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霄云,卸下“快女”亚军的光环后

李霄云,卸下“快女”亚军的光环后

三联生活周刊 内地女星 2022-08-24 18:28:44 145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你可以说她有勇气做了音乐人,也可以说她没勇气好好做个艺人。只不过,她找到了自己最舒服的状态,要跟自己喜欢的音乐贴得更紧。



记者 | 达达

晚上11点半终于回到酒店房间,她径直走到洗手间,迅猛地卸掉了脸上厚厚的妆。刚刚还是音乐剧舞台上那个有点东方奇幻色彩的角色,卸掉妆发之后,便切换成“音乐人”李霄云的时间。多年来跟正常人颠倒的作息,让她的耳朵更喜欢在晚上工作。进入7月,她一边要参演音乐剧《摘星辰》,一边要跟着跨界影音现场《Bonjour,小怪物》配乐拟音,两个剧目近乎同期在全国巡演。这让我们的采访不得不在深夜进行。“演出之后是我大脑完全放下防御机制的时候。”她说。

李霄云《Bonjour,小怪物》在北京首演(图源:李霄云微博)
谈起近况,李霄云对第一次为动画短片创作音乐和现场拟音的经历滔滔不绝。其中一些敲音色、搭节奏、建旋律的部分与唱片制作的过程类似,同时又有新的挑战。这几年,她做了很多新的尝试,比如参与戏剧、做影像、开播客等等,但工作内容大多和音乐有关。她自我调侃,刚出道的时候,每天只花10%的时间在音乐上,但所有人都在关注她,而今她把90%的时间花在音乐上时,大家却在问:“你在干吗?你是隐退了吗?”站在一个音乐人的视角,有种现实的荒诞。

告别“光环”

在发行第五张唱片《浪漫 病》的时候,李霄云在播客里表示好奇,大家都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我问她更期待怎样的回答,是《快乐女声》的时代,还是在她推出个人色彩更鲜明的专辑之后?“都可以,永远不会嫌认识你的人多嘛。”我原以为她更倾向以“音乐人”的身份被人所知,而不是因为“快女”的标签。“那是不成熟的时候会有的想法,其实你没办法摆脱。”她说。
李霄云曾以2009届《快乐女声》全国总决赛亚军的身份出道,每每介绍这段经历时,熟悉她的人脑子里都会自动播放《你看到的我是蓝色的》(她在那一时期的代表作)。在选秀鼎盛的窗口期,李霄云和几位佼佼者的名字,作为一段有关青春的烙印,被植入很多人的记忆里。节目热度将这些还未见得准备好的女孩推进了梦想和金钱、名利交杂的漩涡中。
按照公司的规划和建议,李霄云出了两张唱片,拿了一些音乐榜单的奖,也客串过电视剧和电影。她在适应自己明星身份的同时,也要适应歌迷们如潮水一般涌来的追捧。但凡外出,总有人蜂拥而上,扒车子,跟行程,塞给工作人员一大堆礼物。“比起失败,巨大的成功更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她解释说,“失败是日常司空见惯的事,但巨大的成功不是,当它突然砸向你,很难让人不变形。”刚开始的时候,李霄云觉得自己能改变世界,“长大一点就会发现,你除了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做明星,享受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安排。她最喜欢在舞台上的感觉,灯光、音效都像在为自己制造气氛,观众也在期待她的出场,那种爽的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然而,舞台并不是生活甚至不是工作的全部。通告、商演、拍片上杂志的工作比真正唱歌的时间多。慢慢地,李霄云变得安静,不太想说话。看着公司比较成功的艺人们也要做类似的工作,并没有想象的自在,她有点迷惘。当时周围能聊天的朋友不多,只有一起参加比赛的伙伴,大家或多或少都陷入类似的思考。每次约出来吃饭,聊天的主要内容是叙旧,可一说到每个人具体的近况时,又无从开口。

“音乐人”李霄云

和公司解约前,有三年时间李霄云几乎没有工作,如果翻看那时候的账单记录,不是外卖就是电影票。到处闲逛的时候她发现一个隐藏在近郊大片民居后头的旧货市场,里面有很多“宝贝”让她觉得有趣和兴奋。一次,她为了辆二手自行车跟老板砍价,砍着砍着老板问:“你怎么那么眼熟,是明星吧?”直接把她吓跑了。
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是李霄云在追求理想道路上比较抓狂的一段,同时也让她懂得什么是坚持。“我庆幸自己做了很多准备,没有就那样瘫在那儿。”在准备新专辑时,她不断跟歌迷暗示,“接下来的音乐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挑战,但是对你们来说会是更大的挑战。”恢复自由的李霄云迫不及待地想要通过音乐展现纯粹的自己。
但与此同时,周围很多朋友劝阻她,过于私人化的表达,能触达的人太少了,实验性的音乐尝试,别人可能不明白。但无论谁来说,她的态度依然坚定。经过2015年的锤炼,大众还是小众的问题已经不在李霄云的困扰之列了。唯一的“困扰”就是她需要负责任地承担起(小众带来的)没有太多收入的现实后果。
虽说是意料之中,但她没想到现实后果来得那么快。
李霄云在2015年发行的专辑《正常人》
把专辑做出来的10个月几乎花光了李霄云所有的积蓄,她第一次意识到经济上的问题。她想过卖车,想过给外国游客做导游。最终《正常人》的实体专辑是以众筹的方式才得以问世。众筹发起当天就完成了既定目标。记得那天下午,她解决完专辑的技术性问题,坐在出租车上,边听音乐,边望着天空发呆,手机划到网站页面发现目标金额已达成时,眼泪都快涌出来了,说不上激动和如释重负哪一种占了更多。
告别被人羡慕的“光环”,跳到啥都得一力扛的“音乐人”位置,圈子里有人不理解她的“任性至极”,也有人羡慕她的那种酷。《口斤》中有5分20秒的留白,第一次听会以为要么耳机坏了要么音乐播放软件坏了。音乐的留言区里,有人好奇这段留白是留给谁的,有人说这歌在KTV里不能唱。
最开始需要积累live house演出经验的时候,难以达到收支平衡,即便如此,她也在咬牙坚持。“当你的银行账户经常在临界点晃动的时候,就习惯了。如果某一天,我对所有事情不敏感了,没有想象力或者好奇心了,那要比银行账户的临界点让我恐惧一万倍。”有几次,她又想到卖车。对了,她的吉普车叫“大蓝”,目前还在。

李霄云和她的爱车“大蓝”(图源自李霄云微博)

任性“流浪”

李霄云的表达时不时掺杂着古怪的幽默感。如果描述一种开心的状态,她要用“我此刻开心得像头上长了向日葵”,才能表达出她开心的程度;看到大理的云,她会觉得,那些云就住在山里,每天飘出去上个班,在蓝天那里晃悠一圈,再躲进山里。
2017年,30岁的李霄云和大多数女生一样产生过年龄焦虑。生活中的困惑会在这时翻滚得尤为强烈,这些困惑有自问自答式的,也有外界审判式的,比如,如何面对做音乐“半死不活”的状态,再比如,社会规训对这个年龄是否成功设置了不由分说的标准。“我知道它是最主流、最安全的生活方式,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
就在这一年,在朋友们看来她又任性了一次,她带着两个小伙伴,打包所有能塞进“大蓝”的乐器,去“流浪”了。她还给“流浪”命名为“三十禁”——以30岁为名,做自己想做而不是别人以为该做的那些事。乐评人郭小寒是看着李霄云出道的,作为好朋友,郭小寒原本使劲拦着,叫她千万别去瞎折腾。结果在李霄云准备出发那天,郭小寒还是跑来送了她一本小野洋子的《葡萄柚》。“你说这是支持还是不支持?”李霄云很庆幸,身边有这样像亲人一样的朋友和乐迷,在她成长的路上,尝试理解与接受她总想打破些什么的冲动。

李霄云的“流浪”计划、为期9个月的“三十禁”途经26座城市,举办了50余场即兴路演

“三十禁”历经9个月,途经26座城市,举办过50余场即兴路演。一路上,“大蓝”就像随行画廊,每回所停之处,被李霄云用一张大网覆盖,上面挂满她随手创作的“丑画”。她在后备厢里放了一对儿可以响到100米远的音响、两台键盘、一把吉他、一部电脑、一台声卡和一支麦克风,组成了流动舞台的全部。把地毯往空地上那么一铺,便“搭建”了她1.5平方米的舞台。“大蓝”前还会拉一张正方形的巨大画布,欢迎到场的各位留言,最终画布正反两面都被签满了。多数时候,演出在大学里,学生们很快围过来,偶尔有人喊出一声:“李霄云!”就有人随即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谁是李霄云”。有时候,她也会开去海边那种更靠近自然的地方,整场演出看不到几个人。

“我们一出道就是很幸运的状态,每次去的舞台都很完美,你是最后一个出场,有个定点光,然后等你离开,观众才散场。”李霄云回忆了一下过去,然后说,“三十禁”完全不同。在外界看来,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里忙活,等人一个一个来。表演也很随性,不安排固定曲目,大部分哼唱的都是她未成形的作品。没有既定的掌声,也没有长情的观众,他们自然驻足、徘徊再离开。回忆起来,李霄云觉得最有趣的地方是跟人产生连接。比方说,快递小哥停下来问,这干吗呢?有人说,怎么这么难听,就走了;也有人误以为她们是卖车的。对此,她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或者是被攻击或冒犯。正相反,她有点陶醉,以前做艺人的时候,连接都发生在网络上(可能是微博下的留言),像这样真实的声音她是从未感受过的。

李霄云2017年在西安路演的照片(图源自李霄云微博)
李霄云跟朋友分享这段经历的时候,有人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不免会对比她和22岁出道时的反差。同样是在大学里的演唱会,每一次她都被热情的粉丝和代表她的蓝色花束所包围,多么万众瞩目。现在当年一起选秀出来的前几名还活跃在歌坛,而她却选择了一条独立音乐人的路。
曾经卡在音乐工业和娱乐工业之间的李霄云找不到方向。直到她第一次去FUJI ROCK(亚洲最大的摇滚音乐节)。压轴的Radiohead乐队上台,台下几十万人都被感染着,拥抱哭泣。“我觉得它非常纯粹,那就是我想要成为的样子,或者说我想拥有的舞台,那一刻从未如此的明确。”
“不是我一下子有了勇气,扭头去做音乐人。做任何职业都需要勇气。”你可以说她有勇气做了音乐人,也可以说她没勇气好好做个艺人。以前那条路很难走,现在这条路也很难,没有哪个是轻松的。只不过,她找到了自己最舒服的状态,要跟自己喜欢的音乐贴得更紧。

主打沉浸概念的“浪漫扩散”全国Live House专场巡演
在“主流”音乐环境里时,李霄云特别希望进入所谓的“独立”状态,但当她真正体验过独立之后,又发现其实没有差别,“这些定义都是外界的划分”。玩笑的说法是,独立音乐就是没那么多人听的音乐,一旦特别受欢迎,它就变成主流的了。李霄云曾用自己的“段子”解释独立音乐人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众筹的《正常人》黑胶唱片遭遇了一点小意外,经历小半年时间才从法国寄到北京。为了把这300多张黑胶妥帖地寄到歌迷手中,从裁剪包裹在黑胶外的塑料保护膜、拼包装盒,到一张一张手写卡片和快递单,她和经纪人、助理三人,从下午两点忙到隔日早上六点。“独立音乐人就是太多意想不到的工作都要自己上。”
但话说回来,“三十禁”看似浪漫,其实又苦又累。“你本以为有了这段经历,自己的思想境界会变化,甚至变成了一个不同的人。事实上,回到北京什么都没有改变,离开时留下的一堆问题,一件没少地站在原地等你。”她开玩笑说,带回来的不过是因为长期驾驶落下的肩周炎。让她欣慰的是路途中平静与自由的时刻——你可能想不到,那竟是演出之后一点点收线的时候,正常人看来最无聊的事。当初每每走下华丽丽的舞台回到家,她心里总会空落落的。舞台很美好但那不属于生活,现在做的事反而让她觉得踏实。

和自己和解

现在的李霄云不太需要急切向任何人证明,该呐喊的《正常人》也呐喊了,该流浪的《三十禁》也流浪了,在疫情期间创作的《浪漫 病》是她更想对自己说的话。在南半球制作《浪漫 病》的时候,她有时会花8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捕捉自己喜欢的、哪怕只出现0.1秒的音色,即使那种音色通过手机外放根本听不出什么特别。
有人不理解她的执着,会觉得把时间浪费在如此没有共感的事情上很废物,但她不以为然,并且期待在音乐的另一头找到可能产生共感的同类。“我没有把音乐视为高高在上的东西,你可以抹掉我的歌词都没问题,你去听它带给你的感受,你会想象它是什么颜色、什么味道、什么温度,因为它是一个非常立体的感官。”
在《你呀 我呀》这首歌里有一段,“我们的善良去哪了啊 我们的自信去哪了啊”。这段人声有一点点小变形,李霄云喜欢那种变形,有点认知或者是非观因为现实层面而动摇的感觉,人声的变形就像那种动摇。她说在设计音乐的过程中,脑子里有很明确的画面。我好奇那是怎样的画面,她拒绝回答。“我从不过多解释音乐,每个人都有独立的理解。作品完成之后,它就和我没关系了。我不干扰你们想象的画面,也不要问我的。”
李霄云在2021年发行的专辑《浪漫 病》
朋友们在播客里聊天的时候挑起话题,“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参加那个选秀节目吗?”李霄云说,如果是家人问,她就给出肯定的回答,因为要让家人安心;如果是同行问,需要思考一下。毫无疑问,当时平台和节目的影响力可以帮助普通人在某种程度上实现梦想,但如果了解更多一些,也许她会犹豫,“它是可以让大家看到我这个人,但它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不确定”。
同样以选秀节目出道的谭维维曾经在节目里袒露,有段时间她不想让大家说她是“超女”,但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需要这个标签。受比赛影响的谭维维心态逐渐发生了变化,“我会在台上数灯牌,如果没有我会很伤心。为什么那么小的时候我没有去享受?”她在节目里说道。刚开始参与选秀的时候,李霄云也挺兴奋的,集体生活很新鲜,直到冲30强、20强的时候才感到疲惫。为了每周那场直播,要学会七八首歌,还要让自己表现得特别好,一周可能就睡5个小时。签合约的时候,合同上的权益大家都不太看得懂,桌上所有人都假装看一下,就签了,反正“战友们”都在一起。李霄云回忆当时的比赛就像龙卷风,风眼中心很平静,外面什么情况你感受不到。直到她们从龙卷风中出来,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是那么受关注,原来自己已经是职业艺人了。

(图源自李霄云微博)

进了公司,她发现“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它不光代表减掉脂肪,更加代表了作为艺人够不够努力,有没有为前程着想,甚至代表能不能火。当时李霄云也不太理解,作为歌手,难道不是作品好就火了吗?但为了表达她也在努力,也开始减肥。公司前辈推荐给她一款减肥药,金色的小胶囊搭配茶包泡着喝。吞下去就感觉自己开始变身,心律不齐,一直跑厕所,对食物没有欲望,闻到油的味道就想吐,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她成功减掉15斤。在持续服药的第二个星期,她的身体奋起反抗,开始上吐下泻,没有办法正常工作。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减肥,戒掉主食戒掉晚餐,一戒就是7年。即便如此努力,她发现自己的臀围一直都是92厘米,丝毫不顾及她减肥的辛苦。于是《92厘米臀》这首歌开始酝酿。“好在我是一个创作者,那些让我产生痛苦、产生愤怒的东西,都可以成为被调动的储备。”
最近,一档被戏称为“再就业男团”的综艺有了话题度,节目将2007年《快乐男生》前13强中的六个人聚在一起,互为损友,开启怀旧。其中有李霄云合作过的朋友陈楚生。观众喜欢这些老男孩在一起的状态,调侃他们“糊而自知”,同时也对自己青春时期喜爱的偶像表现出一种惺惺相惜。这些年里,李霄云也有相似的心情。差不多时间以选秀身份出道的同行们,有的还留在公司里,也有的跟她一样在做独立音乐,还有的可能已经淡出公众视线,回归生活。“大家(面临的问题)都不太一样,要说谁做的选择更保守,要看你如何定义保守了。”对于李霄云来说,每次需要在表格上填写自己职业的时候,她都庆幸并自豪地写上“音乐人”。从踏入选秀那天开始,她就想做这样一件事,成为这样一个人。

(本文源自三联数字刊2022年第31期







排版:雨筠/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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