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

       今年是童节兄从艺的第三十个年头。除了传说和少数个案，人生一般也就约等于三个卅年。心念至此，不由觉得把一个三十年分解成三个十年来看，也许会更轻透些。恰好，１９８６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国画系山水专业，１９９５年底赴美国学工程建筑，２００６年回国，可以拿来等分他每个十年的旅程之始。

　　１９９０年，我在浙江美院与童节相识，他的家族前辈中，有一位家喻户晓的遗传学家——童第周先生，故此我们聊的比较热烈的话题，主要是转基因的金鱼，虽然都是科学的外行，但拍头想来，转变物种比创造绘画形式总要神奇得多。当时本校教师子女就读的并不算太少，但为人温和克让的，大抵童兄是其中之最。之后二十余年，仅从别人口中，知他去美国留学，回来后读博，再去杭州师范大学任教，并不曾遇见，到去年秋天童兄电话来邀我一晤，体貌竟然未变，神色犹若当年，想来还是他淡定心态使然吧。

《郭庄即景》  46*35cm  2009年

　　这三十年似乎有点漫长，今天看看，社会热议的是到底要不要转基因，艺术界纠结的还是怎样看待传统，与我们在相对匮乏时期所关心的东西相比，内涵显著丰富，对象却未有本质的变化。从这个意义上说，近三十年的绘画，可能在技术手段上作出了诸多探索，但绘画面临的不同问题，只有随着人的情感世界不断丰满，问题间的意义差别方能凸显，其与技术的结合，才可以提供更多的解决方案和拓展路径。

　　观看童节从浙美毕业到现在的山水作品，不难发现两个关键词：园林、写生。前者是对象设定，后者是过程偏好。园林是间接的山水，写生则如脱稿的演讲，他用不假雕饰、随机生发的笔触，重现映射文人机心的树石亭榭之时，往往能再造一种纸上别裁的调性——我以为是把物象还原到他们不用所谓比德就可以存在的视觉状态之中。

　　童节的写生之所以具备成为作品的资格，除了笔性上佳，更有赖他对物象形态和关系的组织，以及只有动手前的长期默想，方能实现下笔时的略无凝滞。我们一般认为写生提供创作的原料，而作品是原料的加工，在童节的实践中，似可发现写生状态的一贯化后，他的图像性格日渐鲜明。比如，从博士毕业创作到近年于姑苏园林，雁荡、九华山川的写生中，观者可以看到清晰的平面化趋势，与他贵拙贵柔的笔墨特征日渐致密地结合。

　　对于平面化，并非没有争议。高居翰在阐述他的宋元绘画史观时，认为两宋之所以达到了传统绘画的顶峰，主要体现在物象描摹的精到，而元人则开始了稚拙风格的尝试，比如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山川呈现出模糊与平面化的特征，他视此种扁平特征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古代绘画黄金时期的结束。

《三台遗梦》 54*39cm  2013年

　　从中外画史来看，物象的体积感和细节呈现能力达到极致的下一步，往往就是平面化与情绪张力探索的重新开始。假使说赵孟頫告别了溪山行旅式的叙事手法。那么与法国经典学院派背道而驰，则成就了西方现代主义的第一位大师塞尚，供奉在他画室后庭的数十件圣维克多山写生作品，宣示了一位严谨的西方观察者从立体走向平面的心路历程。我觉得以平面性抗拒立体视觉的反动，除了反映个体观看体验的特殊之外，还在于画家依赖这种体验，可以尝试更为开放地植入自身语言，使之与物象结合后，逐渐生成带有个体基因的符号或语词体系。

《楠溪秋色图》 67.5*44.5cm  2012年

《初月谷》 46*67cm  2011年

　　在《初月谷》和《楠溪秋色图》这两件带有向宋元大师致敬色彩的作品中，山体轻盈，云水糯软，显示了童节在平面的既视感与语词的复古品格之间，逐渐寻找到某种新意的桥接，这种新意的一个外部来源，可能和他在纽约大学那几年工程建筑与计算机的学习经历有关，毕竟，他潜意识中的结构与秩序凭借客体训练得以强化，即便是压缩成平面，也难以失去平衡和量感。

　　佳作在前，我也不敢再多置喙。惟觉童节兄这三十年，是家门，校门，国门的三重往还长旅，有严父的提点，良师的指引，异域的磨炼，往往，缺项的人视其所缺为失败的理由，全配的人觉得每一件都可能是压力，他能出入其间，每有所得，可见自知之明，自持之强。当然，风物犹长，期待着童兄三重门外，再立门庭。

丙申雨水后一日于杭州城东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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