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中山美穗并《情书》一记

悼中山美穗并《情书》一记

西北漠烟直 日韩女星 2025-09-25 20:13:55 7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牡丹亭》题记

汤显祖

Love once begun will never end.
The lovers may die for love,
In China the dead in love may revive.

许渊冲译


我是一个很喜欢写观后感的人,但这一部电影我却每每止步于短评,但想了很久,我必须要写这篇文章,以悼念中山美穗并《情书》一记,以及曾经那个青春的自己。


“你去看情书吗,听电影协会的人说这部电影是文艺青年的圣经”。当时的我绝无可能意识到就是这句话揭开了四年我对情书的反复追摹。而兰州天气向来古怪,即便是520这个小满降至的日子,我们在晚上去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还需要穿着厚夹克。


电影开篇,渡边博子身着黑色大衣静静躺在无垠的雪野上,在她站起身掸掉身上的雪花,逐渐消失在镜头里时,就像小点的黑色水墨融入大篇幅的留白,平静得仿佛没溅起一滴水花。两年了,那个人已经走了有两年了,岁月也慢慢磨平了心底的悸动,连回忆的重量也变得轻了。但人心底的那条蛇却如电影背景一般,只是在记忆的雪下悄然冬眠,静默如初。当渡边博子在伯母家中发现了藤井树中学时期的毕业相簿,偷着把藤井树曾经的地址“小樽市钱函212号”写在胳膊上的时候,那条蛇慢慢醒了过来。


于是,她给那个因修国道而早已不复存在的地址写下了第一封信:你好吗,我很好。自此,两个隔着距离、隔着生死、隔着岁月的女孩就因为这种机缘巧合联系在了一起。


本想把信寄向天国的博子,却收到了天国的回信。正是这段通过写信交流的关系让人反复穿越于两个藤井树之间的故事与藤井树与博子之间的故事:中学时期男孩女孩因都叫藤井树而饱受同学们的风言风语,在班干部的选举班会上,男孩的无声的怒火,女孩委屈的怯意;校图书馆里,倚靠在被风吹拂的白色窗帘旁看书的男孩的专注,管理台前额头被风吹拂的刘海儿的女孩的笑意;放学路上男孩骑自行车突然出现的恶作剧,女孩看着得逞后离开的男孩背影;天黑后的自行车棚里,女孩努力摇着车蹬发电照明,男孩却故意对起了答案有意无意的拖延;图书馆里男孩找寻着一堆没有人借阅过书籍,并在借书卡第一排写下藤井树的名字,女孩翻着白眼瞅着这个无聊的小把戏。这些故事青涩稚嫩,就像我们曾经在学校可能经历过的事情,却又打上一层回忆的滤镜,如真似幻。


而与此同时,小樽的雪越下越紧,树的感冒也愈发严重了,树没有告诉博子的是她的父亲就是死于感冒导致的肺炎,而现在的树也面临这样的危险。一天夜里树颤颤巍巍的拿着体温计晕倒在妈妈面前,手里的体温计显示着41.8。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暴雪,以及医院在电话那边回复救护车还要两个小时才可能抵达,爷爷不顾妈妈劝阻,执意要背树去医院,在争执中,两人说出了深埋于两人心底的那件事:当年的爷爷在同样的情况下执意要背爸爸去医院,但爸爸却没有抢救过来,死于了肺炎。当妈妈指责爷爷是否要同样害死这个女孩时,爷爷斩钉截铁的回答道:上一次从出家门到医院门口 38分钟。树是你的女儿,你自己选择。但这一次爷爷救下了自己的孙女。


另一边,博子和藤井树曾经的登山队友秋叶一起回到了藤井树登山时遇难的山谷。博子也是在这里知道了树死前在山谷中唱起了松田圣子的青色珊瑚礁,她知道,他爱的是自己也是像女树的自己。博子对着远处埋葬着藤井树的山谷不断地呼喊: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如雪片纷飞,又好像春冰初裂。那一刻,她不是在问逝者,而是在与自己和解。放下的,不只是一个人,更是那段被思念禁锢的岁月,那场与回忆的漫长纠缠。她最后给了他自由,也给了自己自由。


而电影的结尾是一群树中学的学妹找到了树,给她看她们在图书馆的借书卡里发现了什么:《追忆似水年华 第七卷 重现的时光》的借书卡名字一栏赫然写着藤井树,背面则是男孩在某个旧日中画下的女孩的容颜。那一刻树可能才知道,男孩在借书卡的每一个名字写的都不是自己而是女孩,那一刻的树手足无措,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衣袋,才想起那不是校服,没有口袋可藏,风吹起她的发,她抱着书,眼底泛起泪光,嘴角却微微扬起。电影到这里戛然而止,但风仍在吹,书页轻翻,仿佛那未曾说出口的爱,终于,在时光的尽头,轻轻地在耳畔说出。


兰州的冬天并不多雪,所以每当下雪的时候,我总会再看一遍这个电影,他就像一位熟悉的挚友,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安静地讲着故事、安静地描述着画面。岩井俊二是一位伟大的导演,他用他的镜头诉说一个不存在的故事,欺骗着所有因此触动的观众,大巧不工,触动人心的故事往往就是这么平淡如水,仿佛躺在画室里,你的另一半在一旁画着素描,沙沙沙、沙沙沙,慢慢把回忆带到了铅笔描绘的故事中。


信,这个贯穿了整个电影的意象许久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了。在电影中,邮差传递着博子与女孩的信息却得不到自己的爱,博子传递着男孩与女孩间的故事却唤醒了另一个“藤井树”的过往。信,不只是连接两地的媒介,它更连着生与死,过去与现在。当女藤井树奔跑中遗落了那封信,称职的邮差弯腰拾起的,不只是纸页,更是她错过的青春、藏在借书卡背面的凝望。再回首,只道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而从前慢,声声慢,以前的通勤用的是自行车与步行,交流用的是书信,借书也不是网络登记而是一张张借书卡,在这些慢慢诉说的故事中,之前错过的感情才得以细腻的流出,触动着这个神经大条的女孩。


许多人说《情书》是文艺青年的圣经,是对暗恋的极致礼赞,但我对这种看法并不赞同,简单得把这部电影当成爱情片,就好像把林徽因曾在徐志摩墓前所作的那首《别丢掉》当作是一首凭吊作一样。无论是《情书》也好,《别丢掉》也好,《萧红墓畔口占》也好,这些作品都跨越了生死的界限,正如《牡丹亭》中的唱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博子、男树、女树他们彼此映照,穿越生死。男树永远留在了山谷中,就像女孩在父亲忌日发现的那只被封存在冰晶琥珀里的蜻蜓,每每想念他的人在月下徘徊时,一样是明月,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有人不见,梦似的挂起。而博子与女树在交流时传阅的不只是故事,更是灵魂的回响。当博子在山谷中呼喊:你好吗?我很好,就像戴望舒在萧红墓前说出的“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这些作品都不止是不曾说出口的感情,更藏着对死亡的凝视,他们深刻思考着死亡观这个贯穿人类一生的命题。正视了死亡,我们才有自由,而好的作品正是教人以自由。


这一部电影我想可能并不适合所有人看,如果我不是在18岁那年看到这部电影,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如此热爱《情书》。我最喜欢的两部电影分别是华语电影的《霸王别姬》与日本电影的《情书》,两部电影在爱的方面我觉得都是讲了一个“错过”的故事:蝶衣错过了和段小楼相守的可能,藤井树们错过了说爱的时机;也都讲了 “执着”的故事—— 蝶衣用生命去守,博子用一封信去追。可又不太一样,小楼亲手“阉割”了蝶衣,而蝶衣用生命去守的是他心中的京剧;博子在山谷间回荡的话语、男孩临死前的放声高歌、女孩在借书卡背面发现的爱,而博子最后又与秋叶成为伴侣。他们像烈酒,烧得人痛彻心扉;也像清茶,苦涩里带着回甘。你更心疼蝶衣的痴,还是更遗憾藤井树们的青春呢?


而青春,我以为,还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叫“全能感”,石康说:“人们热爱回忆青春,是因为除了人手一份儿的青春以外,他们没有更加拿得出手的东西,人们的精神能力在青春期便停滞了,而肉体能力却走上了下坡路,青春成了人生的顶点。”而在顶点的人们,最大的特征就是总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就像那时的我们想着自己要成为科学家,要上最好的学校,找到为之热爱并愿意终身奋斗的工作。可匆匆、匆匆,韶光逝去无影踪。当“我能做到一切”的幻觉渐渐褪去,也许,青春也就真正地离我们而去了。但即使青春离我们远去,即使我们失去了“掌控一切”的全能感,那又如何呢?我们所追求的真的是那个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自己吗?我想并不是的,借今敏在电影《千年女优》中的一句台词表达:我喜欢的是追寻那个人的自己。


当看完电影之后去听《青色珊瑚礁》这首歌时,我被松田圣子热烈奔放的歌声所震惊,仿佛那南风真的吹过了小樽的雪原,吹进了我寂静的房间。原来,那个一生沉默、连一句“喜欢”都未曾说出口的男孩,在坠入山谷、直面命定之死的刹那,心中压抑多年的潮水终于奔涌而出——那不是哀叹,而是咏叹;不是告别,而是告白:“啊,我的爱已随那南风远去。啊,都到了那熏风吹拂的珊瑚礁。每次和你不期而遇,总让我彻底忘记一切,就像个小女孩般玩闹嬉戏。”歌声轻快如浪。只有听了这首歌才会明白,他从未真正沉默。他的爱,早已藏在每一次借书卡的签名里,藏在图书馆窗帘后的侧影里,藏在那幅悄悄画下的素描里。只是女孩从未看见、听见,而他,也再不会醒来。最深的深情,从不需要喧哗;它可以在寂静中生长,在死亡中绽放,甚至,借一首旧日流行曲,在彼岸,慢慢回响。


中山美穗女士因这部电影而走进我的生命。去年惊闻她意外离世,我心中竟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与恐惧——仿佛一位每隔几月就会重逢的故友,突然永别,以后每次见面都要在旧日的镜头中寻觅她的身影。所以即使显得自不量力,我也必须严肃地表态:我必须要写这篇文章,以悼念中山美穗,并《情书》一记,也为那个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青春的自己。当我为我整个人生的价值求导,所得的极值,绝不是“青春”。但那信,那呼喊,那藏在借书卡背面的素描——它们早已成为我生命函数中,永不消失的拐点。


愿你有苍老却无畏的样子
永有金子般明亮的放肆
永不回避命运对灵魂的逼视
如果有一天,我先你而逝

《情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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