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酸酸酱
昨晚《演员的诞生》落幕，周一围夺冠。
自开播以来，一直关注这个节目的原因无二，里面有两位我印象十分深刻的采访对象，一是周一围、一是翟天临。
去年一年，影视行业一个明显的变化是，实力派演员开始慢慢回归。看着当初我们毫无机巧之心，仅怀着一颗向好演员问道的单纯念头，采访的几位颇为低调的好演员，周一围、翟天临、雷佳音等，过了几个月，都一一成为了舆论追逐的热点，心底不由地为他们高兴。
自然，这种高兴并不是因为他们此时此刻地“红”，而是为他们日后争取到的自由、能做点符合自己审美标准的事情，为他们个人，为行业感到庆幸。
昨晚《赵氏孤儿》，三位演员的表现自然精彩，但同样让我无法移去目光的是，作为表演老师的刘天池立在幕旁，如临大敌般指挥鼓点，唯恐乱了一下，就糟蹋了整场戏。那种精准，令人敬佩。
演员这个行业不是孤立的存在，他们是站在影视链条最前面的人，是导演、编剧的画布，承担着整个行业的尊与辱。
去年，和周一围对谈时，他曾分享过一个类似的小故事，上海京剧院的武生大角傅希如在表演《智取威虎山》时，外面前奏已经拉起来了，他还在神态自若的化妆，后台给他穿戏服的、端茶递水的进进出出。他却是这般雷打不动，临了还像一场戏的闲白一样，镇定自若地喝了口茶，才信步走上台去。
去年的8月，我们和周一围做了一次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深度对话。虽然彼时的他打定了心思，要放下包袱，出来做点事，我因此还为稿子起了个颇为“悚动”的标题“一个好演员在流量时代的求生术”，但却记得他为我们点开这个视频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他羡慕的不仅是这个演员，还有整个后台井井有条的状态，如此的处变不惊，纹丝不动，“这才是演员，这才是这个行业该有的样子。”
随着综艺《演员的诞生》的播出，周一围现在已然炙手可热，但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演员不仅需要诞生，更需要成全，这或者是我们整个影视行业、媒体、观众都还要共同努力的地方。
下文为八月时我们做的采访，原文辑录如下，与各位读者分享：
周一围 | 一个好演员在流量时代的“求生”术
“我快活不下去了。”刚从片场出来的演员周一围，坐在丽都酒店的某茶室郑重其事地说道。
言毕，他当即捕捉到了闪过记者脸上的错愕表情。
于是，未等我开口追问，他主动注解“当然，我说的活不下去，不是指生活。”
话点至此，便已了然。想必在这个唯流量的时代，这些曾经信奉“演员应当深深地藏在角色背后”的创作者，现多少面临着不被市场认可的困惑与恐慌。
周一围之前不甘心出来面对这个许多常识、规则不再运转的娱乐环境的原因在于，他不相信中国这么大的市场，还真能不给他这样的演员一点立足之地，哪怕一小块？
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当资本狂潮席卷影视圈，艺术和情怀无数次跪倒在流量和票房或收视率保证面前，一个演技再好，可没有曝光度和市场号召力的演员，是不在别人考虑选择范围之内的。
“我越来越做不了我想做的事儿了，而且它会离我越来越远，因为我不够主流了。”
“现实就是你不出来，你拿着，市场不了解你，就会认为你不行。我要站出来告诉大家，我还行。”
周一围应该是个武林高手
“周一围迟早是成为影帝的人。”
编辑部一女记者，看过《建军大业》回来，像把一堆筹码一把推到了赌桌上一样，笃定地对我们说道。
次日，她“明目张胆”地放弃了媒体人应秉持的冷静视角，在稿子里写道 “我无聊的跟大家打个赌，周一围迟早要拿影帝。”
对于我这位同事具不具备巨眼英雄的属性我尚不清楚，但可以确认的是，周一围的确是一个有魔力的演员，否则此次的主动约访便不成立。
周一围招媒体好奇的原因在于：第一，他演技够灵，再多的群像，都遮盖不了他的光芒；第二，他曝光少。对于演技好，还总喜欢躲起来的演员，天生能勾起媒体的好奇欲；第三，这一般是采访之后才会萌生的感受。他对世界有追问，有视角，价值观念自成一派，且有点无坚不摧的意思。
周一围是个武功高强的人，这是我采访之后，最大的感受。最起码，在我们不到两个小时的谈话中，我就窥见了两招，一是化骨绵掌，一是移花接木。
化骨绵掌这一招，多见于对话过程中。
我总有种感觉，周一围似乎想把每次的深度访谈办成打擂的意思。他在提问环节中很乐意给记者发通行卡，甚至，特别期待你出招，心想你最好能问住我，伤着我，咱两辩一辩。
和他谈话，你甚少担心某些追问过于敏感，因为他的思考、价值体系禁得住推敲，就算某个提问有些锐了，他也会不急不徐地告诉你：我的态度是怎么样，现实是如何以及我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坦荡、清爽，有理有节，活像星宿老怪的化骨绵掌，几句话就把你刺出的小针，磨得整齐平滑。
自然，这张通行卡在两个议题上是无效的，一是私生活部分，那是他的禁区；第二个便是，谈论表演技巧的时候。
宽泛点，你问他，“你是如何塑造这个角色的？”他会答“我真没法解释，这都是现场给的感觉。”再聚焦点，你再问“那你之前要做哪些准备工作吗？”他答“这需要什么准备，不需要准备。”
如果你真的非得从他那里偷出点表演上的心法口诀，你必须得具体某场戏，甚至某个动作，比如“在《建军大业》里，你为什么要吸着米粉出场？”
他会告诉你，“南昌米粉很好的”这句词是他临时编的，当时他的戏份，剧本设定是他要勾搭赵福生到自己所在的江西阵营里来。而上场戏刚好演到，广东的那拨军人，正嗦着南昌米粉说“好吃，和河粉一样好吃。”
而他恰好在旁边看到这一幕，“这本来是他们的词儿，但能表达我的意图，意思就是[我们南昌很不错，你来吧]，这个四两拨千斤，我当然拿过来用。”
这个“拿过来用”便是我此刻眼中这位武林高手的神功二式，学名叫做：移花接木。
而且这一式，他耍得更加春风化雨。在《绣春刀1》里，他扮演的丁修，好几处出彩的地方，均是他运用此神功的结果。
比如，聂远饰演的赵靖忠要他去杀靳一川的那场戏。
他先行拒绝“这个人可是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当观众正暗忖“原来这个敲诈成习的江湖浪人还是有点良心”的时候，他冷不丁地来了个反转“得加钱”。
“得加钱”三个字非剧本提供，也不是他首创，而是源于他身边的一位朋友，“他就是老加班，老被压榨，所以，我们私底下撸串喝酒的时候，他就会说，再让老子干，得加钱。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但我记住了，用得着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用。”
而同样凸显丁修人物性格的一句台词“很润”，移植于他另外一位广东朋友，“他形容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说很润，我觉得用在这里，合适。”
“那根稻草放下来了”
“他最大的变化应该是更加圆融了，不像前几年，有点和世界对抗的感觉。”
Zoe是周一围的执行经纪，说话细声慢语的，有股书卷气。周一围在片场的时候，她一直陪着我们聊天打点，而一旦对话开启，便自动起身离开，十分注重保护谈话双方之间聚起的这团气。
她说的这种对抗存在于周一围以往漫长的演绎生涯里，在他坚信这个市场总会给他一块立足之地的时期。他秉承着丹尼尔·戴·刘易斯和于是之式的表演哲学“除了演戏，在生活中大家不要对我这个演员有概念。”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海岩剧男主出身，起点足够高，之后合作的导演也都是张黎、汪俊、赵宝刚、傅东育这些对活儿又讲究，又声名在外的导演。出演的经典作品无数，《深牢大狱》《孔子春秋》《苍穹之昴》《红色》《少林问道》均是在豆瓣评分8.0以上的作品。
《红色》剧照
刘川、梁文秀、铁林、丁修……这些曾经在某一阶段响当当的名字，全得自他的成全，而他本人却总有种生怕“周一围”这三个字一出现，就会夺去了这些角色身上的华彩似的，小心翼翼地把这三个字藏在背后，很少接受采访，从不参加真人秀，维持对剧本的审美与品评、坚决不把私生活袒露给大众。
他曾经认为，这是对演员身份最起码的尊重。
然而，市场大潮滚滚而来，影视作品的商业属性一天天盖过艺术属性，传统的规则再难以运转。
制片人选演员不再看合不合适，会不会演，而是看流量，看粉丝基础；演员没有曝光度，就代表没有市场，观众记不记得住你的角色不载重要，关键是要记住你的名字；“戏红人不红”不再是一种追求目标，而是专拿来寒碜人使的。
起初对于这个许多常识、法则都不奏效的时代，周一围是以一种坚决对斥的姿态抵抗的，“从前是我坚决不，我讨厌，我不要。”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周一围坚定地沿用自己传统的那一套标准去衡量作品，他接了路阳的处女作《盲人电影院》，接杨磊的《红色》，接张黎的《孔子春秋》，接傅东育的《少林问道》，接曹盾的《海上牧云记》，这其中有为了支持新导演的，有为了跟在喜欢的导演后面磨手艺的，也有的是仅仅为了探讨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的，但没有一部是为了“我要红”，“我要取得所谓轰动的市场效应”。
《少林问道》剧照
而这种法古和对立新规则的结果便是，拍了很多作品，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播出。
“也不是我倒霉，是大家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周一围刚开始的想法十分简单，“我们是生产方，生产的好不好，你可以跟我提意见，后面还有售卖的人，这些东西不是我一个演员能控制的，我想控制也没意义。作为演员，我只要挑好剧本、演好角色就行了。”
他归纳之前的创作规律是：大家是只播种，不求结果。
而现在却是：之前的那一套完全用不上了。
类似于“没了”“过去了”“回不去了”“用不上了”“不需要了”是出现在周一围谈话里的高频词。而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语气平缓，脸上波澜不惊，以至于对话者根本无法揣度藏在这简短文字背后，主人公真正的情绪几何。
但似乎可以窥见的是，从以往的对抗到现在的平静，这背后应该是一个艰难的建立、推到再建立的过程。
我问他，有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节点，觉得自己脚下的这一小块地快没有了？
他答这种感觉一直都有，比如在2015年前后，他和几个朋友“用命去博的一部戏”，却发现依然无法得到市场的认可，现在仍捂在某电视台，迟迟播不了。
“真正感觉这根稻草放下来了”。
抱怨没意思，先做事，先活下来
周一围对这个时代有诸多的看不懂，但并不是一个愤懑的人，最起码在我们见面的那个当下，他表现出来的他不是。
相反，他善谈、睿智、世事洞明，极其拎得清，用他们湖南话说，就是典型的“灵泛伢子”。
他不是不懂市场运作的东西，也不是不了解观众喜欢看到明星的哪一面，之前是不想配合，而现在更多的是不惯着自己。
采访中途，有一家媒体同行要拍照，他听从着摄影师的支配“来吧，你说怎么拍？”
在第一张端坐照，被吐槽为“老干部”后，他感觉受到了挑衅，于是，变换姿势，扯领带，给侧颜、眨眼睛，只要快门咔嚓一下，他的姿势和面部神情就会发生细微的变化。
看到此时的“明星周一围”，我们调侃他说“周老师，很懂套路嘛。”
他像玩了个小把戏被拆穿了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套路，都是套路。”
周一围说自己是一个心里条条框框很多的人，但是他现在在尝试着去打破一些框，比如这次参加了真人秀《七十二层楼》。
在节目中，除了他，都是一水的综艺咖。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主战场，他也不抢戏，没有经验就静观其变，不慌不忙地也完成了任务，还因为在游戏中，展现的绅士和暖男特质收获了一大批年轻粉丝。
Zoe和他合作四年，是同事亦是战友的关系，知道以他的性格，迈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因此，外人口中所谓的“综艺首秀”，并不是他们当下拍脑袋就决定的一件事情，而是准备规划了良久。
“其实去年就有真人秀节目找过来，但是我们当时觉得还没准备好，也是考虑了好久，看要不要去做这样一件事情，如果做得话，要选择什么类型的节目。”
Zoe根据周一围身上的几点特质去帮他做一些把关，比如，是不是文化类节目更适合他？如果是做游戏的话，会不会让他产生尴尬，和小朋友玩不到一块的感觉？
演员之于执行经纪，绝对的命运共同体，保护之心足见，但周一围本人却没想这么多，他给此次的综艺首秀赋予的功能性更强。
他把它比作为“最后一层窗户纸”，任务就是捅破它，“没办法，我没办法”，他连连说道。
参加节目过后，周一围和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收到的反馈大多是“终于舍得出来了”“你们家老周还行，我们还以为他快没事干了。”
“你看，人家是这样的想法。你拿着，市场不了解你，市场会认为你不行，这就是今天，这个没什么好回避的。”
不合时宜，是大多数好演员在这个时代都在面临的时代困惑，可重点是在这大趋势下，你做出何种选择？
周一围曾经对抗过，但是他现在明白，这种对抗除了伤着自己，伤不着别人，也逆转不了现在通行的规则。
因为在这个流量时代，一个演员没有曝光度，就代表着没有话语权，没有好的资源，演不到自己想演的角色。
你对抗不了市场规律，除非你藏起来，不从事这一行，但凡你对这个职业还有所求，你就得迎着走出去。
周一围选择了后一种，因为他此刻还有表达的欲望，他还想演自己想演的角色，还想完成自我的艺术表达，比如，他现在正在筹备的《丁修传》，一部他绝不会在艺术上做出让步的作品。
“曝光度和演员身份实际上是相悖的，但却是我当下不得不做出的一个选择。”
“这是一种妥协吗？”我问他。
“其实不能算妥协，这个事没有固定对的标准。你说你今天还像梵高一样去对抗整个世界，就一定是对的吗？不好说的。佛家还讲你应该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到底什么是对，谁知道？”
“抱怨没有什么意思，还是先做事，先活下来。”
作者
酸酸酱
正经人物稿和红楼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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