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的诗

张杰的诗

我的诗篇 内地男星 2017-10-23 14:28:41 284


张杰,1971年人。曾居北京、吉隆坡。出版有诗集《琴房》(2008年)。著有中篇小说《G城人》。现居平顶山市。

诗人张杰



《二月》

北渡镇,在深绿麦杆上摇荡。

坎坷村路,长出梧桐树容貌,到达麦田。

 

除草的农人,又似缩小的蜘蛛

向阔大麦地喷洒一盏小雾。

 

麦的海波,在阳光机翼下

徐徐颤动,花粉的信号正醒来。

灵幡,在麦地坟头上闪光。

 

梧桐树老枝,坐稳蓝天的大船。

四周清澈的格局,慢裂出歌中的苦修。

 

我悬浮汴城桥上,一个内我,

横跨宁洛高速,翻过流动的绿野。

 

土地满布标识,传递彼此闸门后的暗语,

西望洛阳,东望南京,

秦国翻涌的城墙在眼前交织。

 

无人的沙河,传来咚咚摸索的声音。

路边的白蒿,在落日电流中颤抖。

 

尘埃随春风飘起,似直升机旋翼

视野倾倒,恍若平原倒立移动

恍若某个星球,猛物扭曲的灰波。



《十月梅豆》

梅豆茎旋转的绿蛇

痴狂缠上木杆,

秋天令它干硬,死去,

绿荚却活在夏日。

 

桂树害羞的小花

像米粒,像小灯

发出黄光,香气

隐形的引力波,落进小径。

 

梅豆架轻挽着桂树,

船形梅豆,掉在

积满桂花的地面,

梅豆花坚持白蝶的飞势。

 

毛线绳作为梅豆的攀援物

延续开一个方形枯萎的棚。

我用发亮的剪子,剪下

头上这片生锈的天空。

 

旁边,桂树的灰白粗干

从地面伸出章鱼的触腕

枝条,静织出一片绿云。

剪刀继续剥离着干枯的梅豆。

 

旋转手臂,铁丝,毛线,触须

像逍遥的音乐节,又像绿色葬礼,

缓慢痛苦的乐队,烧烤着观众,

以它们应有的,另一种植物的形式。


 2017


《河流》

我停在某个角落,像砂粒,

听着河流内心的话语。

河岸斜坡像醉倒的巨人,

只想和大枕头待在一起。

 

茫茫河道里,灌木

像零星的牧羊人,

站在河床的牧场,

荒凉的绿,似乎来自肉体。

 

水流滚动小鱼的圆舞曲,

涡纹,紧紧搂着水下绵草

腾起冒泡的泥沙,支撑

鱼身闪闪的仙气。

 

跌向低处的河流,像猴群

跳跃,伸出弹性长臂。

橡胶坝的小瀑,让水中垃圾迷蒙。

河水流过墓室样的涵洞,流向远方。

 

柳树黑影荡在河上,

像硕大拳击手套,被水波揉碎。

波浪搬运的楼群,摇晃

亮斑沉没的河中路。

 

浮沫在水镜里撞击,旋转

岸上,保险大楼像一个魔术师

拿出一个面无表情的大盒子,

递给系着白领带,缓缓流动的河。

 

像一个暗黑的人,河流在泥槽里

眨着眼,魔幻翻译着土地。

我像睡着的树,又像会移动的物体,

望着河流投影出的另一个我。


 2017


《丝瓜架下》

粗糙的绿鳞波浪凝固着,围拢我,

头上漂浮一个绿梦,庞大身躯慢慢

扭动丝瓜茎的吸管。小丝瓜晃着黄花,

像缩小的挖掘机,拆卸着魔鬼的天空。

 

流淌岩浆的天空被丝瓜叶梳理,

绿叶航天的鹅掌,抱着属于自己的火山。

苦瓜也结出自己满面瘤疤的粗壮青年,

显示一个巨大的缆索时代射向大地。

 

暴雨掏出绿棚中的白洞,像美杜莎的蛇发

斗破苍穹,突然看到青柏教堂的尖顶。

黄蜂也在棚架石壁间游荡,犹如无根的醉人。

嗡嗡呓语的老丝瓜,肥大得像黄铜炮弹。

 

现实中,战争恍惚开出豆角的白花。

火车像巨蟒,盘旋在远方肉体的深坑。

野兽版的神话在与蒙昧部落交融,

恍若不需任何人认可与仪式。

 

无数奶酪式的空洞,带着翅膀走着,

在整个北方的沉重身体下泛舟,

直到夜的小行军鼓,被雨敲响,

直到黑暗深渊的铁皮,咚咚响着秋的寒步。


2017


《残樱》

残樱像云朵的卡车,换挡慢行,

摇晃天空的黄粱一梦。

报废车还活着,灵魂仍在行驶,

自由的路已死,像生锈的英雄。

 

废轮胎已瘪,车门已遗落,

鸟在车厢的坟墓内安家,

鸣叫一种死神的提醒,枇杷果

游戏着,像发绿的皇帝站在叶梗。

 

沥青的黑地,流入上层的沉寂,

小道是残樱的海,无人控制的花园

在游荡,在培育更甜的荒凉,

樱的乐观,像永远不占座位的云。

 

镜,水,天气都寂寥了。

残樱离去的小路有些空灵,

樱的青蒙刚出现在天空中,

就被死删去,樱花一定望见了什么。

 

河流在搬动静静的巨峰,

樱的白色面孔在弥漫死。

雨珠也在滚动花蕊邀约的死,死滚动花海。

拆迁樱花的雨手,打开了死。

 

残樱轰隆在飞,

小城在飞,而你在搜神的寻找中。

落樱正洒下花神的飞花。

黄土慢煮残花,铁轮野蛮搅拌着。

 

狂野飙车的大风,运走最后的残樱,

花枝倒影在怪兽奔忙的水泥中,

披垂下自己,和丝网里的死结合。

樱花小路剪影着你,天鹅绒香气多么谦卑。


 2017


《丁酉初春下午》

下午三点,阳光建起闪光空间。

白杨静无所求,寂静能量由树根产生。

 

银条微颤细丝,斜笔通信与蓝天交谈,

翅膀寻找着鹡鸰鸟,你寻找着自己。

 

鸟鸣进入另一世界的活力源泉。

紫罗兰绒毛,孩童般护佑着紫叶的旅程。

 

闪耀的下午在高空平坦滚动。

百年难掩的空落。

 

白杨林清寂里,建了一间绿袍大屋,

廊道落满窗影,你踏入波纹的空中湖面。

 

地上灌木散开枯体,地下黄土聚拢白骨;

一盏盏无形大网悠荡过去,与你嘤嘤打着招呼。


2017




《春天的太阳即是爱的骑士》(一)

春天的太阳即是爱的骑士。

 

春天的冰雹却按摩着我们的脑袋。

泥楼的蟹钳,探进茭白的一天。

 

街区,像微腥的蟹笼,

人们是苏州蟹,站在阴郁迷茫的湖底。

 

棒球棍蟹眼立起,

蟹口吐出对湖的理解——

 

吐出管制自己的天空——

芦苇摇荡的湖,漫无目的读着奏折。

 

别墅与贫民区,各自调制各自寓居的梦。

各种梦的青壳,慢涌出泡沫,罩住雨城。

 

青壳的堡垒,交织着昏迷的人群。

蟹群在蒸笼里毛绒绒走着,淤泥着,

他们用影子的挣扎走在湖底,镇在我们的心上。


 2017


《春天的太阳即是爱的骑士》(二)

大地的轮盘交出一个赌局,

太阳赋予肉体一个新的含义。

太阳下,太阳抚摸我们苦的乐土,

我们漫长的告别,被太阳审视。

 

母亲般的核心和光亮球体;

母亲般的白发闪着白光。

难以言表的,无法陈述的,富余的蜜,

我们不透明的身体将沉没。

 

细胞将在死亡之界的统御里,四处飘散。

嘈杂城区,静悄悄生长边塞的荒凉,

要获得的只是世间长廊里的空。

原来获得的,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


 2017


《四月雨后》

褐雀从梧桐树丛,弹出一根虚线的舞蹈。

猫在梅花树下吃饭,滑动,震动空的波形,

偶尔,猫舌咂摸盆沿的时间线。

 

逸世的枝条,在深渊燃烧。

为晨明欢呼的鸟,为自我的清晨放音。

 

雨后松针,刺绣着雨后天空。

松针与女贞叶同时落入长路。

有童话的梧桐飘入心中,清立。

 

桐花忽然运行陨星的流落,

紫花栖身麦门冬上,幽人护士一般游荡,

 

寻她热爱的青涩束身的树干,

头顶的云雁,望着我们

雨后的清风,已把柏树林摇晕。

 

雨后光斑湿润了河堤,

河堤在大白杨下吃豌豆,嫩荚奉献出甜。

 

青鸟隐世在绿叶滚动绿蟒的绿中。

蔷薇粉花星星点点,弥漫树下。

 

飘浮花朵,簇拥出一团雨后粉魂。

电影的世间,阴凉晃动树枝,只有鸟鸣。

 

小城远处,平顶山被云雾围成空中悬境。

香椿树,叶放紫光,向杨堤攀升。

 

白杨微微思虑,观测天空。

蝌蚪云变成直升机,又化为大鲵。

 

白杨的绿色清凉,落在卵石小路,

一个透明世界走在上面,唱着

我们作为微小自由黑蝶的献身之歌。


2016


《给诗人冯新伟》

在黑色的大地上,夜又降临了鲁山,

你像一盏跌跌撞撞的孤灯,

化肥厂早已破产,你也早已下岗,

这是一个命运的三件套:黑暗,孤灯和失业。

 

尘土飞扬的人民路,混乱的人群,

你像变卦的野天鹅,喉头化为笔,

在你的卧室白墙上,写上“趁天黑前,

完成一首新作,有的是时间供你消磨”①。

 

你埋头走在一个幽深的镜框里,

这个世界辜负了你,一个诗人的美意。

你所经历的是你无法替换的苦难。

你像海神波塞冬,承受住了重载的海浪。

 

你已住在酒屋,桌下满是酒瓶,

屋中满是酒香,你说“来,老弟,

我给你整理出两套诗”,就在

你床头的孤灯下,黑暗又潮湿——

 

蛛网在天花板扭曲成小小的天网,

而我们就活在这无可奈何的网下。

你说“大不了把余生全赔进去”②,

你在孤灯里为我读诗,因为激动

 

喘着气,犹如一头猛虎或浮出深海的鲸鱼。

发黄的扇叶像个飞碟,望着这颗魔鬼星球上

孤寂的诗人。我似乎感到了宇宙分裂的

震撼,那一定是你感召到了飞过的诗神。

 

我们又走上屋顶,这是县城城中村的

瞭望台,北面的羊圈,在夜晚膻味弥漫,

你戴上眼镜,辨认着模糊的星群,

大片的星团,早已把你凝望,又忘却。

 

月亮低的,似乎沉入人间的睡房。

院中的雪松,像喝醉的醉汉,举着

刺绣的细手,指着星空。那山楂树

在歇息的羊群上沉默,焦枝线上

 

火车牛群一样低鸣,远处,塔吊

像一把巨大的手枪,指着疯长的楼群。

我们像夜行列车驶过繁星下的十一月夜。

下洼的水,带着混浊的甜味。

 

你的屋顶,寒夜笼罩的贫民窟,

蛛网,掉皮的天花板,破烂的墙,

油污的电线,粗糙,沙愣愣的水泥地面,

丢了镜子的衣柜,没有垫子的床。

 

灰尘落满的桌子,像积尘的时代,

一个幽灵时常在那里伏案写作,转圈,

而昏暗屋子的主人,时常呆坐在椅中,

如同昏暗洞穴里,在静水里走神的黑鱼。

 

屋中堆满洮儿河酒的酒箱,你大声

喊出“洮儿河”,像呼喊长白山的山神,

但山神也无法救赎什么——那些书,

堆垒上你的床头,像闹了一场革命。

 

今晚我们就要睡在这革命的漩涡中,

漩涡是无益的,我们永远是漩涡的牺牲品。

后夜的窗外,是倒塌的天空,夜杨哗哗

似飞船,黑夜的帝王,雄鸡,呼叫着黎明。

 

早九点,下洼街中横着大铁螳螂,

巨臂吊着钢筋,我们从铁臂下走过,

天空的洞穴变白,像LED灯,无数火把,

浮标流过我们,探测器一般飘散着出发。

 

——

注:

①引句摘自冯新伟《一个诗人在黄金周》一诗;

②引句摘自冯新伟《裸体之歌》一诗。

 

                             2016.11.8


《中秋》(一)

月儿淡然在世界的黑暗里。

月的圆箍,罩住望月的人。

 

对大地的罪责,月儿也没什么意见。

明月的精神,如同散漫的时钟——

 

围绕一个黑轴,听着夜鸟与狼嚎——

没有人能预言分解后的世界。

 

空中已流行裸露的掠夺,

月儿罕有更多的行为,只是骑云洗盏。

 

光明,有光明的多重变故。

月儿轻轻燃烧黑暗的巨形信徒。

 

漂荡的黑暗,试图把月儿浇铸为黑暗。

怪诞的云,向地面踏来毛茸茸的蟹脚。

 

月,沉没在铁壁星球最边缘。

金黄的地狱中,土地静如死海。

 

月儿也会登上我们内心的天梯,

指着众人应有的天堂。

 

不要以为月光不是自由的波涛,

月,也在运行自由意志的坟蒿。

 

不要以为月不是暴阳的威吓,

月,始终背着为我们受难的火鏊。

 

               2016.9.19




《游仙诗》(1)

(与欧阳关雪、北渡、寄料、海威去鲁山罗沟)

黑蝶在飞,也是在醉。

山峰显现锥形的流浪。

 

肉体深处储备的幻境

正踏入半空漫游。

 

兵工厂铁门阴森,

弹药库之心,眺望白蝶的狂欢。

 

泉潭装入深山的淙淙绿玉,

似乎游林的幽身,自我在饮蜜。

 

毛栗山谷的天真,低飞向我们,

诸山的波涛握住我们,悬浮的果实。

 

上午的栗林是电影,也是带刺的课堂;

下午的罗沟,制作一个回放——

 

山泉终生长鸣,可曾请假?

化蝶为彼此的身与头。

 

泉水点击青苔的按钮。

岩石的古老午餐,只是清泉。

 

潭底映射了水下的你,清与轻。

爱影,插入你的胸。

 

两只黄蝶弹出爱的双重……

方形的山人,步入椭圆的深谷。

 

             2016.9


《游仙诗》(2)

(与欧阳关雪、北渡、寄料、海威去鲁山罗沟)

蜻蜓独自吸着花蜜。

黄蜂,独自弹奏着深潭。

 

毛栗的果刺,嵌入石头鼓起的静。

 

青苔,鱼儿的最爱,浑浊的菜汤

山溪奏出野兔晨听的古曲。

 

我们是伐倒的青蒿,重生在青岩。

 

翻山的蝶,翻过自己的一生。

普天之下皆为玉。

 

孤英面向深山的孤独头颅。

 

麓湖大镜,充任昭平台白云泄洪闸。

空无,在荒而又荒的云上放羊。

 

我们逮住一只白鹭的愁。

 

——向尘世的自由星系致意。

群山在发光白路上,滑来野蛮的首领。

 

轧路机一样轰鸣的秋。

 

被砍断的芝麻茎,被耿直茎杆捆扎的土晨。

鹅,已长成白色星。流水已长成游子。

 

巨人,落下荒原奔腾的泪滴。

 

          2016.9


《当代世界的雨》

一个注视进入雨的玻璃。

雨有雨的气宇。

 

石榴树低下头,身下积满雨洼,

雨纹,快速播映天空的扭曲。

 

渡雨的黑鸦,谈着寻到的新居,

两位冒雨赶路的旅行家。

 

蔷薇,石香,匍匐在泥路,

蜗牛踩着透明香气。

 

雨堤与你互换的世界,

你的部分官能突然降临,悠荡其中。

 

香椿树冠,雨的嫩叶键盘——

慢飞雨中,女贞林雨线里起伏。

 

跳舞的雨木瓜,成为一个机器;

雀儿避雨进白杨,雀儿需要一个流浪。

 

远处塔吊高楼,主持模糊的沉思体

连接天空的电流,嗒嗒空谈——

 

饱饮的植物酣然而立——

醉意的自治,忽有飘花。

 

                 2016.6


《大梦里的你》

床的熔炉大梦——

黑影聚集乱晃的路,带你旅行。

 

生的口令允许你前行,

死的碑文,耐心等你归仓。

 

奔驰在消失自己的路上——

搜神在城堡的梦中,弯弧出儿童的小手。

 

侧卧的自由睡袍,摆出自由的睡纹,

醒后,依然侧卧,难以站起,这就是生活。

 

萤火虫毛茸茸的灯塔,

柔和照亮了北部野蛮的战争。

 

                2016.6


《戴胜鸟》

构桃绿叶波涛下——

静路,罩着花盔小隐士。

 

羽冠展露的黄色扇旗,

徘徊的小火,石路上跳来跳去。

 

长喙探针,轻镊着行军虫、天牛,

细锄小嘴,裹着彩泥。

 

黑眼珠,椭圆盘旋一个黑魔

油亮瞭望,一个锥角世界的反光。

 

头顶黄黑小旗合拢,开张,

喷涌缩回头顶的火苗。

 

冬日有寒气入骨的渔翁。

盛夏有大蝴蝶鸟,扇动星系的飞篷。

 

奇怪的“啄木鸟”,戴礼帽的轨迹,

嗓音的嫩芽走在幽路上,“唧唧”轻叹——

 

敲啄龙鳞抓握的昏昏土地,

悬转长嘴里迷蒙的昆虫。

 

最远林梢停泊一个剪影,自由的来源——

一个微型纯真的水手——

 

孩子般漂流在北部大海上,自生自灭。

 

                  2016.6




《绿藤廊》

一握粗藤,誊写下盘绕的人影,

停在过去的空中,触须弯成一个圆。

 

小麻雀是弹簧,弹跳在廊路上,

弹,弹,弹簧又飞起,飞远。

 

一抱粗白杨,以河堤为故乡,

以大地为花盆。

 

四棵油麻藤,缓慢行军的舟叶

把半圆水泥廊覆盖。

 

我们已是夏天湛河的微波,荡开自己。

练瑜伽的藤,盘绕出一颗超新星图形。

 

大黑蚁在藤干高速公路上飞跑。

藤叶碎影,摇摆在七月夏日的面门。

 

果酱,薰衣草,香气微溢的夏日,

满大地游荡,游荡。

 

             2016.7


《甲午之春》

初春天,大青菜叶在等待

一个发现。建房的木梯,

在等待宝石之脚的降临。

春天的钢筋被锤弯,

铁横架被支起,

水泥桶,被放上铁架。

小铁吊,滑轮摇摆,从泥地面

送至房梁一块新砖头。

白灰包裹的旧砖,被瓦刀削出旧形,

被扔进小铁车,一车车卸入砖堆,

被一次次叠放进崭新,粗兀的墙。

旧房的废墟,望着诞生的新屋。

幼年的白杨,延伸自身硕大的银针。

一个个建设的影子流飞进乳化的风中,

都似春天的战舰,在下午的舷窗外旋转,

都在内心屏幕上,如暮如晨存在过,

被空荡的林间阅览室阅读过,

被爱过,被无影踪的银鬃巨手

团揉过,杀死过,仍复活似的咚咚

震颤着远征的甲胄走来,动弹着,活着。



《参观襄县看守所》(二)

当听到“进入”这个词,一个建筑将重新建构我们,

定位的肉体,罪的罪恶,穿过监舍的墙壁。

 

在穿越白色建筑的步行中,我们体会自由的格局。

这片白色监区,组成特殊书本,

细致入微整理,到来的每个元素。

 

我们的座位,拿起我们的石板,请我们入座,

所有时间都在开始、结束一个服从的练习。

 

空间似乎具有“自旋”的磁性,幽灵的眼前效应,

塌陷在一个更经典的现实,只有一个个禁闭的位置。

 

摧毁一切的时间,无声宣讲隐秘的契约,

自由得已施展的地方,光影敞视监督人的存在。

 

强制我们安静的,是通向内心的曲折通道——

一种城堡式的征服,配合着几何图形般的雄辩。

 

                           2016.5


《冬的白雾》

在浓重的白雾里醒来……

原来,我们住在冬的小白屋里。

 

白雾的时间到了,请听白雾讲课……

太阳神不出来,雾就不会下课。

 

当你神情崭新,俯视这世界

变成白雾管理的安静菜园。

 

内心的水管,还没有冻住,在颈部滴答,

幻想去开雾的铁门。

 

倭瓜架已成枯藤,酷然腾现

一片深渊宇宙的网络。

 

绿葱,慢嚼褐土的清凉。

白菜和萝卜丛,像两拨静立听证的观察员。

 

白色浓雾展示被白牛奶浸泡的诸物,

现实的卡车声音降临,却没有卡车。

 

雾城清晨,即已开始轰鸣奔腾,

像野牛群驰过,空中颤动会歌唱的牛蹄。

 

而牛角上立着,梦寐般的蒙昧和天真。

白雾的枯杨树,散开灵修的黑色神经——

 

安然承受冬的严格寒冷教育。

冬的琴房,加重弹出浓雾的乐音——

 

犹如无人演播厅正中,在加重漏水,

会场的脸面,在地板上发黄,需要维修。

 

白雾的琴法课,我们安静听着,

内心升起,白雾团安详的蘑菇座椅。

 

我们坐进虚白的椅子,在迷宫里

彼此隐身,有被重雾麻醉的摇晃。

 

浓雾的不透明,把我们抱进隔离的幻境。

白雾撞击、覆盖我们时,踩着温柔的脚刹。

 

                           2015.12


《中原冬林》

绿萝卜一样微甜的冬天

白杨叶冷得迷蒙,仍在絮语

 

白杨枯枝集群,沉落下灰绿瀑布

凝出松枝的虬曲

那是夜夜西风的怪力

 

鸟们在造梦,在冬的花园派对

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多像路过的食梦貘

 

鸟们越是百变鸣叫,树林里穿行

就越是有冬日空寥的意义

 

而树们从地下,取饮冬雪的冰水

更冰凉处,白颈小雀敲着它的枯枝早餐

 

灰喜鹊陡立壁上,墙,也是树干

灰影们悠荡,积雪上的自己

杂技在暖气管荒废的屋檐下

 

冬鹊,沉划这冬的花园

雪水反射,女贞叶反光的冰绿脸

 

白杨枯叶,野雪,共画着狂野水彩

绿与白,探头探脑,动荡着老古国

 

冬杨的最高枯叶,为告别而微摇

唰唰,哗哗,挺出上层阴影的大戟

 

树冠,冬婴一般注视

最高黄叶,卷为一朵枯花

 

转动微风的海螺

领航转动啦啦啦的歌

 

踏着枯叶,探访园中静花

枯树在雪后,愈发静成黑神的雕塑

 

刺玫弯下,刺的细枝

弯垂献出,小果燃烧的红石

 

重新站回白杨树下,仰望巨大交响

停在空中的枯伞

演奏难以停止的雪曲

 

莫名乐音,飘来虚无的高塔

喜鹊又站上冬的鹅卵石小路

跳着,啄着小路,深情问候

 

而枯叶的直升机坠落

泥地小雀,展演褐色快跑

僵硬天空下,各式枝条自由栖落

 

黑鹊的斗篷,继续追赶女贞林

蓝色女士,摇动自己的蓝花

穿过录制冬静的树林

 

小雀茶色的脑袋,梳理清凉枝头

毳毛柔顺的小胸,绵绵向着阳光的银砂

 

轻鸣,这冬的枯园,透明气流颤动

白杨、海桐、女贞,低矮的小叶黄杨

缠绕的林,楼台重叠,静举着冬的空峰

 

          2015.12


——

注:食梦貘,中国古籍《山海经》中没有“貘”,而是记载了一种名为“猛豹”的动物,清代学者郝懿行在其所著《山海经笺疏·西山经》中认为“猛豹即貘豹也,貘豹、猛豹声近而转。”传说食梦的貘可带走噩梦,还人安宁之眠,貘性情温顺,好寂静,因也称作“寂貘”“梦貘”,是吉祥的化身,其所到之处生机盎然,能为人们吃掉噩梦及世界的尘埃,留下美好的传说物。



《山西煤块》

使日后的写作成为

为弱者所作的祈祷。

   ——宋琳《断片与骊歌》

 

 

那片榆树林,晃动的绿幕,藏有

一个漂浮的黑色小港:煤场。

履带旁,煤块,闪烁黑琉璃陨石的光泽,

随绿叶起伏,浮动富有寓意的年轻。

 

工人们,用橡胶绳,把这些敷细粉,

貌似巨大黑糖的黑石,固定。

再用破旧柴油卡车,喷着

黑烟,把黑色漫游者们,驼入泥途。

 

若从星空透视,遥远山西,生产

无烟煤的仓库,就住在光年深处,

漫长时间的另一端,突然,下沉了

翻倒山体,被迫吞下泥石流的树——

 

地层闭合,隔离,树,有了煤的鱼鳞,

化石细纹,检索鲜嫩侏罗纪。生命的

树,各具沉思面孔的煤,似乎毫不搭界,

直到鹤嘴锄,清脆探访出岩层下的隐士。

 

煤块们,沉得太深,以至采煤工两肺,

泪窝显著,密集阴影着,暴雪状煤尘…

尘肺,储存了采集光明的悲剧。

地下采掘,为地上蜃景,提供了动力。

 

这些黑色大拳头,现在,绿叶下,

预备释放,加厚的黑头颅。亿年远征,

重力雕刻了它们,硬密度的朴素。

复活的粗大黑面包,照望着崭新的我们。

 

这黑色身体,送给机车肌肉和粮食,

转成电流芯片盛开的,未来自由的国。

每公斤七千卡热值,伴随沉默的黑星,

火炉炉膛,把幽灵之星分解,再次升天。

 

泥层的手,折断这黑物,给它脏、暗,

双层的暗,时间弯曲了自己的暗。

暗物的地下,封闭在一颗曲线种子中。

谁会黑暗中摸索,那无所不在的燃烧?

 

变重的广场,从头上飞过,

竖起角质片,加固无边黑色的沉沦。

煤的石英颗粒眼睛,转动……

灯的生命冲动,扇贝,恐龙的回声……

 

幻境身躯,游荡在状元世界的中心。

危险地堡也在悠荡,地下睡去的人,

如同悠荡,土里挪动的山西树干。

扩张的黑色迷宫,令他们用尽此生。

 

如果他们能从地下,翻越那黑暗,

或逃出,如同煤块,被挖出,

重见天日,那是他们的幸运。如果

我们真正理解了,被深深埋没的穷人。

 

           2015.11




《劳保用品:蓝劳动布小大衣》

LED灯下,厚蓝大衣,发着厚布纹光泽。

旧历史的光泽。属于军式半截衣,蓝领,

磨掉了色,过去老厂发的,劳保用品。

外面是层蓝劳动布,里面,还是蓝劳动布。

双排,十枚,黑大衣扣,黯淡了。

里衬和超厚棉花,裁缝到一起,

披在身上,就是棉被在压风。

我们这一代人都见过,没什么稀奇。

现在,没人穿了,笨,土。现在,

都穿羽绒服,轻,暖。那时,你领了

这劳保衣,再隔五年才能领。该给你发,

就给你发,有的工种有,有的没有。

……谁烧锅炉,给谁发,怕火渣

掉脚上,也发劳保大头鞋。锅炉工

添火添煤,拿钩子搂,为护身体。

你要坐后勤办公室,就没有。

也会发劳保大头鞋?也许不会。

哪个工人有什么,全国统一有。

不是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时,

谁,要能吃饱,能睡睡觉,就算好的了。

现在,咖啡色毛领立起,你穿上,

体会以前的人,像个蓝色机器人。

谁穿上都暖和。你没见过军大衣?

绿,长,厚,这稀罕人吗?一个旧大衣

如果一个人收藏一百年,肯定是文物。

不管什么,都在淘汰,淘汰了……

过时了,不就是淘汰了?衣服在出新。

看到这个小大衣,好像做梦没见过。

小大衣谁没见过。现在,这种小大衣,

形同古物,文革,好像过去了……

 

                   2015.11


《空城》(一)

夜里的空城,黑糊糊晃悠着

高墙,空楼窗口,智囊团

集体,无奈望着浑汤似的平原。

楼的黑森林,模糊飘出新城

狂想曲。楼群没有等来居民,

只有幻觉的闪光灯移动,

有形黑屋,走动着无形要人。

街灯,燃烧着马路的虚无。

一具具披着宣传条幅的

黑楼,空荡荡耸立路旁,

做梦的楼群,梦到一些居民

向黑影空屋攀升。而现实

楼梯上,挂着蛛网,水泥

地板,爬行着勘探的昆虫。

废墟体腔里,灌入了水泥

与钞票、钢筋与权力的合金,

群楼的岛屿,与镀金人物

闪闪发光在黑暗最深处。

幽暗楼洞,传来群体的焦黑

回音,从地面到楼顶,奇迹

现场,回荡颤栗里的嗡嗡声。

巨版广告仍表扬着阴森地皮。

拆迁的推土机推动了崩塌的

坏账,售楼的沙盘,置换出寡头

与蚁族,别墅与蜗居的对立式

生活。破产的城市大院,雪崩

淹没了空城,嘶哑混乱的戏剧。



《游鲁山李子峪》

隐约的重山,长列两侧,

因荒凉有些恐怖。

 

闲散深谷之道,慢慢

解释着周围陡峭的意义。

 

在我们两侧,蜻蜓,被寂寞锻烧

为红色,青石上移动,恋爱的双层红。

 

黑蝶,飞出旅行的黑色。

绿色小路,也钟爱曲折的飞行。

 

透明泉底,几束光线打着闪光纸牌,

扭变的国王,在水中漫步。

 

瀑布,果断挖出山国石潭,

执著唱说着勇敢的跳落。

 

蒺藜刺破了手的问候,

野灌木尖锐,直率。

 

你翻阅野山莓太阳,

静听溪水,击响岩石的古琴。

 

山石分开细溪的急雨。

巨石宽窄成榻,令人放弃飞翔。

 

野蜂,飞入野林寻着蜜。

野猕猴桃,慢酿绿色酸糖。

 

野山,团蒸出展开巨大触腕的云。

山谷烹出飞逝的野炊,杯盏幽幽浮动。

 

怪雾,引导旅友驶出怪雾,

藏于群山,或被威山吞无。

 

丁烷罐,煮熟一锅山泉时,

野蕨菜,撅着几片小绿脸。

 

野柿树长成了脏玩具。野菊的头,

无声落地。植物天线,听到了鱼的气泡语。

 

你被湿苔放倒,送入浅潭,

溪水打湿你,让你变得多汁而羞涩。

 

古岩板,分片印下你的水痕之身,

犹如渠水,缓缓掰开黑色油桐果。

 

野橡子模仿野栗,坚硬坠入岩缝,

曾在乱石上舞蹈,寻找玄武岩上的平衡。

 

WiFi信号已深深刺穿县城——

相机坚持滑入清潭,拍下水中扭曲的透明。

 

隐林,飘在大山栗壳里,

深山的阔大墓室,默默发出叹息。

 

晚色沉木,开始覆盖车身,

梦游的我们,还未驶出梦游的山体。

 


《对中原灰杜鹃鸟的描摹》

你独自走着,看到枝上灰鹃,

在安静的空间里站着,

它醒着,却似睡去,毫无声响。

 

直到它蓦然打开自我的羽旗,

风,卷来林中菜园的沉默,

辉煌空楼,落下沧辛的蓝灰。

 

它的舞蹈,扑闪一个奇觉。

玉兰枝条,微微颤着谦逊。

这时的你,与树林的绿色气息同振。

 

路边,生菜波纹的叶,羞涩团着,

等待被采摘,被赞美为

出尘的蜗牛绿。

 

翠叶镶着露珠的小钻,结晶,

被无数鸟叫的声流,电触着

闪光之树,投下粗犷诗翁般的阴影。

 

你望着身仪威威的它,在暗枝梳羽,

又降落,灰色航模的身影,

它们总如一些普通人——

 

总爱遗留在适宜的孤单阴影里。

鸟道士,身子在枯草里摆动

寂静之门,它的变形

 

用拢翅的还乡步,搜啄着乱草

草籽,已备好新草丛的萌发,

风的通透臂膀,晃响林冠。

 

枯草波浪里,另一只鸟身颠簸,

形如小艇,探测着,浮上水泥小路,

用好奇鸟喙,敲击路上的白灰。

 

它们哀叹衰老的荒地,

吟哦土路的偏僻之美,

它们滑进棕叶华盖的覆盖。

 

女眼,传动粉色优柔。灰色小脑瓜,

露出哭过的隔绝。它们轻鸣在

自由光圈里,既近又远的窗外。

 

你俯视,探测这小鸟仙,这灰色

小超人,它有思绪的微波,漂浮,

它有灰暗银饰式的英姿飞行——

 

它征越了世界,却又抛却了征越。

它空荡荡,穿过了茫然的我们,

悬在我们头顶,每日做梦的天空。



《红星渠》

小县郊外,长长的红星渠已颓圮

它的老态,让我们吃惊

众多半月的拱洞,陷入淤泥和葛榛

我们轻抚渠身,上世纪的灰渣噗噗

掉下。那些建渠人,曾用这渠水

炼钢、浇田、嬉戏

而今,只余这时代地标,空寂于

暮晚。不远的灌站,输水铁管

也已锈蚀,护渠的青杨、灰雀,

用枯叶和鸟粪堆满干涸渠道,两岸荒草

宛若隐埋的记忆,在旷野间

游荡。在渠的断裂处,

我们默然停步,渠头落日,

正缓缓沉降于远山。 

若顺着渠走,跨过铁桥,斜穿

一片坟地,便是小县温暖的车站,

那里,新建有明亮的

候车厅,每当沉闷、空旷的

汽笛鸣响,总有白发母亲,

伫立在站台,抹泪送别

踏上远乡漂泊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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