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芷蕾:到灯塔去

辛芷蕾:到灯塔去

王彧瀛Dawn W 内地女星 2024-08-11 19:06:19 59


本文首发于《上城士》

出品:伦思博

摄影:Oliverjune

编辑&造型:ICE、Xiran

化妆:王璐

发型:文智

统筹:刘佳

艺人统筹:Split

采访&撰文:王彧瀛

视频导演&制作:JiN

视频摄像:时宏彬

设计:王若菲

制片:阿灰、火火、铁城

时装助理:水烛、然花花

茶室场地鸣谢:北京竹外茶空间



在这个寸步不离驻守着安全感的时代,辛芷蕾意识到,她必须寻求一些价值。人云亦云的步调之外有什么?拼命在半空中仰着头就能不被现实击落吗?或许很多答案她自己也还不清楚,但她知道,不能被巨浪不由分说地带走了,她要到灯塔去,看着这灰蒙蒙的辽阔海面,也看着她自己。




辛芷蕾:到灯塔去



采访、撰文:王彧瀛



 时间在变色 





四角吊着帘幕的木质平台半悬在水上,太阳还没晒透,晨间雾气在周围升起,俨然有种蓬莱阁的缥缈。辛芷蕾曲腿坐在桌子边,手头摆弄着张红色宣纸,剪几下,停下来蹙住眉思忖一会儿,又调整了剪刀的方向。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把原本山水幽远的意境衬得热闹起来,突然人群中有惊叹声,辛芷蕾双手托着宣纸举到空中——镂刻玲珑,纹饰生动,一张窗花剪好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剪纸。小时候住在东北鹤岗,年味特别浓。每逢过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像是要把所有快乐都攒到一堆儿,迎向新岁。辛芷蕾剪窗花的手艺是跟姥姥学的。老人手极巧,备年货那几天,一老一少常坐在一块“糊”灯笼,“灯笼”是用家里吃剩的玻璃罐头瓶子做的,剪完的图样贴在瓶身上,锦鲤戏水、飞鸟逐月,代表着对吉祥生活的企盼。


“所以我今天挺开心,这些年也没什么机会,别人其实也都不知道,诶我竟然会剪这个。” 她说一句笑两声,但敛目时,又能从中窥得些对遥远过往的怀念。



“以前我妈给我织了件毛衣,特别硬特别厚,放在那儿能站起来。姥姥就用她的毛衣料子给我改成了一套。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她做的,她可厉害了!”辛芷蕾昂着语调,特骄傲。后来她决定学服装设计跟这段经历有挺大的关系。倒也不是因着“传承技艺”的使命感,她就喜欢鼓捣这些手工活儿。那时候皮,总捣蛋,找不到布料给娃娃做衣服,甚至偷摸就把家里的窗帘给剪了。



六岁之前的记忆,到现在已经不太清晰,她只模糊地记得一些片段。


“姥姥家旁边有座山,有点像死火山那种椭圆形,山顶是平的,长了一圈一圈的草莓,我们几个小朋友经常采来吃。山下面有条小溪,清澈见底了,青蛙、蝌蚪、小鱼,还有蚂蟥全捉过,捉回去喂鸭子。玩累了一天身上都是泥,怕回去被骂,岸边有种皂角之类的草,它一洗衣服就有沫子,我们躺在草地上,等干了以后穿上衣服再回家。”


还有诸如此类的很多细节。脚趾头踩在沙子里面,沙子顺着脚趾缝冒出来的感觉;姥爷弯腰背着她,在镜子前头哄她睡觉的画面。那时候村子偏远,不通电灯,晚上老人摸黑缝衣服,她就着月光把线从针眼里穿过来……她声调很轻,极平静地讲述着,仿佛在铺陈一幅白描图景。“像活在天堂里一样。”她形容。山间不知昼夜,物质或许并不十分宽裕,但情感却真实富足。



她现在还经常做梦,梦到小时候的样子,在河里玩,在山上跑,天地没遮没挡。但她不敢再回去。“时间太久了,可能美化的东西更多,也许它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是你想象出来的,我怕回去以后我的梦变了。”


时间不会等在原地,即使身处当下,变化也在发生。来到北京已经十几年,辛芷蕾觉得她对这座城市的认知,几乎是“从陌生到熟悉再到陌生”。究其缘由,是关于“归属感”的定义有了偏差。“以前你有一个固定的居所,就会觉得是归属感。但现在不是,也不是童年的记忆远方的家呀,也不是我生活的城市,也许是一个让你特别平静的地方,我想应该还有。” 可她不知道是哪儿,她也还在寻找的过程中。



辛芷蕾不否认这些年越来越沉下来了,但她其实挺害怕。“我总觉得人好像是越长大、认知越广泛,你的想象力越会不如以前那么敏感。这其实不是个好事儿。”曾经她记忆中的世界是金黄色的,杨树叶子到了秋天堆叠起来,茂盛得遮天蔽日。她也常听音乐,偏个人思绪比较多的类型,心情不太好,“听几首歌,好像天又从黄色,变成了彩色。”



过眼的风景在增多,满足感的阈值却没有跟着拉高,她还是会被最简单的生活馈赠打动。“我现在依然是下点雨就会很开心,要是能不长大就好了”,话里话外掺着点不由分说的孩子气,“什么都想看到,但还得不到,我希望自己永远保持小时候对什么都好奇的感觉。”



 警惕麻木 


辛芷蕾是站在两端的。她怀念着过去,但又怕回到过去。觉得前方充满混沌,但又存有能改变点什么的期盼。她往前几步,又退半步,逡巡是因为总在关照自我。她有一套很严苛的标准,“演了这么多年戏,总要有进步吧”,那些勋章式的过往被她一个个扯下来,辛芷蕾不太想聊从前



她总是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所以根本还不能被称为任何“成绩”与人谈论。这绝不是故作矜持,“不满意”“还不够”“它不是我想象中特别嗨的东西”,在聊天中反复出现,哪怕前一句她刚刚义正词严地反驳完“我可不追求完美”,后一句立马接上“如果当时再拼命一点就好了”。


但《长江图》还是没有绕开,她是带着审视回顾那段经历。“安陆是很难理解的角色,她太复杂了,像苦行僧一样,哪怕到现在我都不认为我完全理解她。”已经过了近十年,辛芷蕾还是会遗憾,遗憾当时太不懂安陆,遗憾是在对世事还懵懂的年月里碰到了她。但她也慢慢能够释怀,两个人都在拖着脚步追寻,或许也是契合的吧,“有时候命运这个东西真的不由你说了算。”


电影全片润着驱不散的水汽,航线上诗句的那些晦涩字句,荒洲上女人奋力攀缘的背影,像虚幻的镜像,又是极为凌厉的碎片,深深扎进很多人的心里。“闭眸是佛,抬眸是妖。”当年电影上映后,观众对演员辛芷蕾给出这样的评价。


她也看到了那篇长评,心里很暖,觉得终于有人能跟她的感受相通了。但她分得清自己和角色的界限,“其实更多说的是安陆,她就是这样,她是佛像的化身,也是恶魔的化身,也许我有一部分是她,但我不完全是。”辛芷蕾并不邀功。



她一直都不是“特把自己当回事儿”的演员。角色永远列在第一顺位。大家觉得她“虎”,肯吃苦,跟着男演员们上山下海地训练,她想的却是这事儿有什么可值得娇贵的。身体上的极限经常见,瘫在那儿就起不来了。精神上的临界也有,拍着拍着崩溃了,毫无缘由地哭了一个多小时。但“世界上比这苦的事儿多了去了,你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得到这些”,她想演那种过了好几年还能让人想着的作品,为此投入的所有都觉得快乐。“有输出,甚至会改变观者的人生选择,演戏其实是我个人享受部分非常多的事情。”


辛芷蕾的身上总扛着一种不妥协的责任感,是对表演本身,更是对生命实践的尊崇。杂志拍摄前一天,她偶然看到一个视频,视频中是一段农村妇女的自述。她说:“结婚之前,我是娘家的人,结婚了以后我是婆家的人,我永远没有机会做自己,但我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几个字振聋发聩,听得辛芷蕾几乎落下泪来。


“是这样的,大家活着活着就容易对某些东西没有感知了,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生活老是这样,老是会让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大卫·柯南伯格执导的科幻电影《未来罪行》探讨未来人的生命模式,不再有痛苦和快乐的概念,他们只有划破自己的身体,打开自己的肚子,拿出自己的内脏,才能感觉到一点点的幸福。冰冷得让辛芷蕾生畏。所以她要锤子砸在骨头上、针刺进皮肤里的触感。“除了生存之外,演员得有别的东西支撑。”天天蒙着眼睛过活有什么意思?她一步不让:“你做这件事儿得有意义才行。”



 尖刺的背面 




辛芷蕾很相信直觉。演戏越久她越发现,人物最终呈现的样子和前期看到剧本后的大致构想能八九不离十,性格啊、背景走向,都严丝合缝在那个场里,游刃有余、顺理成章,“诶,我就知道自己演对了。”


但她不敢对所有角色打包票,总有些不是她能“刚好够得到的”,看不透事情的发展逻辑,也无法理解人物在其中的选择,过程中难免会有困惑和磕绊。但她是听得进话的人,曾经有导演的提点让她印象深刻:“他说,你理解的就一定是对的吗?你觉得是对的就是对的吗?因为你的认知只是你辛芷蕾的认知,它并不代表世界上所有的人,但你是演员,你要饰演的是五花八门的角色,你不能被你狭隘的认知框住了。” 


她把这几句翻来覆去地在脑子里琢磨了好几遍,觉得挺有道理。“现在很多东西不按你所坚信的那样发展,好像也是可以接受的”,但不是要放弃自己,“只是你得学会在一定范围内去适应它。”



站在观众的视角,出道至今的辛芷蕾经历了很多沉浮。影视首秀《画皮》后反响平淡,两年后接到了《长江图》这部重要作品,2016年电影入围第66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声名骤起,但隔年上映后却低于预期,直到在迈入30岁的关卡时迎来了《绣春刀》与《如懿传》。像是绵延不断的丘陵,刚站上闪光灯的中心又落入奋力挣扎的旋涡,起落间,希望无望交杂,似乎,她要靠着强大的精神力才能拉住自己。


辛芷蕾看到的是另一面。


“别人可能觉得我好像很多部戏都不如预期,但对我来讲,我能演《长江图》了,我能去柏林了,我演了《如懿传》了,我跟那么多好的演员合作了,我从不觉得生活辜负了我,反而,生活给了我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过往的选择导向了不同的出口,无论好坏她都照单全收。最近她在家看了一本小说,山本文绪的《蓝,另一种蓝》,关于选择的论题。一个女孩,站在两个男孩的感情之间,徘徊思索,“如果当初是另外一种选择,会不会不是今天的我?”看到最后了吗?“看到了,我觉得是自寻烦恼。”辛芷蕾笑,“那都是一个经历,无论哪个方向都没有对错。”随着命运的引领走成恣意坦然的样子,故事之外,这也是今天的她。


辛芷蕾记得清楚,刚出道的时候,大多数导演说她“眼睛没神,没亮点,没个人特色”。到后来,又有好多人评价她“眼神太伶俐,太有特点,演不了所有角色”。“过了好多年之后竟然完全翻过来了,整个颠覆了”,她觉得这事儿特别有意思。但对于这些瞬息更迭的声音,她没困惑过,她知道,是她心里的某些东西变了。


观众的感知是最敏感的,“这个人内心有没有力量,或者这个人坚不坚强,他们其实一看就能看穿,你伪装不了。”她有时候拿着自己以前的照片都觉得很陌生,存在于平行时空似的,样子大差不差,“但我不认识她”。



现在的辛芷蕾是什么样的呢?


转场的途中,车子摇摇晃晃地行驶在通往市郊的高速公路上,对面的轮廓晒在日光里,显得有点模糊。她滔滔不绝地讲着:“有一天我在那儿看我自己……我说如果我能皮肤再白一点、腿再长一点、脸再小一点就好了……但我突然觉得如果我们是女娲娘娘捏出来的每一个泥人,这好不生动啊!我就会想,如果让我选一个我喜欢的,我一定不会选一个特别标准的那种娃娃,而是会选一个特别生动的有意思的……”


是的,生动。所有凌厉自信、果决从容这样宏观的形容词背面,她是柔软且生动的。“荧幕偏爱鲜活的灵魂”,她在手中捧着一团火,簇簇烧灼着,看着她,仿佛有种奇异的幻象,哪怕世界冰封万里,她也是暖腾腾的模样,站在中央,与山月相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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