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吴君如最为人们熟悉的形象是:拿着鸡毛掸子、骂骂咧咧叉着腰,在各种搞笑角色里毫无顾忌地扮丑大笑。如今坐在《环球人物》记者面前,她和当年一样“豪放”,穿大喇叭裤,留根儿根儿立起的短发。对面的摄影师刚举起照相机,她立马把手插进裤兜凹各种帅气的造型。
2017年11月24日,吴君如在北京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好热啊!”是吴君如的口头禅,11月的北京气温直降零下,她的房间还开着冷气,“我受不了北京极度干燥的气候,待两天就开始流鼻血”。和塑造的角色一样,她很善于聊天,聊着聊着会冷不丁幽默一把,说完自己也乐,开口大笑。采访开始前,工作人员问记者:“你不会讲粤语吧?”坐在一旁的吴君如可能意识到,是因为她的普通话太蹩脚助手才发问,就自己先哈哈哈仰头笑了起来。
就在影迷还不时回味着,她在无厘头老港片中的经典角色时,如今52岁的吴君如,已经迈出了演员的围栏,成了一名导演。
有惊悚元素的喜剧电影
其实演员做久了,见过不同导演的工作方式,对片场的事逐渐驾轻就熟,自己就会有当导演的想法。被称为“搞笑女王”的吴君如,也想拍一部喜剧片,她给自己的处女作取了个很无厘头的名字:《妖铃铃》。
吴君如小时候住过香港的烂尾楼,考虑剧本的时候,她灵光一闪想到“不如就拿这个故事打底”。一幢待拆迁的破旧居民楼里,住着4户“怪咖”:妙手回春的中医王保健,奇思妙想的民间发明家夫妇李菊花和金三,过气的古惑仔兄弟阿仁和阿明,还有网红主播娇羞萍。地产恶霸徐大富和徐天雨看中了这栋烂尾楼想收购,拉断电闸水闸500天,假扮成僵尸,驱逐这里的钉子户。房客们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铃姐”求助,之后就有了一连串离奇诡异、逗趣搞怪的故事。“我们天马行空敞开了想,这两拨人能擦出什么样的火花?笑点到底在哪里?”在吴君如看来,做喜剧不是为了找回忆,也不是要表达某个社会问题。“喜剧之所以好看,一定是因为观众被代入到了那个状态,简简单单大笑一场。”
除了有喜剧段子,电影里还有惊悚元素,因为吴君如从小就喜欢《午夜凶铃》《咒怨》。最初她想拍部丧尸片,被监制陈可辛拦下了,后来有了这个“讲无良地产商扮鬼驱逐住户”的剧本,就觉得机会来了。“全世界都有惊悚文化,美剧有《行尸走肉》,香港上世纪90年代最经典的是《我和僵尸有个约会》。我想做这样一部喜剧,在轻喜的剧本里加上了一点点惊悚。”
故事的框架搭成之后,吴君如又把香港与内地的喜剧大咖撮合在了一起。说相声的岳云鹏、演搞笑话剧出身的沈腾、拍段子视频的Papi酱,还有香港“警匪片老大”吴镇宇、方中信,阵容豪华。在预告片里,岳云鹏是一个胖乎乎的“吸血鬼”,沈腾演他爸爸。Papi酱戴着眼镜,穿着邋遢的睡衣。吴君如期待,在港式无厘头里加入内地近几年兴起的喜剧元素,新的玩法也许能出其不意。
为了做好这些“融合”,吴君如两年前开始着手准备剧本。而电影的筹备工作,则可以从10年前算起。这10年,演戏之余,她在香港监制了电影《金鸡sss》《十二金鸭》,也一直在探索内地的喜剧市场——客串电影《捉妖记》《煎饼侠》,参加喜剧综艺《欢乐喜剧人》,在喜剧选秀节目《笑傲江湖》里当评委,其实为的就是接触更多类型的喜剧形式,了解当下年轻人的口味。
因为语言与文化上的差异,内地观众对她的表现褒贬不一,陈可辛也一直给她泼冷水,“什么想法都有可能失败”。吴君如却丝毫不动摇,“我演了30多年,拍了100多部电影,有了做电影的底气和态度。拍《妖铃铃》,不是机会终于来了,而是有了沉淀、时机到了。”
“我太懂演员的脆弱”
这些年,作为香港电影界的代表人物,陈可辛一直热衷于推新人,也喜欢做监制。他和吴君如相恋十多年,吴君如想当导演拍电影,他自然义不容辞。《妖铃铃》搭实景的时候,陈可辛正忙着给《喜欢你》与《七月与安生》两部电影收尾。3个月后,两人去现场“收景”,站在花2000万元搭成的烂尾楼前,陈可辛看傻了眼。他跟吴君如说:“我当然希望每个导演、每个监制心里都有把火,但没想到,你心里的那把火已经烧到这么大了。”吴君如很笃定:“你拍《十月围城》造了一座城,我为什么不能搭一栋楼?”
然而,霸气外露的吴君如,当导演拍第一场戏就怂了。几个演员演了一遍,她希望再来一次,却不敢吱声。吴君如怯怯地跟身边的监制陈可辛说:“不如尝试用你的优雅去可跟他们沟通?”陈可辛一脸不解:“你不才是导演吗?”
“第一天就很纠结,因为我太懂演员的脆弱了。以前拍喜剧,导演觉得不好笑,就说‘重来’,还是不好笑,‘再来’,我常紧张兮兮怀疑自己:演得不好?情绪不够投入?表情太肤浅?一根弦绷得太紧,然后越演越没感觉。做演员的时候我们在片场发脾气、找状态,但当导演我提不出任何要求。就像运动场上的教练训练运动员,上场的不是你,别讲得太容易。”
粗线条的吴君如在片场含蓄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跟演员说:“不如我演一次给你,不过你不需要完全按照我的想法来。我只是希望,我演这一遍能带给你一些启发,帮你找到自己的节奏。”结果,这种内敛的沟通能让演员放松,反而更高效。“我曾经也是演员,知道该怎样和他们沟通,这是我当导演的优势”。
在片场,吴君如几乎只和陈可辛一个人吵。一个是导演,一个是监制,吵架的话题自然都围绕电影。陈可辛了解吴君如,“她第一次执导跟所有新导演一样,很固执,我刚刚做导演的时候也这样,但很多时候,事情并不是这样绝对的”。有一次两个人为了两句对白吵了起来,陈可辛“放狠话”:“你如果不这样,观众不会放过你……你如果不这样,那就后悔一生吧。”吴君如看着他:“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想法。”
大吵之后,吴君如和陈可辛能回到一个共识上:喜剧很容易被认为是烂片,让人笑比让人哭难多了。“我们一直在想,现在观众的笑点在哪里?陈导每天都在片场把关,总问我哪里好笑,我就一一解释验证。”吴君如打趣:“电影里好笑的桥段都归我,不好笑的地方他负责。”
别跟生活较劲,
这也是“喜剧精神”
鲁豫采访吴君如时,说她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搞笑的,扮丑的;另一个是酷酷的,美美的。吴君如听到想了几秒,点点头,说:“两个都是我。”
电影《妖铃铃》中,吴君如出演主角“铃姐”,和当年一样,爆炸头、眯缝眼,在电影里搞怪,不修边幅地大笑。
吴君如刚出道时其实演过淑女。张国荣《恋爱交叉》MV(电视音乐录影带)中的柔情女主角,梁朝伟版《鹿鼎记》里的曾柔,都是温婉的角色。但在与她同期的无线电视艺员培训班中,有刘嘉玲、曾华倩等一批大美女,眼睛小小的吴君如实在不起眼,便被安排去做了一档喜剧综艺。就在吴君如觉得,自己可能将永远与女主角失之交臂的时候,香港喜剧导演王晶看到她在节目里涂黑脸,觉得她颇具潜力,给了她一次与刘德华合拍电影《最佳损友》的机会。紧接着,吴君如拿到越来越多的喜剧角色,从《霸王花》里插科打诨的女警员到《无敌幸运星》里的垃圾妹阿凤……
《无敌幸运星》剧照。吴君如饰演垃圾妹阿凤。
当时香港影坛风行“玉女”,吴君如走谐星搞笑路线,反而开拓出了一片新天地,由此赢得了“女周星驰”的称号。
穿梭于不同剧组“扮丑”,吴君如常跟自己说:“我不算漂亮,但也不是太丑。导演把这些角色给我,肯定是看到了我身上的特点。演员一定要长得很美吗?”她偶尔的焦虑都来自父母。“有时候会想到爸妈,他们怎么看?高高兴兴去看首映,发现我对着镜头挖鼻孔,要怎么开口找亲戚朋友来捧场呢?”不过她还是坚持“挖”,因为这样“角色才更有代表性”。
吴君如不怕为角色扮丑,但她担心这样的形象会将她彻底定型。拍《逃学威龙》系列后,找上门来的都是胖胖的“傻大姐”角色。她第一次想彻头彻尾换一个自己,“可不可以做一个美一点的吴君如?”
于是她息影两年,回归银幕时,剪了短发,瘦了40斤,跟着戏路也变了。她演钵兰街上唯一穿男装、剃寸头的女老大“洪兴十三妹”,1998年,这部《古惑仔情义篇之洪兴十三妹》,帮她捧回了第十八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奖;2002年,她又增肥20斤,出演由陈可辛监制、赵良骏导演的《金鸡》,生动演绎了一个社会底层历经变迁的老妓女阿金,由此获第四十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2012年,《岁月神偷》中,那个孩子患上绝症却依然乐观的母亲“罗妈妈”,让她在文艺片里大放异彩。
《古惑仔情义篇之洪兴十三妹》剧照。吴君如饰演香港钵兰街的女老大“十三妹”。
吴君如曾说,演员的生涯是一条抛物线,女演员是吃青春饭的。“30多岁我减肥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不退休,以后的路要怎样走下去?”当导演,就是因为希望有更多改变。她跟陈可辛说:“我还要重新出发。”
在这个蜕变的过程中,她的微博名一直没变——吴君如大美女。在给影迷写信落款签名时,她也会加上这几个字“你们的大美女吴君如”。
也许是做喜剧的人对生活总会乐观一些吧,吴君如对记者说:“有些人越老越怀旧,我好像是倒过来的。年轻的时候喜欢老式汽车、有年代感的手表。但年纪渐长,我反而觉得不要花那么多时间去想从前的事。很多朋友问说,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做过的这个那个吗?其实很多我都忘了。我说我现在喜欢什么事都向前看。”
“有人问我演喜剧,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回答:前一天晚上,一定要睡好。听上去好像是开玩笑,但实际上这真是最重要的事。生活里的很多问题,都没有想象得那么高深复杂。简单点,别跟生活较劲,这个也可以叫做‘喜剧精神’吧。”
《妖铃铃》上映前,吴君如给粉丝写了一封信,主题是“时间和电影”。她形容人生是一部超长的电影:有的人过得比较艺术,有的人比较商业;有的人很喜剧,有的人很浪漫;有的电影光芒万丈,有的电影安安静静放完。“人们总是想很多办法去控制进度条,希望它走快或者走慢一点,但最后发现没什么用。为什么要忽略那些可以去追求的故事、桥段、结构和笑点呢?”
作者:《环球人物》记者 毛予菲
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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