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情感表现不能是在演,
在眼睛里出现就行了”
第69届柏林电影节上,王小帅导演的新作《地久天长》包揽影帝影后,剧中夫妻王景春与咏梅双双抱得“银熊”。
这并不是王景春的第一个影帝。
2013年,他凭借在电影《警察日记》中的表演,获得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的奖项。这次得奖,让他成为华语演员里,首位东京电影节和柏林电影节的“双料影帝”。
电影《警察日记》中的王景春
许戈辉:我那天问导演王小帅,如果你是那个评审团的评委,只有一个机会,影帝或者影后,你把这个票投给谁?我自认为这会让他为难,没想到小帅很坦诚地给了我一个答案。
王景春:投给我。
许戈辉:为什么?
王景春:我演得好。他是真这么说的吗?
许戈辉: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王景春:对。
《名人面对面》
专访 | 王景春
八字眉、小眼睛、黑皮肤,王景春的外形并不出众,他经常自嘲“长得有点着急”。
王景春:他们说我的长相特别像兵马俑里头那个秦人的长相。
许戈辉:演兵马俑就不用化妆。
王景春:对,以前他们就觉得张艺谋像,后来他们说看我也像。
许戈辉:其实我特好奇,近些年的演员分了很多种类型,所以任何形象的人都可以进入到这个领域。但是你当年考表演的时候,还是应该比较强调形象的。
王景春:对。现在做演员的门槛比较低。反正长得差不多的,会说普通话的都来演戏了。我们那会儿不一样,要想从事这个行业,唯一的途径就是考戏剧学院,电影学院。
王景春的父亲是援疆军人,从小,他就在新疆阿勒泰的部队大院里长大。在那里,孩子们做任何事都要听号。号声一响,就要起床、跑操、上课、上班。最让他开心的事,就是跟着大伙儿集体去看电影。
青年时期的王景春
王景春:我在新疆的时候就已经工作了,在新百大厦卖童鞋。那时候我就觉得,哎呀我怎么就站在这个柜台里头,就干这个事呢?
许戈辉:那个时候已经不安分吗?我觉得那个时候当售货员还是蛮好的。
王景春:对,工资很高,但心里头还不想着这个事。
许戈辉:那想什么呢?
王景春:我身边都是一帮喜欢文艺的人。突然有一次机会,我认识了我的领路人,朗辰。那时候我陪一个朋友去看人家挑演员,要求表演“老师,你们家着火了”,刚好那是个艺术团,都是跳舞的男孩子,他们语气都很秀气,我就狂笑,说这都演不了。我哥们就在旁边说,你别吹牛,你行你来呀。我说我来就我来,我就到门外把门一关,等了几下以后,“梆”一脚把门踹开,冲过去跟老师说,“老师,你们家着火了”,老师一听就跟着我走了。之后他进来就说“看见没有,我相信他说的话了,他把我带走了”,这就是表演。
在上海戏剧学院95级表演班里,王景春是特别的。因为超龄半岁,他险些错过了报名的机会。看着他做了三天三夜火车、灰头土脸的样子,招生老师心软了,王景春这才拿到准考证。
青年时期的王景春
许戈辉:我记得我那个时候参加主持人大赛,我去了以后立刻觉得,这哪有我的份呀,觉得他们都太专业了,太亮丽了。我那个时候心里也是挺忐忑的,只是因为我对自己没抱什么希望,所以反倒没什么包袱,我不知道你那个时候看到那些竞争对手们,是什么心态?
王景春:我们班基本是以陆毅为代表,陆毅是我们同班同学,我们班全部是他那种型的,当然了,我也对我的形象很自信。工农兵学商,我哪样都可以演呀,都长我这样的,对吧?你不能全是像小陆那样的吧。当然了,他们也开过我的玩笑,我一去他们就说,他们班的老师真好,天天跟同学在一块待着,还有的说,一个班嘛,肯定要招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将来演大戏的时候,可以演爸爸。
(左起)王景春、陆毅
许戈辉:你当时艺考的面试,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题目,你做了什么样的表演?
王景春:这个太深刻,永远忘不了。我们在济南话剧团的一个大排练厂里考动物模拟,一共四五十个人,老师说,现在这里就是一个动物园,“开始”一喊,所有人都挤到中间去了,我就走到后面,沿着排练场后面堆着的桌子椅子爬到上面,在那上面一蹲,翅膀“啪”一弄,演一只鹰。后来老师喊“停”,定格了,说大家回头看看后面的王景春在干什么,我当时心里一听,一美,老师记住我的名字了,我还不能喜形于色,还在那儿装呢。他们说因为那个,对我的加分特别厉害。
许戈辉:那肯定的呀,自己又会设计,又知道怎么样抢戏,把所有的焦点都抢到这来了。
王景春:我再想想真是,我那么有心机嘛。
上海戏剧学院教授糜曾回忆,在学校里,王景春是一个戏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戏,没事就找同学聊天谈戏,找老师研究。
然而,潜心钻研演技,并未让他迅速蹿红。毕业后,迎接他的是长达十多年的沉寂。一起演戏的搭档,一个接一个地红了,他还是那个“看着很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演员。
许戈辉:日后真正入行,你演了不少配角。配角的一个宗旨就是不抢戏,不能抢主角的戏。可是我发现你内心里其实蛮喜欢抢戏的。
王景春:不喜欢,我就把那个配角的戏演好就行了。而且一定要跟别人搭。我不喜欢抢戏这个事,我也不喜欢飚戏这个词。
许戈辉:但是你怎么才能够又不抢戏,又能让人关注到自己,记住自己呢?这火候还蛮难拿捏的。现在有很多演员会跟导演谈,甚至私底下自己去加戏,对吧?
王景春:他喜欢加就让他加呗,还能加出什么花呢?
许戈辉:你不就是把自己给加成一老鹰,站上最高的地方去了吗?
王景春:那是我自己的创作嘛,别人喜欢加你就加呗。但是我觉得是这样,没有小角色,只有大演员。不管什么样的角色,配角也好,跑龙套也好,主角也好,你都要把他完成了,都要完成得非常淋漓尽致,甭管大小。
许戈辉:你自己会有小人物大梦想的一种心路历程吗?
王景春:对,其实我喜欢演小人物。《地久天长》是难得的一个机遇,你能在一个电影里面,从20多岁一直演到老。这是演员都梦寐以求的事。
这不是王景春和导演王小帅的第一次合作。
2010年,导演王小帅计划拍摄电影《我11》,主角王憨的原型,正是11岁的王小帅本人。美术指导吕东给他介绍了这位上海戏剧学院的师弟王景春,扮演王憨的父亲。
在个人随笔《薄薄的故乡》中,王小帅这样写道,“景春的脸我是有些印象的,可惜一直对不上名字,一开始我有些犹豫,认为他身上反倒有一些喜剧因素,我们决定先造型。几天以后,景春蓄上了胡子,质感就出来了,特别是他的两道八字眉,像极了我的父亲。”
八年后再度合作,王小帅的心里有了底。
电影《我11》中的王景春
王景春:《地久天长》这个戏其实还挺难的。
许戈辉:难点在哪?
王景春:难点就是刘耀军完全就在附体,我的骨肉都是刘耀军的。每个年龄段、每场戏你都要做区分,你一定把他做得非常非常细。所有的情感表现不能是在演,在眼睛里出现就行了,眼睛里出现的情感是通过心里头出来的,就是戏在心里面。而且这次拍戏小帅经常会搞一个命题作文。
许戈辉:比如说?
王景春:他打来一个电话,说我觉得那场戏前面应该加一个你们给孩子洗澡,这个前面缺点东西,第二天晚上就拍,没有排练。
许戈辉:你们俩也没商量商量什么的。
王景春:什么都没有。机器一摆,我和咏梅就开始,那行,洗澡就洗呗。
许戈辉:因为生活中的夫妻洗个澡不费事。
王景春:不用商量,我给孩子洗过澡,我知道孩子怎么洗嘛。这完全就生活起来了,还挺好玩的。
故事以王景春、咏梅饰演的夫妇为核心,讲述了患难与共的两个家庭,因为一场意外被迫疏远,30年光阴,一代人从青春到衰老,从憧憬到平淡没落,从愤怒到和解,从困顿到包容。
在时代的洪流下,他们历尽伤痛与不安,最终选择面对真相,秘密也终因年轻一代的坦荡而揭开。
许戈辉:有两场戏很相似,都是抱着自己病危的亲人,一个是抱着儿子往急救室里跑,一个是抱着自己的老婆。基本上镜头全是给你正面,像这样的戏,你前期要做什么样的准备?
王景春:不去想那么多,感受就行了。把那孩子一抱起来, 他要是硬的,你抱不动他,很重。你要让他放松放松,他放松了就软,你就像抱着一个已经没气的孩子一样。你抱着他,你就有感觉了,他贴着你身体的时候,你就一下就进到那个情境里头去了。
面对丧子之痛和挥之不去的阴影,王景春的表演是克制的。
经历了政策下无能为力的妥协,天灾人祸的不幸,自我选择的放弃,养子离家的无奈,电影中的父亲刘耀军没有歇斯底里的崩溃和释放,而是把痛和泪全部融进了克制、隐忍的生活细节中。
许戈辉:你在获奖以后说这个奖可以告慰自己的父亲。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王景春:我父亲是我18岁的时候离开的。那时我还没走上这个行业。那个时候我还没卖童鞋呢,我还在上学。
许戈辉:他希望你未来做什么?
王景春:考大学,我那时从阿勒泰转到乌鲁木齐来,因为转学,那个学校环境不太好,经常性地被欺负,就不愿意上学了。
许戈辉:受了欺负不好跟家里说?父亲是军人。
王景春:对,男孩子嘛,打架脸上也有刮伤什么的。他以为我调皮捣蛋,出任何事,都是先打我一顿再说。
许戈辉:所以你对王源说的那个台词印象挺深的。
王景春:我那段就是用了我跟我父亲的这样的一个关系。
许戈辉:这是一个特别典型的中国式家庭。
手握两座国际A类电影节奖杯,王景春成为华语演员里,首位东京电影节和柏林电影节的“双料影帝”。
手捧银熊的照片被推上热搜,王景春的日程表在几天之间排得满满当当,他又一次体会到“走红”的滋味。
许戈辉:戏好,人不火。这个事心里能平衡吗?咱这次都是第二次拿影帝了,可能仍然有人搞不清,王景春到底是谁?
王景春:我才不管他们那么多呢,我只管我自己就行了。我自己已经想明白这个事了。
许戈辉:比起你第一次拿东京影帝,这次你的心态平和很多。
王景春:特别平和。
许戈辉:这次的关注度远大于上一次。
王景春:对,现在买菜也买不了了,我还是希望简单一点,我就是演员,记住我的角色就行了,我重要不重要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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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导:高舒晴
编辑:刘梦琪、撕纸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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