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该油腻的中年，尹吾用半沙哑的嗓子，唱着《生于中国》，回来了。

3月13晚上，在重庆坚果LIVE HOUSE，尹吾和他的搭档罗春阳站在台上，穿黑色T恤，小肚腩微挺，没有多余的修饰。

场子里有100多人，尹吾说：“今天不是周末，我原以为不会有多少人来的，想不到……谢谢大家。”

鞠躬，开唱。这天，他唱足了2个钟头，尽管还在重感冒。

听说我要去尹吾演出的现场，太太揶揄道，这大概会是文艺中年的一次大聚会。

她猜错了。现场去听尹吾的，竟然是90后最多，也有00后，我们跟着尹吾一起唱和。来重庆之前，他已经走过了五个城市，后面还会有二十余站。

在过去的18年里，尹吾一不小心，就成了一个传奇。

他出过的唯一一张专辑《每个人的一生 都是一次远行》豆瓣评分9.0，虾米音乐评分9.5，首版CD在淘宝上已经炒到1800元人民币以上。

这张专辑，是我听过的最坚硬的抒情。像真正的游吟诗人，有着直击人心的唱腔，和不一定优美但是动人的旋律。

我曾经仿着于坚的诗句为尹吾写下过赞歌：“从前尹吾统治着一大群黑牛，上高山下深谷他是广西王”。

尹吾 - 出门

2018年，这个叫尹吾的男人开始在网易云音乐上传他的新歌，很多人像重新发现了新大陆。

和他同时代的音乐人，高晓松已经成为综艺节目的导师、流量王，朴树已经成为民谣歌坛的神。

而尹吾的经历，可能是骨感现实和理想纠结的真实传奇

北漂6年只为了唱一首歌

最早知道尹吾的名字，是在1997年。他一亮相，就艳惊了四座。

青年尹吾

他将卡夫卡的短篇小说《出门》入歌，尹吾在末尾反复地唱着“这可是一次，真正没有尽头的旅程”！《音像世界》因此评价说尹吾是音乐人中不多的真正能读得进去书的人。

尹吾是一个生活在广西南宁的文艺少年，听粤语歌长大。深夜一两点钟，夜深人静的时候，通过半导体收音机，竟然可以听到颇有些另类的香港商业二台。第一次听到李宗盛的《寂寞难耐》，那种半说半唱的风格，影响他至今。

在广西中医学院药学系大专班念书时，尹吾组建过乐队。1990年毕业后曾在几个低档歌舞厅短期的充过歌手和乐手，后来还陆续从事过搬运工、三轮车夫、仓库保管员、药店售货员和药品推销员。

1994年的夏天，尹吾背着吉他，借着医药代表的身份到了北京，开始了北漂生涯。

他四处投稿，去过当时有名的几个国内音乐厂牌（也包括他偶像崔健创立的公司），但全都被拒绝。

有些心灰的尹吾原本想录个摇滚拼盘就回南宁去，正好遇到自己的远房亲戚青山在中国音乐家出版社，所以能录制了一张包含3首歌的EP《繁殖吧，生命短促啊！》。也因此，他认识了超载乐队的吉他手李延亮，继而通过李延亮认识了麦田音乐的音乐总监高晓松，才和麦田签了3年的合约。

1996年，麦田音乐打出了“红白蓝”的概念。“红”是尹吾，“白”是朴树，“蓝”是叶蓓。

发了单曲，也有一些小规模的演出和亮相，尹吾和朴树一同被视作乐坛冉冉升起的两颗双子星——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那会儿，尹吾在北大西门的画家村一住5年。朴树住在北大里面。只需要1坐块钱的小公交，尹吾就能和朴树约在一起踢球，或是随便找个地儿，两个不开心的人会呆坐一个下午。

对于这位旧友，至今仍有联系。尹吾不吝赞美之词，“我还是比较匠气的，小朴是真正的艺术家，天才型的创作人，我做不到。”

但这已经是上世纪末音乐圈最后的繁荣。盗版的横行、互联网时代的到来，音乐公司纷纷开始“冬眠”，麦田的钱也没了。宋柯勉强发行了朴树的《我去2000年》和叶蓓的《纯真年代》。尹吾在麦田耗了3年，到合约期满，专辑都未能出版。

不服输的尹吾决定自费出版专辑。好友红枫创办了新蜂音乐，这才让《每个人的一生 都是一次远行》终于面世。

 “为了一首歌，我在北京也已滞留了将近六年。其中的曲折，种种的遭遇，复杂的感受，难以言表。即使我能够说出来，恐怕也没什么人愿意听，它既不传奇也不香艳，只是一个毫无来历的小人物的挣扎史罢了。”

这是2000年专辑发布的时候，尹吾自己写下的话。

这张专辑的歌词，除了尹吾自己的作品外，其他的分别来自马尔克斯、北岛、舒婷、梁晓明。开篇的《或许》，则是对鲍勃·迪伦（Bob Dylan）的名曲《答案在风中飘荡（Blowin'in the wind）》的最好回应。

过去18年他逃回南宁四处碰壁

此后，尹吾回到南宁，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仍有他的传说。有人说他开了药店，有人说他在北海卖螺蛳粉，后来传来消息，说他在种草莓。

他炒过股，这些年中国经过的股灾，尹吾全都亲身经历过。

他也创业搞过音乐公司，想把广西当地的优秀歌手集合起来，最后发现挣不到钱，仅仅一年的时间就倒闭了。又开办连锁音乐教育，也以失败告终。

有人专门跑到南宁，寻找尹吾，才发现他在南宁旁边的七坡机场附近有一个草莓生态园。

这个就是尹吾的现在的实业，生态园里，自然有着农家乐，还有一些酿造的产品……客人并不多，也能保证不亏钱。

他不听自己的音乐，新蜂音乐也给了他几十张CD，但就堆在书架上，满是灰尘。“不敢听，因为害怕得到的感受只有遗憾，因为太粗糙了。”

家人或是身边的朋友也不会和他聊，“我的音乐多小众啊，带给普通大众的第一感觉一定是不好听。一般听众可能无法感受到我歌词的精神内核，还是需要顶端一点的人群才能够感受得到。”他的电脑和车里都不装音乐播放器，甚至在有了手机之后，也不愿意装任何的音乐播放软件。

红枫有时候还会和尹吾联系，告诉他说《每个人的一生 都是一次远行》的反响很好。但尹吾以为那只是感动了很小的部分人。他有意识地将自己过去做音乐的经历和梦想隐藏了起来。

直到豆瓣的兴起，他才意外发现，大家给他的专辑打了高分，写下了真实动人的文字。甚至有人跑到了南宁找他，只为了告诉他，他的音乐曾经如何地帮助过自己。

现在的尹吾与搭档罗春阳

再后来，有了微信，有了网易云音乐，有了自媒体，尹吾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知音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少。说起首版CD在某宝被炒成天价，尹吾也忍不住开起了自己的玩笑：“对，他们是以炒已故艺术家的方式在炒（这张CD）”。

感谢互联网，让他重新能回来唱歌

尹吾觉得自己的创作还尚未枯竭，他选择重新捡起自己的音乐梦想。

互联网成了尹吾有勇气、重新复出的土壤。“我觉得我是互联网的受益者，不然，我可能就淹没了。”真是奇妙！

现在，尹吾熟练地使用微信，用电脑录音并编程。在网易云音乐，他也频频和网友交流，引得不少人惊呼“这真的是尹吾吗？”

最让尹吾意想不到的是，最广为流传的一首歌竟然是《你笑着流出了泪》——这首歌有1万多条点评！

写这首歌的时候，他正遭受着抑郁症的困扰，在焦虑之中挣扎、摇摆，绝望地呐喊。也正是如此，它给了其他遭遇痛苦的人以慰藉。

尹吾 - 你笑着流出了泪

那时，尹吾还不懂抑郁症，以为自己只是焦虑。2011年，他的抑郁症又发作过一次，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是木头人状态。说到这里，尹吾不经意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再回忆。

去年有个东北女孩辗转加上了尹吾的微信。她患上了抑郁症，之后一直在微信上向他播报自己接受治疗的近况。在得知她试图轻生之后，尹吾突然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起什么责任。

他和好友、幸福大街乐队主唱吴虹飞在网易云音乐开设了一个“抑郁症日记”电台，从今年的大年初一开始播出，希望能给抑郁症患者打开一扇门，推开一扇窗。

网易云音乐里《出门》这首歌的页面下，有老狼的评价，没有文字，只有一个惊叹号！

像极了尹吾一次次给我们的惊艳的感觉。

“一首歌要唱多久，人们才不会遗忘？”这是尹吾《或许》里的歌词。最后还是用尹吾自己的话来结束：“音乐的意义，不仅在于取悦我们的耳膜，更在于它能通往我们的心灵，唤醒一些情感。”

文 / 老米

张嵬@坚果LIVE HOUSE、谢江川@門唱片对本文亦有贡献

文中演出视频由老米提供，已获尹吾本人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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