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渤:上《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想和年轻人“多搓一下”

黄渤:上《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想和年轻人“多搓一下”

环球人物 内地男星 2021-10-24 11:21:02 779


黄渤自嘲自己是“服务型人格”。在那些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背后,可能是汹涌的压力与一个时刻被收束的自我。


|:余驰疆 许晓迪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舞台上,一个男人急急火火地来到体检中心,想做一个入职体检。


为了尽快拿到报告,他先花了98元成为包月用户,又下载了APP,还买了加速包,以加快龟速的抽血速度。拍胸片时,他到处找按键,好不容易关上“是兄弟就来砍我”的弹窗广告,却只得到原片的一小角。护士在一旁甜甜地提醒:未来的每周四、五、六晚上8点,会发送两片新的到邮箱;主任接过话头:如果想尽快看到完整的胸片,可以享用超前点播收片服务,每片30元……


台下的黄渤看得开心,笑得仰过头去。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海报。


他刚遭遇了一场互联网“迫害”,深有共鸣。一路上,他都在手机上做题测智商,60道,到了录制现场才做完,正要看结果,“请付费”跳了出来。他想费了那么大劲,18块,付吧。结果按照流程返回上级,一看,怎么还要付费?当他准备继续花钱时,同一化妆间的李诞几人憋不住了:“智商测验刚刚开始吧。”


全场都被这个故事逗笑了。并不是每个擅长喜剧的演员都有这种能力。在黄渤出现的地方,人们已习惯于截获那些金句与段子,等待他焐热场子、消解尴尬的熨帖。“黄渤的高情商”“黄渤的说话术”等说法屡屡被媒体提及,记者们感激他在宣传期的一脸倦色下,还惦记着“这样回答你们好写吗”的体贴。


黄渤自嘲自己是“服务型人格”。在那些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背后,可能是汹涌的压力与一个时刻被收束的自我。今年8月,他发了新专辑,其中有一首《收我为徒》。“哪些要随风,哪些要刻骨”“哪些要认命,哪些要不服”“哪些该沉默,哪些该大怒”,他在歌里问,“江湖长路,谁能收我为徒”。


“一切靠皮肉”


上综艺《一年一度喜剧大赛》,黄渤是来求师的。


一开始,他并不想来。“我有选择困难症,手上有生杀大权,掌握别人的命运,对我来说是一件挺难的事儿。”黄渤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2021年9月,黄渤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 》现场接受本刊记者专访。


但看喜剧,也是一件愉快的事儿。舞台上的新人展示着不同于传统小品的喜剧技术——只专注一个游戏点、不断花式升级的Sketch(素描喜剧),又说又唱又跳的音乐喜剧,一人装傻、一人吐槽的漫才……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黄渤的标准是作品的“肉感”,不论结构严谨、寓意深远的,还是撒狗血、抖包袱的,“不让大脑做理性的分析,一切靠皮肉”,“感受那一下,起了鸡皮疙瘩也好,被闷住了也好,被什么了也好,都可以”。


他越来越相信“喜剧的内核就是喜剧”,高级与低级的界限并无必然。“过去,我们觉得结构、错位、反差带来的效果才高级,希望自己的喜剧耐人寻味,包裹着悲剧的大内核,有力量感。”黄渤说,“但在这个时代,未必每个作品都有意义。它就是简单纯粹,以形式取胜,让人们抱着手机刷来解压。有时你不理解,点赞量怎么这么高?但还是无奈地被它搞笑了。”


“做喜剧越来越难了。”黄渤感慨。一茬茬的综艺前赴后继,短视频平台每天上演着平民的狂欢,“大家接受包袱的免疫力越来越强”。他想摸到新的出口。“生活里的遭遇和痛点,内心的窃喜和黑暗,这些东西抓住了才会有创作。”参加节目,也是想和年轻人“多搓一下”,他怕时间长了,自己的壳越来越厚,“你以为那是安全感,其实不是”。


7年前,黄渤就有了“破壳”的冲动。那正是他春风得意之时,参演的电影创造了中国的票房神话。从金马影帝、“卅帝”到“50亿帝”,冠冕之下,他觉得自己陷入了瓶颈,失去了对表演的兴趣。


他怀念拍《斗牛》时的自己,在零下20多摄氏度的寒冬,和一头荷兰奶牛飙戏。三五百米高的山,一个镜头从山底跑到山顶,他拍了三四十条,4个月里磨破了三十几双鞋。那时候较着劲,给一个好的,再给一个更好的。而当他渐渐游刃有余,能用自己的演技“三板斧”撂倒所有角色时,这种快乐就消失了。


·黄渤在《斗牛》里,和一头荷兰奶牛飙戏。


2014年,黄渤在拍《寻龙诀》时,对同组的夏雨说,拍完这个,想歇一歇。之后3年,他几乎没接戏,全身心当起了导演。


2018年,《一出好戏》上映,讲一个公司出海团建,结果流落荒岛。100天里,副总、保安、清洁工、财务发生了一次次权力更迭,对应着原始社会、资本主义与乌托邦的人类历史变迁。


·黄渤导演、编剧并出演的作品《一出好戏》。


这不是一个好讲的故事。黄渤也不是没有简易选项,比如做一个纯粹玩闹的商业喜剧。但他还是选择走进一种未知的危险,按照自己的节奏打磨电影。


剧本琢磨了3年,取景地“选了半个地球”,最后选中了北太平洋上的屋久岛。为了保护这里的生态,每次上山人数不能超过10个,三脚架、轨道都不能用。小岛一年下400多场雨,拍摄全程都“看天脸色”。日子更是乏善可陈,逛超市成了大家的消遣,一天七八趟,却不知道买什么。两个月,黄渤的腰带往里收了三个扣。每一天,他平均要拍十六七个小时,谨慎地审视每个镜头。在剧组,黄渤认为某条戏过了,副导演会在对讲机中通告全场,所有演员集体鼓掌。


最后的剪辑更是花了一年,一个镜头的取舍,黄渤常常要纠结一天。观众、投资方与市场三座巨大的山头,让他不能只图自己玩得过瘾,要在文艺与商业之间蹚出一条迂回的路。



“我就底层得这么结实吗?”


《一出好戏》里有黄渤才有的纠结。杀青第二天,早晨起来,天光渐亮。黄渤看着人去楼空的布景,明白了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你觉得你搞得定,但是你的才华并没有支撑到这个程度,你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无能’。”在一次采访中,他如此描述这次导演经历中最有意味的瞬间。


前半生,他常照见自己的“无能”。“有的人就是老天爷赏饭,凭天生的感觉来。”黄渤对记者说。他记得以前四处走穴演出时,有的歌手真就自带气场,明明不出名,但从台口走到台中央,冲大家微微一笑,一个鞠躬,“哗”地掌声就起来了,“好奇妙,为什么?”别人模仿他,也照着练,结果却练成了笑话。


初中开始,黄渤就在青岛的酒吧唱歌,“照着练”的对象是郭富城和林志颖。他自己写歌,坐在窗边,迎着大海,喝着啤酒,思如泉涌,写了两大本。还跟着MV学跳舞,一度开班授课,教了8年,桃李满青岛。


后来,他带着自己的组合开始了全国各地的走穴生涯,南下过广州,北上过京城,身边的同行是杨钰莹、毛宁、周迅、沙宝亮、满文军。


2000年,黄渤在西安演出。哥们儿高虎打电话让他来北京拍戏,演一个进城务工的小巴车售票员。这部《上车,走吧》获得了当年金鸡奖的“最佳电视电影奖”。黄渤第一次踏上红地毯,跟巩俐、周润发坐一起。他又激动又觉得荒诞——10年唱歌,一事无成;12天拍戏,光环加身。


他决定换条路走,报考北京电影学院,连考3年,进了表演系配音专业。那一年,黄渤28岁,是班里最大的学生。他爱鼓捣事儿,给同学做过鲍鱼捞饭,用香菇“伪装”鲍鱼,足以乱真。还领着大家接过录彩铃的活儿,在租来的房子里,墙上、顶上裹着棉被,里面支上麦克风,大家钻进密不透风的“棚”,念着“小哥,来电话了”。


毕业那年,黄渤收到了一个电影的邀约。导演叫宁浩,在电视上看到了黄渤演的民工,惊为天人,正发愁不知要到哪个工地寻摸这位“本色出演”的大哥,一打听,才知道是电影学院的科班出身。


那个夏天,黄渤奔赴炎热的重庆,演了那个改变他命运的角色——《疯狂的石头》中的“男六号”小贼黑皮,一口青岛话:“牌子,班尼路!”


·《疯狂的石头》里,黄渤饰演小偷黑皮。


2005年,中国城市的地标是班尼路、以纯和真维斯。10多年后,这些“牌子货”大多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黄渤却以一连串的小人物形象,记录下时代的更迭变迁。不是上世纪80年代陈佩斯的“二子”,也不是90年代葛优的“顽主”,他身上倒映的是草根小人物在这个时代的摸爬滚打、野心勃勃,也焦虑迷茫。正如电影人黄海所说:这个时代长了一张黄渤的脸。


这已成为他的标签之一,就连在《西游·降魔篇》里演孙悟空也是结结实实的现实主义,没有“齐天大圣”的英雄浪漫,只是一只在山下压了500年的老猴儿,苍白、谢顶、孤独,神经兮兮地和蟑螂、蜘蛛聊天。


·《西游·降魔篇》里,黄渤饰演了一个不一样的“齐天大圣”。


“我就底层得这么结实吗?”黄渤自嘲地笑笑。


“我们常认为自己是万能的,什么都能演,但在观众心里,演员是有固定形状的。比如徐峥,就是城市中产,黄渤呢?城市底层。”他说,“我从小就在这群人身边,摸爬滚打、耳闻目染。整个社会像一座金字塔,小人物在塔底,那是最结实、最深沃的土壤。”



“只想做点自己纯粹喜欢的事”


黄渤的表演根基来自与人间烟火的长期厮混。唱过上万人的场子,也站过野台子,如何拿捏不同的观众,“玩弄气氛于股掌之间”,他积累了一套野生经验。演戏也是。“同一个梗,没垫好说早了,一激动演努了,失去了分寸和节奏,那个点就消失了。你得了解自己的身体、五官甚至语言,知道怎么用这些武器。


2009年,金马奖庆功宴上,导演侯孝贤对黄渤说:“以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赚的钱还是要赚,但千万别丢了这份质朴”。此后很多年,黄渤一直坚持坐地铁,甚至研发出一套技术,双手扶着吊环,以最大面积地遮住自己的脸。


慢慢地,他发现一切是不可逆的。以前在剧组,他见过各种不公和冷遇,现在只觉得每个人都是好人,一进门就被众人起身让座。他尽量保持着自己的质朴,陪认错人的粉丝聊《天下无贼》,再认真签上“王宝强”的名字。对他来说,与其拧着往原来的生活堆里扎,不如在新的生活中汲取营养。


拍《寻龙诀》备场时间长,夏雨在旁边房间练魔术,黄渤就去美术商店抱来一堆生宣画画。赶上手里没画笔,用牙签在香蕉上戳点什么,一会儿氧化变黑,也是一幅画。拍《一出好戏》,他忙得焦头烂额,还是抽空在深夜溜到海岸边,守着一年一度的海龟产卵。


·《寻龙诀》里,黄渤饰演王胖子。


他的家里有一个仓库,装满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小玩意儿,炮弹做的杯子、纸艺的灯、街边的小画、能贴满一墙的冰箱贴……他去北极圈,背回来一块冰,化的雪水装了两个大可乐瓶,一瓶送给好兄弟刘桦(《疯狂的石头》中演道哥),一瓶自己冲茶。


最新的爱好是雕塑。前几天,他跑到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做了10天雕塑。有些是艺术品,有些是实用品,最得意的是“一个很不一样的浴缸”,有时越做越沉浸,晚上兴奋得睡不着。


加入《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也是,他希望贴近年轻人的鲜活生活,用作品给观众留下笑声,给其他的创作者带来新的方向与信心。“我们可以的,中国喜剧的未来是可以的。”


“我觉得到了可以从容一点的年龄了。”黄渤说,“过去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执念和目标,现在只想做点自己纯粹喜欢的事。”


47岁这一年,他发行了第一张正式录音室专辑《这些年为你攒下的歌》,破碎的歌手梦终于实现。


·黄渤首张正式录音室专辑《这些年为你攒下的歌》。


那些登台表演、江湖漂泊的日子已遥不可及。2018年,黄渤拍过一个短片《疯狂的兄弟》。故事里的他穿越回1994年,遇见了20岁的自己。那个少年留着长发,在舞台上模仿迈克尔·杰克逊跳着太空舞,一个劈叉,裤裆裂开。他捂着裆下去,回到后台拿针线缝补起来。


这是真实发生的故事,是他生命中最恣意的几年。


《收我为徒》里,黄渤唱:江是江,人站在江边才叫江湖/路是路,人走在路上才叫路途/风是风,人迎着风走才叫风度/人是人,人扶着人走才叫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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