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朋友提起邦德，康纳利会不高兴，他知道自己是个好演员，演技绝不止于特工"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本刊记者 李乃清 发自上海 编辑 | 杨静茹 [email protected] 全文约4895字，细读约需11分钟
10月31日，苏格兰著名演员肖恩·康纳利爵士（Sir Sean Connery）在睡梦中安然辞世，享年90岁。
康纳利是“007”詹姆斯·邦德的首任饰演者，全球观众心目中“冷战时期西方特工的完美化身”，如今他真的要歇息了，再也不接受任务了。
康纳利早年曾经表示，希望自己“老了能有张跟毕加索一样富有个性的面孔”。古稀之年的康纳利，银色发髯、炯炯目光，儒雅睿智的绅士范儿彻底颠覆了老年人衰朽、呆滞的常规印象，康纳利爵爷由此也成为众多影迷心中“世上最帅最性感的老头”。
《勇闯夺命岛》中，智勇双全的老康纳利调侃着教导“小白鼠”尼古拉斯·凯奇，“失败者总说自己尽力了，只有胜利者才能和黑桃皇后亲热”；《偷天陷阱》里，他与彼时美艳盛放的凯瑟琳·泽塔琼斯搭档，两人的老少配CP毫无违和感。不少国人就是通过这两部电影，认识了帅气迷人的老肖恩。
《勇闯夺命岛》，肖恩·康纳利（左）与尼古拉斯·凯奇
岁月荏苒，小鲜肉一茬又一茬，踪影匆匆；但这位30后的帅爷爷，经年累月，稳稳当当坐镇英美“最性感男人”、“最绅士风度”、“最理想父亲”宝座。时尚杂志将“本世纪最性感男人”的头衔颁给康纳利当天，读者留言突破了100万。2019年8月25日，特朗普转发了一条推特，附上邦德潇洒叼烟的动图，祝康纳利89岁生日快乐，看来，美国总统也是康纳利的迷弟。
2008年，康纳利宣布退出影坛。和当年007小说作者伊恩·弗莱明相似，退休后的他也在加勒比海附近的岛屿上生活，但不是牙买加，而是巴哈马群岛。康纳利息影前坦言：“我想，自己也该像同龄人那样生活了：希望坐公车时能有孩子给我让座；别在摩天大楼间上蹿下跳了！趁现在走吧，给舞台最后留个完美形象——谁也不愿意看见一个毕生优雅的人最后狼狈出丑，我也不愿意。”
刚出演首部007电影《诺博士》的肖恩·康纳利 图/Chris Ware
2006年，美国电影协会授予康纳利终身成就奖，他被视作过去半个世纪以来最有影响力和最成功的演员之一，为康纳利颁奖的是在《夺宝奇兵3》中饰演他儿子的哈里森·福特。
在全场的欢呼声中，76岁的康纳利伴着苏格兰风笛声即兴起舞，在数分钟感言里，他回顾自己的一生，真情流露致谢家人。“从喷泉桥（Fountainbridge）走到今晚的舞台，是一段长长的旅程。我的脚已经累了，但心潮澎湃！”
《夺宝奇兵3》，肖恩·康纳利（前）与哈里森·福特
1930年8月25日，康纳利出生于苏格兰爱丁堡喷泉桥一户贫苦人家，他的父亲约瑟夫是橡胶厂工人，每周只赚两镑工钱，母亲艾菲是名家庭临时清洁工，全家人挤在啤酒厂隔壁公寓楼的陋室中，“两个厕所要和另外三户人家共用，楼里没有公共热水。”婴儿时期的康纳利，就睡在大衣橱最后一个抽屉里。
儿时的康纳利酷爱足球，曾梦想成为足球运动员，但为了帮助家里分担生计，9岁时他便开始外出卖报、送牛奶，为此，他比其他孩子要早起4个小时，干完活才去上学。1938年12月，康纳利的弟弟奈尔（Neil）出生，全家常年当作口粮的粥和土豆这下需要分成四份。如果家里一周能省下6便士，康纳利就有机会去公共浴室洗个热水澡，“只是为了整干净点。”就像黑鞋油作坊曾在12岁的狄更斯心中留下一生烙印，康纳利也因家境贫穷几乎被剥夺了童年，63岁受访时，他曾强调，澡堂在记忆深处仍是个“特别的地方”。
康纳利回顾自己的苦难经历，13岁不得不辍学养家，先是给人砌砖墙，后来成了一名给棺材板抛光打蜡的工人。和邦德相似，康纳利16岁时加入了英国皇家海军，但3年后，由于胃溃疡发作，他不得不提前退伍，这时他已长到了188公分。因为学历太低，退伍后的康纳利只能从事一些低收入工作，先后干过泥瓦匠、货车司机、送奶工、棺材匠、私人保镖、人体模特、救生员等工作。
或因生活艰辛，康纳利练就了强健体魄，业余时间开始参加健身俱乐部，还在1950年“宇宙先生”比赛中拿下高个组季军。007小说中，邦德遇险时会摘下腕表套手上当手箍自卫，相似地，康纳利也曾靠着一双拳头在爱丁堡贫民区打出“硬汉”名声，并创下只身一人打退六名黑社会马仔的战绩。
青年康纳利练健美，也踢足球。因为球艺精湛，他曾受邀加入曼联队，周薪25英镑，但他在一个社区剧场打临工时爱上了表演，在艺术和“红魔”之间选择了前者。康纳利后来不无得意道，那是他做的最明智的人生选择之一。
22岁那年，康纳利试镜大型舞台剧《南太平洋》，从此走上演员道路。1957年，他出演了英国警匪片《钻石血案》，迈出演艺生涯的重要一步。1958年，康纳利在《春梦留痕》中跟好莱坞女星拉娜·特纳搭档，星运上升。大肖恩近10岁的特纳对彼时名不见经传的小弟青眼有加，力推他上位同自己演对手戏。
1961年，电影制片人艾尔伯特·布洛克里与哈利·萨兹曼联手从伊恩·弗莱明手中买下007小说的电影改编版权，为此创立了Eon制片公司。让谁来饰演这位风度翩翩、面容坚毅、颇具女人缘的军情六处杀手呢？因着电影《梦游小人国》，康纳利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他坚挺的翘臀，让男人都想吹声口哨，看着他大步流星穿过街道，萨兹曼评价道：“他动了！就像一只丛林中的猎豹。”
康纳利成为007人选，但电影公司高层起初并不看好他，他们认为这个草根出身的肌肉男与伊顿公学毕业的优雅邦德相差甚远，更糟的是，年纪轻轻的康纳利当时已开始脱发，这让他的形象大打折扣。小说作者弗莱明一开始也不看好康纳利，觉得他只是个“发育过度的苏格兰特技替身”，弗莱明心中理想的男主角原本是加里·格兰特。但制片人布洛克里与萨兹曼还是力排众议，坚定地选择了康纳利。
成为“邦德”之前，康纳利经历了一番打磨。首部007电影《诺博士》的导演泰伦斯·杨煞费苦心，在电影开拍前，他亲自训练康纳利，从说话方式到走路姿态，甚至餐桌礼仪，都进行了细心指点。泰伦斯还带着康纳利出入高档餐厅、奢华赌场等场所，让他感受伦敦上流社会的生活，甚至为他定制了西服和假发（这让康纳利有些不快）。没多久，康纳利便脱胎换骨，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优雅从容，配上他原本的硬汉气质，“邦德”近乎附体。当看到康纳利点燃一根烟，说道“Bond，James Bond”时，弗莱明也认可了他的表演，甚至在后来的小说《雷霆谷》中为邦德增设了苏格兰血统，算是对康纳利的致敬。
1962年上映的《诺博士》，成本仅180万美元，票房高达5950万美元。在弥漫着末世气氛的冷战年代，观众惊喜地看到了“邦德”，一个触手可及的英雄，虽是凡胎肉身，但又无所不能，拯救世界于危难之中。
作为首任邦德饰演者，康纳利赋予了007硬朗果敢、风流倜傥的基调，同时，他也是历任邦德中最年轻的一位，出演《诺博士》时还不到32岁。算上其后的《来自俄罗斯的爱情》《金手指》和《霹雳弹》等，康纳利一生总共出演了7部007系列电影。在影迷心中，康纳利多次被评选为“史上最佳邦德”，证明了他作为特工007的吸引力是永恒的。
《007之金手指》，肖恩·康纳利与霍纳尔·布莱克曼
“小心斟酌你的美妙辞令，因为没准那将是你的临终遗言。”
“你不想让我交代点什么吗？”
“不，邦德先生，我想你去死！”
几乎在历年、历次007电影评选中，康纳利1964年出演的《金手指》都是全球影迷公推的最佳。虽因007电影收获了名利，但康纳利并不享受这一过程，他多次表示想同角色决裂，甚至曾放出狠话：“我真想掐死邦德。”
从小在底层打拼的康纳利，对自己的权益格外看重，年轻时性格也有些冲，他与Eon制片公司的关系一度闹得有点僵。据康纳利回忆，007系列电影的拍摄过程险象环生。拍摄《诺博士》时，他得忍受自己平日最害怕的狼蛛在身上爬过。导演为了让他放心，告诉他狼蛛毒素已去掉，但其实已安排多名医护人员候场。可见，戏中康纳利因恐惧而扭曲的神情绝不是演出来的。拍摄《来自俄罗斯的爱情》结尾情节，没有替身的康纳利险些被操作失误的直升机驾驶员撞上。《霹雳弹》中拍摄邦德潜水遭遇鲨鱼的那场戏之前，导演告诉他水下有透明隔板，但实拍时，鲨鱼轻而易举绕过玻璃板，来到康纳利面前。诸如此类的事情，让康纳利疲惫不堪。
拍摄《雷霆谷》时，所有矛盾达到顶点。康纳利与剧组远赴日本期间，他受到日本当地观众的狂热围观，不仅拍摄工作没法展开，连他的个人隐私也无法得到保障。路人与媒体时刻窥探追踪着他的一切行动：工作、出行、休息，甚至冲进酒店厕所拍摄他的如厕照片。这一切彻底激怒了康纳利，邦德身份对他来说已成枷锁，而非招牌。在日本宣传时，他开始变得极不配合，在《雷霆谷》中的表演也心不在焉，甚至在片场故意撂挑子抗议萨兹曼。当《雷霆谷》拍摄到一半时，康纳利自作主张，正式对媒体宣布，他将不再扮演邦德。
制片方闻讯立即拟定新合同，试图以更优厚的条件留住康纳利，但他对此不屑一顾，《雷霆谷》拍摄完毕后，立马退出了007电影。片方此后邀来澳大利亚演员乔治·拉赞贝出演《女王密使》，但由于康纳利的邦德形象早已深入人心，筹备下一部《金刚钻》时，制片公司想尽办法要让他回归，他们开出极为诱人的高价合约：康纳利可以任选两部他想参与的电影，每部片酬100万美元，出演《金刚钻》后再得125万美元片酬。此外，康纳利还提出不少苛刻条件，片方尽都满足，除了一点——他想不戴假发，以谢顶形象出演邦德。“我不喜欢戴假发，就像我不喜欢贴假胡子一样，我更喜欢自然蓄长我的胡子，但很不幸，我的头发长不出来。”
《金刚钻》拍摄阶段，康纳利的态度也颇为生硬，他在片场要求，哪怕延迟一分钟，也要支付他加班费，拍摄效率因此变得极高。康纳利看似吝啬，但事实上，拍完《金刚钻》后，他将所有片酬都捐赠给了苏格兰的教育事业。他在采访中直言：“我非常清楚没钱是什么滋味，也很清楚有钱是怎么回事。”
拍完《金刚钻》后，康纳利与Eon公司的合作彻底结束。他的好友、男演员迈克·凯恩回忆：“如果有朋友提起邦德，康纳利会不高兴，他知道自己是个好演员，演技绝不止于特工。”
交出007“杀人执照”后，康纳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又出演了多部银幕佳作。1986年，他在让·雅克·阿诺执导的《玫瑰之名》中饰演威廉修士，把原著作者翁贝托·埃科写的金句说了个溜。凭借精湛演技，康纳利拿下英国电影电视艺术学院奖“最佳男主角”。
《偷天陷阱》，肖恩·康纳利与凯瑟琳·泽塔-琼斯
“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一小撮敌人们，大家晚上好！”1988年，年近花甲的康纳利迈上了奥斯卡领奖台，他的幽默开场引来底下同行一片欢笑。凭借电影《铁面无私》中嫉恶如仇的老巡警马龙一角，康纳利击败同获提名的摩根·弗里曼等人，荣获第6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奖。“我知道美国明星是不愿演配角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如果我认为某件事具有独创性，有价值，我就会很高兴去做，不会有什么顾虑。”他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感言，“我早在30年前就来到这里。忍耐是一种美德。这个奖虽说是配角奖，但也是对我整个表演生涯的一种肯定与鼓励。”
苏格兰老太爷康纳利，以倔强和直言出名。电影《指环王》曾邀请他出演“甘道夫”，却遭拒绝。“我从来都不理解这个故事。我看了小说、剧本和电影，但我还是不理解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我可能有兴趣做些自己弄不明白的事，但不是18个月！”有人给康纳利算了笔账，他这一句话，拒绝了史上最贵的角色，让他少赚了价值2.25亿英镑的片酬。
对于老年康纳利而言，“007扮演者”早已不是他最光辉的头衔了，他曾毫不客气地揶揄道：“邦德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一个装备了许多花哨道具的英格兰警察而已。”这位老派绅士，戏里是效忠英女王的皇牌特工，现实世界里则铁了心支持苏格兰独立，即便领受了英女王授予的爵士勋衔。
第五任007饰演者皮尔斯·布鲁斯南曾回忆，自己11岁时在伦敦看了《金手指》，正是被康纳利的魅力深深折服，才立志当一名演员。1999年，布鲁斯南正在拍摄《黑日危机》，令他惊喜的是，儿时的偶像竟来到片场探班。观看了布鲁斯南一段惊险动作特技后，康纳利和布鲁斯南到边上愉快地聊了聊天，除了对布鲁斯南表示赞赏外，老爷子还问了个极具个人特色的问题——“他们付你多少钱？”
息影后的康纳利，很少出现在媒体面前，他和画家妻子居住在巴哈马岛上，他的家就在一个五星级私人俱乐部后面，那里有他自己的高尔夫球场。“得奥斯卡确实是件好事，但我更想赢得的是美国高尔夫球公开赛，归根到底，退休实在是太有趣了！”
2012年，007系列电影50周年之际，康纳利接受过一次采访，采访中他隐约表态：依然认为自己是最好的007扮演者。“有次我上楼，看到孙子们正在卧室里看《金手指》，我也坐下来看了一会儿，”满头银发的康纳利挑了挑眉毛、温和地笑了——“其实这电影拍得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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