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被人叫去中央车站听了一场陈珊妮的演唱会。
除了知道她是一个老牌的台湾小众歌手，我对她一无所知。
但听完她的演唱会之后，立刻开始找她的歌、翻她的采访、买她的旧版书，因为我想了解一个1970年出生的台湾女孩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毕竟现在的明星里，鲜少有比我年纪大的。
作为一个陌生的看客，她的歌不错，但怎么样也不及她在台上的姿态迷人，一袭黑色纱衣，细腰，时不时露出渔丝网袜里的雪白大腿，时而像王菲，时而像巩俐，有一种睥睨人间的女王感。
她八号在上海瑞虹天地月亮湾MODERNSKY lab有一场，大家一定要去看喔。
细数一下，原来人家已工作了三十年，出过十二张个人专辑。
▲除了这12张个人专辑以外，她还在2004年与李端娴组成“拜金小姐”组合推出过音乐专辑《拜金小姐》、《拜金小姐2005》；2011年与著名制作人陈建骐组成“19”推出专辑《19》；还出版过散文集《还好 陈珊妮》（1999年）、画册《Gloomy Sunday Rosy》（2006年），的确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创作人。
名曲无数。
▲这首《青春》也是无数小资青年的饮歌
最重要的是，她的无龄感。
▲1996/2009/2017年的陈珊妮，她从出道到现在的样子几乎没变过耶
还有她蓬勃的生命力……
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有歌手能把酷酷的广州歌迷从座位上煽动起来，和她一起唱一起跳……
可能因为做过DJ的关系，她虽然酷，但也不妨碍她轻快地和台下的人交流，呼喊，融为一体，在台上有一种相当悠然自得的状态——和那些把音乐当成赚钱工具，以及把音乐当成救命稻草的人真的不一样，她是真的享受这个舞台，也享受当下的情境……
这些年采访过很多小众的创作者，有画画的，有写诗的，有唱歌的，大家普遍遇到一个情况就是“穷”，创作换不来钱。
就像我有一个写非虚构采访写得很好的朋友，半年才能做一个采访，所得稿费不过一两万，就算千辛万苦出了本书也就是几万块钱，在物欲横流的城市里，真是活不下去。
特别是你还是一个文艺的人，还想活得有滋有味，有品有相……
因为穷而产生的愤怒，因为愤怒而导致对于创作的冷漠，形成一个恶性循环，要不然就放弃创作成为一个规矩的白领，要不然就成为一个满身戾气的愤青，前者可惜，后者可怕……
但在认真地研究了陈珊妮的生活状态之后，我发现做小众的创作者，其实也有把生活打理妥当的可能——
具备以下四个技能，妥妥地过得像陈珊妮一样潇洒……
有人问她什么样的男人能hold得住你？
陈珊妮说：“主要是开朗吧，还有在一些看法上有共识……至于有没有才华无所谓，我自己有就行了。”
这是典型的陈式回答，半开玩笑半自嘲的冷幽默……
许多女孩迷恋才子，但陈珊妮可不会为这个迷倒，“才华嘛，有什么惜罕，男人有，我也有，还不比你差……哈哈，也是绝对的才华自信……
据说别人都超怕她，一是她出道早，二是她讲话太直，下面这段采访也蛮尖锐：
问：对华语歌词的创作会觉得谁很赞！
陈：林夕没打瞌睡就很棒。
问：林夕哪个时候打瞌睡？
陈：像陈奕迅的「你的背包」真是有够尴尬，那一句「陪着我腐烂」每次听到就觉得很糗。
问：十一郎呢？或方文山？
陈：我觉得十一郎文字能力可能有问题。方文山还蛮不错的，很雅、很别致，有些题材很有趣、很超现实，不会第一句没听完就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了，有很大的想像空间。至于我自己的，没话说，当然是我最屌（笑）！
至于陈珊妮有没有才华呢？
当然是有的，得过金曲奖的人多少也证明被业内认可。
她的才华在于她不大在意被大众所知，她的才华是为了取悦自己而存在的。得到同类的喜欢，已然非常开心，至于有没有流行，她也并不太在意，因为知道自己的位置。
她为之呤唱的是都市那些自我而略为避世的孤僻小孩，也喜欢研究在男性社会下，女性那末被承认的第二性地位……
1994年，她就写过《女人肚子饿的时候》这种极具女性主义的歌：
吃饭有人伺候
那真是一种享受
我写歌的时候
你正捞去汤里的油
将来可要找个好老公
要懂得做菜懂得生活懂得我
是啊，几千年以来，男人理所应当地要求老婆干这么干那儿，伺候自己，但如果一个工作女性堂尔皇之地把这种要求放到老公身上，就变成了悍妇，这种两性地位的对比，是不是很有意思？
还有这首陈珊妮作曲并参与填词的《女生一起走》：
▲这首黄韵玲主导的《女生一起走》，汇集了九十年代最红的一批音乐才女，包括黄韵玲、陈珊妮、孟庭苇、洪筠惠、王颂恩和吴姵文，这首从来没有红过的歌曲充分表达了女性应该停止内部的攻讦，团结起来去争取群体的权益，但可惜，这样女性主义的歌曲，从来不会流行起来……
喜欢独立音乐，在一条路上走着走着，走久了，你就会成为一面旗帜，因为别人都没有你经扛。
还有特别值得一说的她的造型，能把自己穿出一种专属风格也是一种才华，比如蓝小姐常会跟我说什么是“Sammi风”什么是“阿徐风”，也确实，有些衣服一看就知是谁常穿的。
现在陈珊妮有个title叫做“暗黑公主”，乌黑的短发、烟熏妆、性感黑衣，跟她这个名称极符合，但在台湾这种以直男审美为时尚，女明星普遍“好嫁风”的穿着下，陈珊妮也是走过一些弯路：
▲泡泡袖、蝴蝶结、蕾丝边，都是“好嫁风”的必备元素，但是陈珊妮天生脸部线条硬朗，颧骨高，完全跟这种风格不搭边，还好她勇敢尝试也勇敢放下，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脱开了台湾女星的审美，开始寻找自己的穿衣风格。
由于跟香港很多音乐人以及歌手是朋友，陈珊妮在短暂的试错之后找到了比较适合自己的港女风格，王菲、郑秀文、徐濠萦、杨千嬅的穿着其实都有显著的港味：潮（现在这个词也是被用瞎了，这里是绝对褒义）、有建筑设计感以及暗黑。
早年在香港买手店，三宅一生跟日本完全两个概念，Rick Owens和山本耀司每家店都有，比较少有的Ann Demeulemeester都也买得到，可见香港潮人们对暗黑的热爱。
陈珊妮之所以成为“暗黑公主”，一方面是她真的适合，一方面也真的不能抹杀香港时尚感对她的贡献。
好不好看这件事见仁见智，但她真的没有台湾女星身上常有的土味，如果大家有兴趣看这朵“恶之花”的衣品，我会强迫蓝小姐写一期。
对于自己的穿搭，陈珊妮非常自信：
“我会一直研究自己的造型、自己的身材、发型、化妆，我对于自己的认识和自信心很有把握，所以我能做到。
在做造型的时候得心应手，你也可以变得漂亮起来，这是一个经验的问题。所以我从来不觉得年纪是个问题。
我有个歌迷，他女朋友抱怨说，你怎么会喜欢这么老的女人？我知道了这件事就跟他说，你去跟你女朋友说：你娘有那么有才华吗？你娘长得跟陈珊妮一样美么？”
单纯创作赚不来钱，但周边的产业是可以有职业需求的。你看，陈珊妮1991年就出道了，开始的时候是在滚石打杂，帮张信哲、黄品源写歌。
▲上世纪90年代初，就是政大新闻系高材生的陈珊妮一心想入行，一个老旧的采访里提到”她“心机很重”地参加各种校园歌手比赛，疯狂地给滚石唱片投demo，有事没事就找各种理由混进公司，理由包括借厕所、躲雨、喝水，甚至变态跟踪，在帮张信哲写了一首歌后，滚石签下了她。”
左图是1992年张信哲发行的音乐专辑《知道》，里面的《珍藏我的爱情》、《想你的夜》就是陈珊妮创作的；右图是同年发行的黄品源音乐专辑《面对》，陈珊妮为黄品源创作的歌曲《路边一支草》收录于中。
1994年的初夏，陈珊妮也成为了滚石的一员，不久出版了她人生第一张专辑《华盛顿砍倒樱桃树》。
▲那个年代的台湾唱片，很喜欢在唱片的第一首放一曲该创作歌手自己创作的纯音乐，作为整张唱片的热身。
她一直没有大红过，所以写词写曲是她的一门手艺，替许多商业歌手写过歌和当过制作人，合作名单从早期的张信哲、谢霆峰、许茹芸到后来的杨乃文、田馥甄、郭采洁和周笔畅。
▲台湾歌手如果想要突破自己以往的风格时，通常会想到陈珊妮，例如许茹芸的《芸开了》，就是找陈珊妮做的制作人，以此突破一贯以来的“芸式唱腔”；而杨乃文的首张全英文专辑《Self-Selected 我自选》，也是找陈珊妮操刀制作的。
她当过DJ，替电影写过配乐，王家卫的《花样年华》的主题曲是她写的。
▲梁朝伟非常喜欢这首歌，把这首歌放进自己的CD里，后来更和张曼玉一起在春晚上唱了这首歌。
给电影《艋舺》配乐，得了“第54届亚太影展”最佳电影音乐奖。
▲除了这首和阮经天合作的《艋舺》插曲《Once》，陈珊妮还为《艋舺》打造推出了一整张原声大碟。
这都算是幕后专业人士干的活，都算是手艺，靠着这些，她的小日子真算过得还不错。
陈珊妮长得不漂亮，才华也不是非凡，对于她来说，成为歌手很难，出唱片更是梦想，这样的女孩没有什么愤怒，你如果真的爱一样东西，你就心甘情愿为它吃苦。
“从印刷厂、押片厂会发生什么事，或者是到铺货的店铺会发生什么事情，再大大小小的事，因为我都遇过了……我以前自己去唱片行一家一家铺货、盯货上架，因为没有钱请企划和宣传。”
没有抱怨，只有努力，态度坦然：
“音乐这么小的事情，总是有办法可以做的。我是一个不服输的人，越是不可能越想去做”。
也许，许多无法成事的创作者有一个最大的毛病，“他们总觉得世界是欠他（她）的，如果所有都不帮我准备好，我怎么能拿出我的绝世才华呢……”
从小里说这是一种幻觉，往大里说这是一种自恋，世界对谁仁慈过呢？庄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凭什么全世界都要哄着你了？你那点自认的绝世才华在没有成为作品之前，也就是一种幻觉罢了……
一个爱和别人比的人，永远也得不到快乐，因为坐标永远在别人身上，只说明内心的空虚。
别人有跑车，为什么自己没有，别人有真爱，为什么自己没有，如此一来，每天就忙着妒忌忙着愤怒，哪有心情创作。
说真的，如果不想买房子和奢侈品，一份工作基本够一个人的生活，自食其力，是一个成年人的生活基本要求，而创作，本就是在同生活的死拼中产生的。
有粉丝跟李安抱怨因为要谋生所以不能去拍电影，李安回了一句：“你也许是不够爱吧。”
真的爱你的创作，你就会把它当成一种享受，而陈珊妮就是那种：觉得可以在台上唱歌都无比快乐的人，居然还有钱赚，简直是惊喜……
职业人但凡有这种心态，人就会快乐很多。
一个真正热爱创作的人，无论遇到多少阻碍，都无惧向前，因为创作已然带给我们足够的快乐，这就是我在一个47岁高龄还在台上风华无限的小众歌手身上看到的生活哲学。
做一个对自己生活负责的人，爱梦想爱创作，不活在虚无飘渺的幻想里，踏实做事，奋勇向前，永不奢望，也永不失望。
这样的人，无论做哪个行业，都会干得很出色，又活得很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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