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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雨天,植树节不去种树,我们来听歌,在地下丝绒那张大香蕉50周年的今天,我们来听Paul Simon这张伟大的专辑《Graceland》,精选了小老鼠的一篇文章,以飨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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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斯卡保罗集市
Paul Simon的【Graceland】,是我在过了听歌狂热期之后爱上的几张专辑之一。最初听歌的时候,因为接触得不多,每天都能发现崭新、伟大的音乐,听得多了,激动的频度就下降了。所以后期爱上的专辑,不比前期的一击即中,更多静水深流的况味。
作为六十年代出道,且极为流行化的民谣歌手,Simon & Garfunkel靠着“Scarborough Fair”和“Sound of Silence”这些金曲,在国内也无人不晓吧。在我的校园时代,这些歌几乎能被身边每一个人传唱,而那样的外文歌,加起来也没几首。简单、好听的民谣音乐是门槛最低、最易被人接受的音乐类型,六十年代那一拨美国民歌手,论动听度,也没几个能超过他们的。但也因为这些原因吧,Paul Simon在我心中纵然代表了某段纯真、美好的过去,也无法成为最崇拜的那类音乐和文化英雄,比如Bob Dylan。即使在我每天都写音乐文的时候,也基本没有提到他们。感觉随便听听就好,没什么好说的。
直到很多年后,我认真地听了【Graceland】。
这张专辑制作于八十年代,此时尽管离黄舒骏唱的“Paul Simon的脸苍老的令人心碎”还有一段日子,但已然离开斯卡保罗集市好久,Garfunkel都不知道去哪儿了。Paul Simon在经历了生活和职业生涯上的各种挫败之后,来到非洲天空下,借助另一种音乐传统完成了自身的飞跃,奉献了他个人最伟大的专辑,也借此从相对纯粹的美式民谣狗,蜕变为伟大的世界音乐家。
我认真听这张专辑之后,陶醉于其美式民谣和南非音乐元素的绝妙融合。如《纽约时报》乐评人Joe Pareles所言,一个音乐家要长期保有创造活力而不是昙花一现,必须时刻对音乐保持如初见般的纯真,从中发掘不断开拓的活力。Simon自己最熟知的美式民歌套路,对他来说早已走入僵局,这时另一种同样生动、单纯但形式上又具备各种差异的民间音乐传统,就可以把他带出创作的泥潭。
在说一首具体的歌之前,我想先说说围绕这张专辑制作周边的一些故事,这些无比迷人的故事,比这张伟大的专辑更不为国内乐迷所知。本心和欲望满足的时刻。
2
非洲的天空下
电影人Joe Berlinger拍摄过一部叫《Under African Skies》的片子,讲述了Paul Simon时隔二十五年重回南非找寻【Graceland】原班乐手演出的经历,
通过Simon的叙述,再现了那张专辑的制作情况,以及与此有关的各种争议。
跟Ry Cooder因为一盘古巴音乐卡带前往哈瓦那朝圣一样,Paul Simon因为一盘南非音乐卡带去了约翰内斯堡,找到了很多南非当地乐手做专辑,做演出。专辑1986年发行,相关的世界巡演1987年开始。Ry Cooder的古巴长期受到西方国家制裁,Paul Simon的南非在那个时期,更是种族隔离最严重的时候。后来的心灵鸡汤小清新国家领袖曼德拉还关在牢里,南非国内游行、冲突不断,国际社会对南非进行了全面制裁,切断了南非跟西方社会的各种交流,包括对南非持续的文化抵制。Paul Simon在这个时候不管不顾来到南非搞音乐交流,并且全然不提跟反对种族隔离有关的字眼,自然引发了各种争议。熟悉六十年代美国民谣音乐的乐迷应该知道Harry Belafonte这个人,他的歌曲政治色彩都很浓烈。在Simon最初决定去南非的时候,Belafonte就建议通过一些有关部门联系、协调,但Simon是文艺青年思维,想我是个艺术家,是去挖掘、感受美好音乐文化的,搞这些东西干嘛,就没管,进一步造成了后来从专辑制作到演出,都没少受到阻挠的局面。
在各种有关部门和团体中,有一个由南非人Dali Tambo成立的反种族隔离艺术家联盟,这个联盟呼吁全体艺术家都投身到反种族隔离运动中,让自己的创作都以此为宗旨,同时在实现结束种族隔离这个目标之前,也拒绝跟白人艺术家进行交流,因为“正常的交流应该是在平等的人与人之间,而不是在奴隶主和奴隶之间”。很容易发现,Simon是全中枪口上了。时隔四分之一世纪,Dali Tambo和Paul Simon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向对方讲述了自己当年的故事和心态。Dali Tambo对Simon说:“你来到南非做自己理想的音乐,这很好,只是在那个时候,你的音乐,和你做的事,都有点不合时宜。”那些年,围绕【Graceland】这张专辑的所有争议,核心都与此有关。
用知乎体说,我们应该如何理解这些争议呢?
作下类比,这就是我们历史上一心强调无产阶级饱受压迫的时候,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不可取呀。左的和右的文艺观嘛,这样就很好理解了。Simon说,他把每一个合作的乐手都当兄弟对待,一点都没有黑人白人区隔的思想,更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说他是在剽窃、剥削黑人音乐成果。而对于Dali Tambo他们来说,南非正处于历史的关键点,此时所有可能分散他们注意力的事都无益于南非的前途,更不要说能让他们得以享受生活片刻安宁的歌,更何况Simon这样带着各种白人身份符号的西方音乐人完全不顾禁令,同一帮南非黑人乐手展开合作。今天回顾这些事,有很多乍一看难以理解的地方,但回到当时的时代社会背景,不同人的不同心态和诉求都顺理成章了。
跟Dali Tambo的强烈政治诉求不同,Simon合作的南非乐手都非常爱他,他们通过Simon第一次让自己的第三世界民间音乐进入西方主流社会的视野。Simon带他们去伦敦和纽约录音,在美国和欧洲演出,让他们享受到平等的音乐伙伴身份。同时,他们唱的那些歌,就像我在说Ry Cooder牵头的哈瓦那好景俱乐部演出重现时说过的,里面唱的,是所有民歌共通的题材,人们的日常生活,农人的欢乐和哀愁,或者一个男人对心爱女子的情感。尽管可能一时无助于不公正制度的瓦解,但只有那样的东西才能穿越上层意识形态和制度的区隔,也不会被历史的风尘淹没,成为我们生活的本质和意义之所在。
Paul Simon的【Graceland】世界巡演非洲站也于1987年在津巴布韦进行,这场演出网上有完整视频,看得人潸然泪下。Simon邀请了流亡海外多年的南非音乐之母Miriam Makeba,他们唱着,“这是一个我们开始记住的故事,这是我们血管里挥之不去的爱,在所有失落的梦想和毁弃的名声之后,还有深爱节奏的根基”,台下黑人观众和白人观众一起欢呼、流泪。最后全场用南非土语演唱了南非国歌,包括Simon。音乐从来都不具备直接变革社会制度的功能,但音乐可以在某些时刻联结起我们心里最深处的渴望和友爱,让遍地焦土的世界重新成为我们生息的可爱家园。
“无家可归,无家可归,月光沉睡在午夜的湖上。”(《Homeless》)在跳跃的节奏和动听的和声中,历史向前,硝烟散去。曼德拉出狱,Simon甚至登台在他身边为南非歌唱了一曲。如今曼德拉都不在了,Simon离开“Paul Simon的脸苍老的令人心碎”也都好久好久了。很多过去的争议、传奇和故事逐渐被人淡忘,留下几首非洲天空下生长的歌谣,永远不会散场。
3
重返恩赐之地
有时间的话,可以把【Graceland】中的每首歌都讲一遍,但限于篇幅,这里就先简单说几句我最爱的标题曲吧。“Graceland”这首歌,初听就能立刻感觉到整首歌多变的色彩和画面感,绝对来自非洲的跳跃节奏下,潜藏着Simon擅长的优美旋律,中段Going to Graceland开始,其实把节奏进一步发散出来了,最后歌曲也收尾在此,加上整首歌分段逐级推进的处理,完全不是程式化流行歌的结构。歌曲真正的副歌部分应该是中段之后的那个部分,极其悠扬好听,这里的和声却不是来自非洲乐人,而是同为六十年代民谣中坚的The Everly Brothers,凸显了非洲音乐文化和美国符号的交融。
歌词部分,Simon开始是很难给这样的非洲节奏填词的,后来他回归自己的美国身份,从最熟悉的纽约提取灵感,又去南方和孟菲斯游走了一番,最后“Graceland”表面上直接指涉的,就是猫王在孟菲斯的故居,所以网上翻译成“雅园”也蛮好。“密西西比三角洲光芒闪烁,像这个国家的吉他,沿河而下,行驶高速公路,穿过美国内战的摇篮,我要去往雅园,恩赐之地,在孟菲斯,田纳西。”然后Simon唱到同行的孩童,朝圣者,失败的婚姻,鬼魂,虚空,和失落的爱。在The Everly Brothers的和声中,他说,失去爱,就像关闭心中的窗户,人人都看到生活的破碎,往事任风吹。但是,在雅园,在圣城,在恩赐之地,我们都将得到重生和拯救。
在南非音乐传统指引下,Paul Simon又重新寻获了美国神话的经典原型,关于迷失,流浪,爱,疏离,恐惧和绝望,关于寻找,最后的归宿和孤独的救赎。在美国摇滚之神猫王的家乡,他似乎回到了最初的斯卡保罗集市。非洲南部的心跳节律和美国南方的音乐河流,本质上原来是同样久别重逢的故园。在这样伟大的歌谣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音乐人的回归和重生。我们自己也可以借着这样的创造,重返恩赐之地。
后记:
这篇关于《Graceland》的精彩文章来自微信公众号:小老鼠自制卡带,点击阅读原文,阅读原始版本文章。他在Bruce Sprinteen的音乐上有些非常独到的见解,是我很佩服的,同样他也是Greil Marcus的大粉丝,也欢迎关注他的微信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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