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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讯 记者毛淑杰 今年4月2日，惠州市博罗县公安局接到当地湖镇一村民的报警求助，称“有人持铁锤暴力讨债”。经惠州、博罗市县两级公安机关联合调查，这起暴力催债背后是一个以商业公司为依托的涉黑社会性质组织。

警方查明，主犯周某航于2016年注册成立惠州市鼎利公司，在未取得相关资质的情况下，招募一批有犯罪前科人员与社会闲散人员，积极开展高利放贷活动。两年来，通过高利贷款，该公司赚取利润超400万元，涉非法人身拘禁、寻衅滋事、敲诈勒索、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等违法犯罪案件51宗。

南都记者注意到，在尚未规范的现金贷市场上，有不少像鼎利公司这样的无资质放贷机构。他们利高费重，常以阴阳合同虚增借款人债务。后期用软暴力、暴力等催收方式胁迫借款人还款，甚至出现恶性违法犯罪行为。变了味儿的现金贷已成涉黑组织的“温床”。

纹身男持铁锤进村暴力催债 查明“26人涉黑团伙、涉案51宗”

2018年4月2日下午，一名中年壮汉将一柄铁锤抡向阿明家老屋的窗户。那是一栋建了20余年的低矮平房。破旧的窗玻璃应声而碎，玻璃渣落了一地。接着，他又一脚踢开了堂屋的两片绿皮铁门，屋内光线昏暗。左右查看后，他发现了偏屋里吓蒙的一老一小，那是阿明62岁的母亲和5岁的儿子。

这名中年壮汉是惠州市鼎利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鼎利公司”）的讨债人员。当天，他和多名同伴一起来到博罗县湖镇，向阿明讨回逾期贷款。因阿明离家务工，其中一名讨债人员就径直进屋砸烂了堂屋里的电视机，并言语恐吓了留守在家的一老一小，随后一伙人驱车离去。阿明的母亲受惊后摔倒在地，昏迷不醒。赶来的亲友急忙把她送往医院，并向当地派出所报案。

接到“有人持铁锤暴力讨债”的警情后，博罗县公安局派出多名民警赶往现场。此时，这批讨债人员正在另一借款人家中实施暴力。因借款人闭门不出，催债者们便乱锤砸向房屋不锈钢大门，气势骇人。随后，赶来的警方和村民联手将12人当场控制。

这两起暴力催债并非偶然。经过惠州、博罗市县两级公安机关近3个月的联合调查，这个以商业公司为依托的涉黑社会性质组织慢慢浮出水面。

据了解，该组织共包括26名成员，主犯周某航于2016年成立惠州市鼎利公司，在未取得相关资质的情况下，线上线下积极开展高利放贷活动。他还招募一批有犯罪前科人员与社会闲散人员进行暴力催债。催债时，他们以“考察费、砍头息、借1还3、阴阳合同”等方式虚增借款人的债务，并用“呼死你、淫秽P图羞辱、上门恐吓、人身控制”等恶劣手段胁迫借款人还款。

经警方初步核实，两年来，通过高利放贷，该公司赚取利润超过400万元；涉非法拘禁、寻衅滋事、敲诈勒索、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等违法犯罪案件51宗。截至目前，当地警方已对26名犯罪嫌疑人进行批捕，另有3人被移交纪委监察委；查封冻结涉案金额60.5万元，缴获电脑、手机、铁锤、水管等涉案工具一批。

高利贷公司老板曾因推广校园贷被职校劝退

在旁人眼中，鼎利公司创立者周某航是个“脑袋很灵光”的人。

2015年，他在广州某职校上学时，就曾向身边同学推广校园贷。据周某航供述，他先将掌握的“客户”推荐给小贷公司或贷款平台。平台成功放贷后，他可以按人头数提成。这也为他赚到了“第一桶金”。后来，因“持续催债、滋扰同学”，他被学校劝退。

离开校园后，周某航并没有就此收手。尝到高利贷甜头的他索性成立了自己的公司。2016年8月，鼎利公司成立。该公司不足50人，内部却设有风控、客服、法务、技术、售后等多个部门，功能完善。

工商登记信息显示，鼎利公司主营投资与资产管理、实业咨询等业务，其办公地位于惠州市惠城区的金融大厦。这栋27层的写字楼汇聚了当地有名的金融机构，附近商铺密集、街市繁华。表面来看，这是一家光鲜、正规的金融资管公司。实际上，这家公司从事的却是非法高利放贷业务。

该公司宣称可以“无抵押无担保贷款”，业务主要分为线上、线下两类。

在线上，他们开设“金现小贷”、 “百家花”等微信公众号、或通过“今借到”、“借贷宝”等快速网贷平台寻找借款人，再通过支付宝、微信等私下转账。这一过程中，借款人签订的借条金额常常是到手金额的2-3倍，同时公司也会从中抽取20%-30%的利息或手续费。鼎利公司的线上业务早已跨出广东省，其借款人遍布云南、广西、福建、湖北等地。除此之外，周某航还招募了多名网络技术人员，打算开发网贷APP扩大业务。不过，截至案发前，该APP尚未开发成功。

2018年1月起，该公司又着力开展线下业务，开始面向惠州地区放贷。据周某航供述，放款前，公司会组织人员去借款人家中“考察”。根据借款者家中的房产、土地、果园、茶林等情况发放不同额度贷款。借款人则需要为此支付“考察费”，比如借款10000元实到8000元。此外，也有惠州地区借款人反映，贷款后没有拿到借条或合同，催收人员要账金额也与起初口头协议金额不符。

这是一门“高利润”的生意。据办案民警介绍，两年的时间里，该公司单放贷利息就赚到了400万元人民币。获利后，公司成员大肆挥霍，频繁出入高档消费会所，甚至以烧钱取乐。在警方查获的涉事视频中，成捆的百元大钞摆满桌面，一公司成员点着一张百元大钞给香烟引火，其他成员则在四周起哄作乐。

到手7800还债要3万 “这就是个无底洞”

谈到为什么借高利贷，阿明觉得有些无奈：“还不是因为穷，又没地方借钱。”

阿明今年25岁，已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他没有固定工作，平常在博罗县城或镇子上做杂活赚钱。他的妻子曾在一家电子装配厂打工。不过4月2日的事情发生后，她不得不辞职回家照顾老小。结婚多年，他们一家仍住在村口的老房子里。老房子没有院子，只有四间低矮的平房。偏屋的窗户被催债者的铁锤砸出了裂痕，最近刚刚装上了新玻璃。

阿明向鼎利公司借高利贷也是因为房子。他的新房已经断断续续盖了7年，今年年初终于完工，但是他却再也拿不出装修费。“前后花了十几万，亲戚朋友都借过了，不好意思再借。我没有固定工作，银行也不愿贷款给我。”

今年2月，他通过朋友介绍，向鼎利公司借了“无抵押无担保”贷款10000元，借款期限1个月，利息是10天750元，逾期一天要收取300元逾期费。扣除手续费、考察费及第一期利息后，阿明实际到手金额为7800元。

虽然实际借款不足10000元，不过，到期后鼎利公司问他要账“开口就是30000元”。截至今年3月14日，阿明累计还息2450元，随后再没有还钱。他说：“他们要的数目我实在还不起。”

同样还不起债的还有阿志。阿志是博罗县柏塘镇人，在惠州市区开了一张烧烤档。今年2月，他在惠州市鼎利公司申请了5000元的贷款，扣除相关手续费、利息等费用后，实际到手只有3650元，而双方约定的借条上写了15000元。因逾期未还，今年2月27日，鼎利公司派人到阿志的老家上门催收。迫于催收人员的恐吓，阿志的父亲一次性替儿子还了7000元，对方才暂且罢休。

涉敲诈勒索、人身拘禁多案

南都记者注意到，鼎利公司也设立了“法务部”。讽刺的是，该部门却由一支涉黑性质的催收队伍组成，实际为债务催收部。对于债务逾期的借款人，他们用“群发淫秽P图、呼死你电话骚扰、上门恐吓威胁”等方式暴力催收，自称为“地下收数队”。

鼎利公司催收部负责人为主犯周某航的堂哥，为了虚张声势，他们积极招募催收人员充实队伍。他们对催收人员还有特殊要求，比如“身材健壮、样貌凶恶、有纹身、有气场，可以压住场面”。在警方抓获的团伙催债人员中，还有多名强奸罪、售制假药罪等有犯罪前科的刑满释放人员。

周某航以出资购股的方式拉扰骨干成员、按催收比例提成方式进行利益捆绑。他承诺打砸损坏借款人家中物品由公司赔偿，鼓励成员上门暴力讨债。对于得力催债人员，他们还建立激励了机制，动辄在微信群中发送666元、888元红包作为奖金。

据犯罪嫌疑人供述，他们常以4-6人为一组上门催收，到事主家中以后，用“泼油漆、武力打砸、送花圈”等多种方式羞辱恐吓对方。据供述，他们曾到福建漳州的一位女性借款人家中，强行吃住三天三夜，还曾逼迫女事主“拍裸照抵债”，后被女事主家人极力阻拦才未果。

而且，他们在催收过程中也存在虚高债务数目的情况，以“催债”之名行敲诈勒索之实。比如以高于本金多倍的金额要价，如果借款人抵抗，再适当砍价。最终，其催到的账款远超借款人依约应付本息。

以贷养黑，以黑护贷 变味的现金贷成涉黑组织温床

近年来发展迅速的现金贷平台常常以“无抵押无担保”、“审核宽松秒下款”为噱头，吸引资金需求者。初入社会的年轻人尚未建立牢固的人脉关系，无法通过熟人借贷来满足小额、临时的资金需求，而便捷、低门槛的现金贷平台便受到他们的青睐。

目前，在尚未规范的现金贷市场上，有不少像鼎利公司这样的无资质放贷机构。

他们注册一个微信公众号，或借助第三方平台“打借条”即可放贷。他们无视借款人还款能力，弱化前期审核；重视长线“客户”培养，强化后期催收。放贷过程中，他们自行制定高昂的手续费、逾期费、利息，以阴阳合同虚增借款人的债务。随后用软暴力、暴力等催收方式恐吓借款人还款，甚至出现人身拘禁、敲诈勒索等违法犯罪行为。

两年间，鼎利公司也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的涉黑性质团伙，“以贷养黑、以黑护贷”。迫于压力，不少受害者日夜担惊受怕，纷纷通过换联系方式、换工作、搬家等方式逃离暴力催收。警方办案时发现，很多受害者联系不上；或者受害者把当地警方电话错以为是催债者，直接屏蔽或拒接。

“4月2日持铁锤暴力讨债”事件发生后，惠州、博罗市县两级警方组建402专案组，对涉事团伙进行全面调查。为鼓励受害者作证，专案组民警积极联系其亲戚朋友，或者直接去省外受害者家中做工作，一一获取证词。经初步查证，两年间，该团伙累计涉案51起，其中刑事案件34起，行政作案16起。

事情败露后，团伙成员中有11人逃窜至广州、深圳、阳江等地。其中，主犯周某航和其女友匿身于阳江市一亲戚家中，和外界断绝联系，整日闭门不出。而鼎利公司的办公电脑、借款协议、财务账本等重要证据也被偷偷转移。今年5月底，经过专案组追逃工作队民警近1个月的人工蹲守，终于监控到其确切踪迹。随后将主犯周某航和其女友一并抓捕，查获原鼎利公司的办公电脑主机、大量借款借据等资料。

据惠州市警方介绍，该案也是响应中央、省、市部署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重要举措。

截至今年8月，惠州市警方先后组织了4次统一收网行动，成功打掉了以何某强为首的农村恶势力犯罪集团，以童某健为首的恶势力犯罪集团，以朱某伟为首的恶势力犯罪集团，以周某航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团伙等一批黑恶势力团伙。随着扫黑除恶斗争不断向前推进，2018年1至8月全市社会治安持续好转，惠州市刑事治安总警情同比下降28%。（阿明、阿志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