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的话 卢燕是旅美华裔知名“老戏骨”。她也是我们“夜光杯”的老朋友，曾发表过多篇记录好莱坞风云人物的特写。我们的另一位老朋友——曹可凡与“卢阿姨”因戏结缘。请读他对这段忘年之交的记载。

梦里不知身是客

曹可凡

初识卢燕老师，可追溯至1992年。当时，卢阿姨正在上海演出由其翻译的话剧《普莱飒大饭店》，而我恰巧正在做一档有关京剧女老生的《戏剧大舞台》专辑。因卢阿姨母亲乃一代坤伶，她本人自然拥有家学渊源。于是，便辗转委托程之先生代为询问，不知卢阿姨是否有兴趣“票”一段“老生”戏。不想，卢阿姨听后满心欢喜，并主动提出唱《秦琼卖马》中那段“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唯一的要求是琴师必须程之担任。为了不影响话剧演出，那天录像地点就选在“人艺”排练厅。当卢阿姨穿上行头，戴好髯口，脚着高靴，一股英武飘逸之气扑面而来。卢阿姨高音虽算不得敞亮，但中低音宽厚纯正，甘醇清冽，没有丝毫杂音，听来字正腔圆，摇曳生姿，将秦琼英雄末路、凄凉无奈的心境表现得千回百转，余音绕梁；而程之的演奏亦丝丝入扣，烘云托月，彼此相得益彰。后来，我主持戏曲真人秀《非常有戏》，她又化身老将黄忠，铿锵有力地唱起了《定军山》。那时的她已是耄耋之年，白发如雪，满口京腔京韵，充满传统风采。影后的光环虽然早已沉淀，留下的却是她身上独有的东方魅力。自此以后，卢阿姨和我便结下忘年之交。

《非常有戏》开播大典上曹可凡为卢燕八十大寿祝寿

卢燕阿姨漂泊海外逾半世纪，但每每听到那动人心魄的“西皮”，“二黄”，不免有“梦里不知身是客”之感，平日里也只有“皮黄”旋律在耳畔低吟，方得“一晌贪欢”，浓浓的氍毹之情一直萦绕脑际。2010年我策划《阿拉全是上海人》系列访谈，邀请卢阿姨前来做客。她原计划要去参加“金球奖”颁奖礼，可是，一听说能和梅葆玖先生唱《太真外传》，便不由分说地径直来到了上海，两人还共同回忆与梅先生在上海度过的难忘时光：“寄爹和香妈将我视如己出。每天晚上，我和葆玖做书童，帮着磨墨，抻纸。寄爹则戴上眼镜，在汽灯下，屏气凝神，悉心描摹，画观音，画达摩，画天女，工工整整，一笔不苟。画画之余，寄爹也不忘帮我说戏。《二本虹霓关》就是这样学会的。”卢阿姨说。葆玖先生在一旁补充，卢燕十岁那年演这出戏，排场可不小，魏莲芳和高维廉分饰东方氏和王伯党，琴师是王幼卿。但梅先生看完认为“祖师爷不赏饭”，卢燕从此打消唱戏的念头。

卢燕与梅葆玖同台登场

记得电影《梅兰芳》在上海拍摄时，卢阿姨和我结伴前去剧组探班。那晚拍的正是梅先生（黎明饰演）与夫人（陈红饰演）话别一场戏。卢燕阿姨与凯歌导演并排坐在监视器前，目不转睛盯着那小小的屏幕，生怕漏掉丁点细节。子夜时分，寒气逼人，凯歌导演体贴地给卢阿姨披上一件外衣，她却没有察觉，完全沉浸在回忆中。我知道，卢阿姨就像她演过的《喜福会》里那位母亲那样，虽旅居海外数年，早已习惯用英语交流，接受西方思维方式，但内心却被东方文化丝丝缕缕缠绕着，骨血里依然埋藏着纯粹中国人的基因，而“皮黄”恰恰是支撑她生命的精神载体。

《喜福会》剧照

早在十年前，黄宗江先生尝试与卢燕阿姨构思一部新戏《艺人》，作品描写一对经历了磨难的京剧艺人，在一次演出结束后，饰演老丑角的男演员坐在后台衣箱上坐化了，他的恋人在观众席上也坐化了。宗江先生渴望写成那个剧本，并出演那个老丑角，恋人一角自然非卢阿姨莫属。可惜，天不遂人愿，《艺人》一剧终未能写成，宗江老人带着遗憾羽化登仙。但卢燕阿姨却以望九高龄，奇迹般地站在了《如梦之梦》的舞台上，一句“我是谁？我是顾香兰！怎么样都要坚强地活下去。”令无数观众为之动容。

《如梦之梦》剧照

卢阿姨年轻时因迷恋演戏，被“一代天后”李丽华冠以“小迷糊”雅号。年近九旬的她如今却仍执着于舞台，痴心不改，故常以“老迷糊”自嘲。“舞台是我的故乡！我要把握每一分钟，很充实地在我这有生之年，点缀我美丽的故乡！”她说。

卢燕阿姨自传付梓在即，嘱我写上几句，吾等晚辈后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勉强联缀数语，聊表寸心，并遥祝老人家九秩寿辰，愿她仍如春燕一般，“年去年来来去忙”，继续她梦幻般的缪斯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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