电影人可以一代一代这样的传下去。


第二就是更大的题目,也是受了香港那个教训,我才,我们在香港电影黄金十年蛮拍,没有训练人,没有第二梯队,但是现在大陆的电影火红,动不动票房都是10亿以上,开始有呈现一些现象。我说没办法,这是逃避不了的现象,但是我们应该把第二梯队训练成才,让他们可以接下去。


还有一个最大的一个想法就是说,我们很难得,很难得把观众从盗版、从电脑、从电视机那么,经过那么多年,十几、二十年才把这一批看盗版长大的小孩、观众,拉回电影院,让他们感受在电影院观影的那种感觉,千万别自我毁灭的把他们赶回去。如果他们在电影院里头享受不到那种有带电影语言的那种电影感,那我干嘛要跑电影院去?我干嘛要花那么多的钱、那么多的时间,我倒不如回去电脑下载就好了。这是最大的题目,我就是说不愿意大陆的电影人犯我们香港那个时候同样的错误,第一第二梯队一定要训练,一定要一层一层,一层带一层这样,大家才会有进步,你才会有接班人;第二就是不要把那么多年已经凭电影的,现在回到电影院的观众,再一次把他们赶回去,要不然电影就不能生存。


网易娱乐:您是怎么看新生代的这些偶像演员,比如说现在比较火的这些小鲜肉:鹿晗啦、吴亦凡什么的,对这些新人有什么建议或者忠告吗?


梁家辉:没有建议,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文化,他们是怎么出来的,我也曾经是小鲜肉啊,但是我小鲜肉的时候我是单打独斗,我没有经纪人替我安排,我没有梳妆,没有专门的梳妆,没有一个助理,两三个助理在跟着我,但是我那时候单打独斗就可以训练我的实战经验,一个人去面对。不管你的妆好不好、发型好不好、安排上好不好,你都要自己面对,所以你就会学会很多。


现在的,当然这个是现在大陆呈现出来的一种文化,不管这些小鲜肉是从电影学院出来,是实战派也好,但是他们已经成型了一套工作模式,就是所有的事情有人来安排,有人来替你想,剧本由经纪人先过目,过目完了之后经纪人认为可以才跟你讲,才让你看。你发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出去接受访问的时候什么问题不能回答,什么问题就应该拐到哪边去,一定要带到什么,你看家辉哥他的家庭背景就很受欢迎,你就多讲家庭,就不要讲那些你晚上去迪斯科那些,去喝酒那些。就是已经成了一套,每一个不同的经纪公司对这些小鲜肉都有一套的规范的规划。不要挖鼻孔给人拍到,不要张嘴巴睡觉给人拍到,因为现在很多机器,每个人拿起个电话什么什么,在现场也要很帅、很漂亮,坐姿也不能怎么样怎么样。


那就慢慢慢慢变成他们是好像机械人一样,而且他们又会习惯这种保护色的一种,或者是团体设计色的一种演员生活,或者是明星生活。那很不自觉他们就会潜意识里头就是“我是明星,我就应该是这样子,我每一次出去就应该最起码有八个人”,这次发现“哎哟,小明有九个?不行,那我下次要带十个,以后跟他同台我要十个。”但是我也不能说这是错,每一个当演员的人,当明星的人,其实应该有一种自我检讨,有一种自我进步的一种动力,而不是说反正我能赚到多少钱就了,你们替我想。那你永远不会进步,不管是在演技上,不管是在你的生活上,或者是在你的表演历程上,你只会越来越依赖别人。当有一天这帮人突然不再的时候,那你是什么,你会变成什么样?


网易娱乐:你是一个经常反思的人?


梁家辉:我不会回望,但是我是反思。因为过往受过的教训、经历都真的太多了,毕竟我真的拍了很多年还多年的戏,片场经验、演出的经验、工作经验,怎么样去区分私人时间跟工作时间,私底下跟朋友、家人相处的关系,跟工作、跟同事,跟团队的合作关系,都有太多的不同的经历,所以会形成一种经常会自我检讨的人。就好像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例子,我以前就会立刻去帮忙,但是后来检讨以后就会发现,我可能害人家连工都没有,这样他不但是没有提升,对他来讲,而且他还会觉得,家辉哥你真好管闲事,你看工头现在明天不让我来了。但是如果我跟他说,他去捡了以后,可能导演还会赞赏他,他不但是做到他的专业,他也知道,哦,其实虽然地上真的很多垃圾,但是我可以去看看监视器,看看导演这个镜头带到多少,我最起码把镜头里头的垃圾都捡掉。那就变成他的专业,而不是现场一个来打工的小工,他就是一个专业的场务了变成。


网易娱乐:这次刚才你也提到,这么多年了,现在提不提名这件事情也不关心了?


梁家辉:关心,呵呵,有没有提名是人家对你这个演出有没有肯定,怎么不关心。你演出完了之后没人提,不要说提名,没人提,那你就很伤心,所以怎么会不关心。最起码我知道这一年,我去年或者怎么样,我做完这个工作,演完这个角色有人看到,而且觉得你应该能提名,那就是已经对你的演出这个角色一种肯定。如果拿奖的话,就更加,是全世界对你的肯定,包括评判、包括观众、包括所有的人,所以我很在意提名跟奖项,其实很多人觉得我不在意,我非常在意。


网易娱乐:我们刚刚还以为可能你会客套说,哎呀这个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梁家辉:不可能的,每一个人都很在意,你念书的时候很在意自己的成绩,对吧,你穿一个衣服出去的时候,很在意人家对你的看法,对吧。所以刚才你就很高兴呀,我就很高兴呀,你问我看你接受几个访问就换了几身衣服,那我可以给你解释,为什么呢?因为不同的媒体,不是同一家,最起码他们同时出街的时候,观众会看到,这个媒体,哦,原来那个媒体是前天采访的(笑),或者是这个媒体,第一你对媒体的尊重这是,第二就是因为,人家为什么报道你?报道你就是希望吸引眼球,就是我们这个媒体的读者,或者是观众,或者是网友,可以看到梁家辉的…


网易娱乐:这次金像奖期待吗?听说刘青云要做主持人,他平时挺口拙的大家觉得,您之后也会有这种尝试吗?


梁家辉:哎,我觉得他会接受这个任务是一个自我挑战,越是笨的人,口笨的人,他越应该在舞台上或者在电影里头去。那他有了这个经验以后,对他其实以后创造角色又有帮助,对自己来讲是一个挑战,第三来讲是一个非常好的训练,第四来讲就是完全对电影金像奖是一个支持。你看我是一个口拙的人,但是我还是愿意接受这个挑战,我还是希望能够做好这个I金像奖的司仪,我还是可以怎么样,那我觉得他这就是对他来讲就是一个进步,一个动力去接的这个任务。


网易娱乐:您有想过吗,去做这个主持、司仪的这个?


梁家辉:我刚入行的时候就已经主持过很多,因为那个时候香港电视台我刚进去的时候,拍了一个所谓长篇电视剧以外,他们就是说我们付你月薪,所以我那个时候经常去做香港电台十大金曲奖的司仪,因为他们只有我一个艺人那个时候,那我就硬着头皮上去。但是那个司仪的经验让我有一个很好的舞台经验,所以我后来也接了几个舞台剧,每隔几年我就接一个舞台剧来演,其实是对自己的一个挑战,跟自己的一个训练。不管我在电影界已经拿了多少奖项,人家怎么说我,已经没有什么角色不能演,但是当你一站到舞台上的时候,你还是要演出一个角色,但是那个跟拍电影就完全不一样,因为没有NG,要你全心投入,要你很专注,那也增加了我在电影上演出角色的那种专注感,也是一个好的训练,也是一个非常好的自我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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