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迅合作《李米的猜想》,是邓超的一段非常温暖而且惊悚的记忆。(资料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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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完金鸡,老段发给我一个拥抱,说:“小丰,等待更多的你。”是那样一种感觉,而且你明明知道这里面有他一份。
——邓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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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超:你明明知道这个奖有他一份
电影《心理罪之城市之光》因故突然改档,2017年9月23日,主演邓超原定在深圳的一场路演,临时放映起《烈日灼心》。
一周前,9月16日晚,邓超刚刚因《烈日灼心》加冕金鸡影帝。两年前,他因同一部电影获得第18届上海电影节金爵影帝。只不过那一次,同时获奖的还有段奕宏和郭涛。邓超用追忆回应“影帝三黄蛋”的话题:“我们都不会忘记,无数个挠头的夜晚,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意见不改,说到凌晨4点”。他对南方周末记者总结:“老段和涛哥都很好,我们相辅相成。”
邓超的新绰号是“百亿影帝”,这十年他参演二十余部电影,其中《美人鱼》票房33.92亿,《乘风破浪》超过10亿,自己执导的两部影片虽有争议,票房也都在6亿以上。邓超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感谢时代”,这些数字却也少不了他在综艺节目“跑男”中积攒的人气。
在深圳,路演开始前、采访结束后,举着“We are 伐木累”(注:邓超粉丝团口号,意为“我们是一家人”)牌子的“炒米”(注:邓超粉丝的自称)都在电影院外静候。邓超不负众望,特地留出时间与他们闲话。
邓超爱演,在采访中,能表演的不用嘴说;面对现场的摄像机,他也有导演式的反应:“灯应该往后一点……相信我,没错的。”他承认自己曾经自负,“现在也有一点”,但现在更是“愉快的”。
▲《狄仁杰之通天帝国》补拍了三天动作戏,邓超发现徐克导演凭借剩余的零散布景完成了这项工作,“确实很厉害”。(资料图/图)
“你明明知道这里面有他一份”
南方周末:因为《烈日灼心》,你先后获得金爵影帝和金鸡影帝。不过金爵影帝颁给了三个人,你怎么看待这两个奖项的决定?
邓超:老段和涛哥都很好,我们相辅相成。
那段时间我跟老段每天会在四个地方相遇:早餐的地方,我们吃早餐都比较规律;因为得锻炼,所以健身房是个地方;还有片场;第四个地方,老曹(注:导演曹保平)的房间。
就在老曹的房间里,无数个挠头的夜晚,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意见不改,说到凌晨4点。罗攀(注:摄影师)就在我们身边,见证我们每一次和解:“这个好!”“导演这个好!”或者“老段这个好!”
罗攀眼睛永远是这样的(做透过相机观察状),因为他在想事。就在那比划,有时候他可能蹭到墙角,一下没稳住,“咣当”一下(做摔倒状),往往我们聊得正投入,会被他这一下给惊醒。他兴奋,喜欢听我们聊戏。他每天都在琢磨,很多好的表演也有赖于他。
老段和涛哥在话剧舞台上就是我的前辈,是品质的保证。我跟老段对手戏比较多,那段时间,我们经常穿着(警察)制服一块回酒店,刚开始酒店老觉得出事了。我们不脱,就是想找那个感觉。我们俩演完之后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老说“亲爱的”,特别不像我俩。
很多次,他默默地陪我好几个晚上。比如在监狱他递给我烟的那场戏,那时候我的幽闭已经开始犯了(注:邓超在拍摄《烈日灼心》一场水下戏时,曾产生幽闭恐惧症),直接人就昏过去了,无法呼吸,马上把铐子解开,把我放到外面平躺着,他就坐在那等。都是无声的,非常好,我很喜欢那种感觉。
晚上聊太多了,我们要聊到这个逗号里面什么渣没有。我们很赤裸地把自己给了对方,这是最重要的:“等一下,那儿不能把你放过”“那儿你再给我一点”……
你拍一次戏,然后建立那样一种表演关系,我觉得是最棒的事情。不仅是工作中,也是生命中最棒的感觉。这不是江湖上“你好我好”那一套,也不是天天见面那种。就像我拿完金鸡,老段(微信上)发给我一个拥抱,说“小丰(注:指《烈日灼心》中的角色辛小丰),等待更多的你”。是那样一种感觉,而且你明明知道这里面有他一份。
南方周末:《烈日灼心》是你和曹保平的第二次合作。第一次合作是2008年《李米的猜想》。
邓超:跟老曹合作挺有意思的。他第一天让我去拍的,是那场面对摄影机的戏(注:影片最后,方文面对摄像机,向周迅饰演的李米告别)。当时对我来说,也有一种崩溃感。我总得有个过程,有一些(对角色的)感受,这可能也是老曹这个“老狐狸”比较迷人的地方。
我不敢设想,也不想设想他为什么一开始让我拍这段戏,一直没有问他。其实我们去到剧组,已经准备好上战场了,只是没想到那么突然。我也是个怪怪的人,喜欢这样不走寻常路。
小周(注:指周迅)也特别好,她那天没戏,说“我来陪你”。然后她坐在楼道陪我,说别紧张什么的,那是一段非常温暖且惊悚的回忆。
我在这方面特别传统,总觉得我得对人有所交代,不能在我这掉链子。我现在可以越来越放松了,但放松也是相对的,其实你觉得自己放松,可能也没有。
南方周末:从《李米的猜想》到《烈日灼心》,你和曹保平的相处方式有所改变吗?
邓超:现在拍戏,你要早上七点送孩子,下午三点前到幼儿园接她。《李米的猜想》那时候不用,你可以晚上跟老曹、小周手拉着手,在翠湖边上喝着酒。我跟老曹的交情就像喝酒,非常简单。
“我出学校非常不牛”
南方周末:你在中戏接受的训练,对后来的表演有多大帮助?
邓超:我从江西南昌来到北京,是没有什么自信的。只有一个邓老师,一直不断地鼓励我。你的人生会遇到不同的瓶颈期,甚至你都不相信自己,还有人在鼓励你,这是多幸福的事情。
考中戏,考电影学院,首先要填一个志愿表,当地学校再敲个章。当时同学们都去填,我也贸然填了一个,然后带着两首小诗就冲去考试了。当时我只想游览一下北京,看一下紫禁城就好了,没有期望,都不能说自暴自弃。
我根本没觉得我是那块料。我可以跳舞,但我觉得表演是很遥远的事情,我没有这方面的才华。
我爸还骗我:“你看,喜鹊!这么多喜鹊。”后来我知道,那个季节北京就是很多喜鹊。我爸劝我去看榜,你既然来了,就去看一眼。我有点生气,因为知道自己考不上,又特别自负。结果每次看都有,一试、二试,都通过了,两个学校都考上了。
南方周末: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
邓超:也没有那个感觉,发誓没有。后来选择了中戏,看到同学们,特别是看到北方人,一听他们说话,你就觉得完蛋了。我去北京的时候,口音都没有改,只有准备好朗读考试用的《绿叶》和《满江红》能说得比较标准。我唱的是流行歌曲,跳的是扭来扭去的舞,好像都不太能登大雅之堂。
中戏给我的氛围特别好。正好那年世界戏剧节在北京,各大剧院你就去看吧,每天看三个都看不过来。传统的、先锋的、实验的,一会儿拉到煤厂,一会儿拉到胡同里面。听不懂英文台词,就一直哭,直接把你整个心脏都刺穿了。
戏剧和演员的力量是不用说的,你感受就好。慢慢地,种子就开始(发芽)了。你笨,那你就认认真真开始。
第一年汇报演出之后,我们的老师很绝望,特别是说到我的表演、台词,“神经病吧这是”。第二年,我做了一个《霸王别姬》的独幕剧,我记得高景文老师有一次表扬了我。我一辈子都会记住那次表扬。
南方周末:怎么表扬的?
邓超:我演蝶衣,他就说从编排到状态(都不错)。我有个同学阎庆元,他太太是戏曲学院的。我们一起做了一个真假霸王和虞姬,在台上自刎,确实蛮刺激的。做导演,所有的声光电、换场,你都要做。二年级,你有了感性的专注力。
南方周末:相当于在中戏时期,你的表演有了一个很好的积累和上升。
邓超:其实不能这么说。你看我可以做,其实你也可以一样,不管是业余爱好或者专业院校。
有时候我觉得表演是个特别危险的事情。“你永远都不满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实话。
表演就是:预备,开始,你是唯一,你来吧。一个不表演或不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会在脑子里有一个象形的世界,替你演一下,所以点评很容易,点评自己也很容易。实施起来就不一定实现,因为很复杂。
院校容易让你很激昂,觉得自己很牛。但是我出学校非常不牛,郁闷死了。在学校那几年之后,我要进剧组,要成明星了。对不起,你连留在北京的可能都没有。那时我一直陷在甲方乙方的合同里,那些过往都是我的好老师。
“超,为什么要让衣服穿你呢?”
南方周末:一个镜头总要用不同方式演很多遍的习惯,是怎样养成的?
邓超:陈可辛导演说过,他有时候想从我面前逃走。已经收摊,灯什么的都收了。我说,等一下,导演,是不是能再怎样怎样。好,那超儿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你不会再来一遍吧?!我们总是在片场这样开玩笑。
其实我相信,可辛导演还是愿意我这样演。他可能也愿意把这变成一个话题,其实我跟每个导演合作的时候,都觉得他们是带着光环的。
还没有进入这个行业的时候,你就看着他们的电影长大。有时候你会很沮丧,因为每天面对着小时候的偶像。What?徐克导演?那时候都偷瞄,我是不是要用点什么别的办法把他“攻下”?再陪他喝点威士忌?
南方周末:你一直对喜剧感兴趣,跟周星驰合作的时候,会不会得到更多?
邓超:我们艺术基因里带着很多前辈的东西,这是无法磨灭的。没从事这个职业的时候,我也愿意唱《古惑仔》里的歌,或者穿一件小马哥的风衣。从业之后,你用微距去看,就更觉得了不起了。
拍《美人鱼》之前,我跟他每天晚上通电话,将近小一个月。“Hi,邓总!”我说星爷别逗了。我们都约在11点之后,我哄完孩子,他也是个夜猫子。
我们一直在想胡子的难题,后来就想到,让刘轩黏假胡子挺好的。这个人得多自恋,才会给自己黏胡子。他是要戴面具的人,胡子是一个面具。
南方周末:有没有那种时刻——恍然大悟:原来这件事他是这样想的?
邓超:会有。《狄仁杰之通天帝国》补拍了三天动作戏,其实很多场景已经拆没了,你只能靠零散的、局部的布景来想象。你就看他想的那些办法,确实很厉害,我觉得那是徐克老爷子长年把门关起来,不放人出去,长年工业化得来的经验。
他有时候跟你聊天:“超,为什么穿得这么花?简单点比较好。”他喜欢穿黑,后来我慢慢地也喜欢穿黑。他说你都挺好的,为什么要让衣服穿你呢?我愿意把它(与他们相处的影响)称为非常愿意往自己身上装的基因。
小鲜肉也会觉得:我不愿意这样
南方周末:你演过的角色,也会成为你基因的一部分吗?
邓超:他们会住在我的房间里,住在我工作室的那个房间里。很奇妙。
我拍《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的时候,我跟杨洋要拍一场两个人在露天说话的戏。重庆都是山路,坡特别陡,你就看见前面有一个很吃力的人,拉着打扫卫生的车。一个大斗子,里面装了很多垃圾。我说停车,我们一起去推,一下很轻松,推上去了,一瞬间的事。
拍戏过程很长,你在里面的时间也很长。角色也一样,它会住在你心里,可能也会住在别人心里。
南方周末:具体来讲,住在房间里的角色们会带给你什么?比如辛小丰。
邓超:从老曹来找我的那天晚上,我们在西餐厅准备开始做辛小丰开始,他就给你带来上升和成长的空间,这是一定的。
它就放在那,你不放它也会在那,除非你选择性失忆。它就是你的经验。经验当然会提升你,你去体验它,就触碰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你的生活也会被拓宽。你会越来越坚定,工作只是你生活的一部分,可能只是一小部分。你会知道生活太浩瀚了,也慢慢知道不同时期,它会给你带来的比例感。
南方周末:演辛小丰的时候,你在厦门体验生活体验了很久。这是你惯常的进入角色的方式吗?演《李米的猜想》的方文也是如此吗?
邓超:和辛小丰不一样,方文是一个贩毒的,他贩毒但是不吸毒,所以没法体验。
作为演员,你跳进跳出。文学性的描述是“用第一自我控制第二自我”,很客观、很理性,你是邓超,但是你来饰演方文。
但在预备、action(开始)的时候,你是要把邓超扔走的。你非常感性地在方文的世界里,但其实一直是邓超很理性地控制整个事情。有时候我们会陷进去,就像一猛子扎在海里面,你感觉全是水;其实在飞机降落前,你看海的时候它也是很小的。
包括别人给你打电话说,曹导演有这样一个电影,我们要不要接洽一下,都是邓超接的电话。然后你用你的思维陪导演一起,进到那个世界里。所以很奇妙,明明邓超在那,但那个时候你要把他弄掉。
南方周末:编剧刘恒曾评价你,如果能把控制力和爆发力平衡得更好些,就能成为一个“大演员”。你觉得自己的控制力现在怎么样?
邓超:很好。控制很重要,就像“第一自我”“第二自我”。
刘老师说得都对,我们合作的时候我24岁,那是很高的评价。他写完《少年天子》(剧本),自己都快大病一场。有一天我记得很清楚,他胡子拉碴,那时他父亲去世了。那段对话让我觉得非常惊人,他说:“小超,我父亲走了,这个感觉很难受,这是以前怎么都感受不到的,当它真的发生的时候,它就是真的发生了。”
南方周末:很多电影为了票房,去请“小鲜肉”,但这招好像越来越不奏效了。反过来,《战狼2》55亿票房,你演的电影票房加起来也要超过100亿了。你会有所谓的票房压力吗?
邓超:我简直就是“乌鸦”——无压。我有过那段很自负很自负的时间,当然现在也有一点,但我现在很愉快。愉快建立在很多事情上,比如说为什么要创作这个,做那个是为什么,弄清楚,就不容易动摇了。
其实参差是最好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参差的,要允许所有声音在一起构成美。要以一己之力去打击这个美,是很奇怪的。
流量小生也好,“鲜肉”也罢,我觉得孩子们可以接受这个,也可以不接受。我跟他们都熟,他们有的人也会觉得:我不愿意这样。有时候我会劝他们,做自己就好了。你只有做自己,才不会被这些东西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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