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那么好,也没那么糟
如果在《鲁豫有约》采访史上找出一个最难采的嘉宾,朴树大概会名列其中。
节目组与他的经纪人约了多年,前后沟通过数次之后,才有了你们前一晚看到的节目。
制片人说这期节目她前后审了4次,“不但没烦,反而觉得好治愈。”
负责这期节目的主编后来发朋友圈,说从录制到剪辑,让她们对朴树的认知无数次推翻、重建。
1. “我特讨厌我这样”
北京,上午十点,顺义某别墅区。节目组一行人来到朴树租住的房子。
过去六年,他就像个世外高人,隐居于此。
门前挂着的红灯笼,贴的春联,都让这栋房子看起来与那个“高冷”的朴树毫不沾边。
“我想让这里有一些生活气息。”
主人开门,朴树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人字拖,站在太阳底下,腿上一块巴掌大的疤明晃晃地晾在众人面前,他说那是小时候伤的。
他向鲁豫正式介绍家里的保姆:“这是秀梅,一听说你来了,可高兴了。”
秀梅是湖北人,比朴树小6岁,已经给朴树做了11年的饭。
中午吃饭时,朴树跟鲁豫讲起秀梅第一次来家里面做饭的情景,“她那会儿也不吃饭,做得特别难吃,我都忘了我当时是怎么表现的,后来她告诉我说,我吃了一点就把碗放下了,就走了。秀梅说她哭了,每天就看各种做菜的节目,自己做笔记,就变成食神了。”
朴树一边吃,一边说,时不时还会赞叹一下秀梅做的饭“好好吃啊!”。
这些年,秀梅一直和朴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朴树形容秀梅“就像我们家的一口人”。采访前一天,朴树和秀梅两人在家里疯狂打扫,给两只狗洗了澡,还找人修好已经坏了三年的空调。
过去六年,朴树基本窝在顺义郊区的别墅里,写歌,撸狗,吃饭,睡觉,出门买面包。
他和妻子吴晓敏在2011年卖掉原来的房子,租下这栋别墅。他说他“太喜欢这边了”,因为“见不着人”。他记得搬过来第一天,周围还没有路灯,晚饭过后天就黑了,他以为可以睡觉了,结果秀梅一开电视,新闻联播还没播完。
因为别墅位置太过偏僻,吴晓敏有时宁愿挤到姐妹家睡也不愿意回家住。有一次她要出门,朴树让她回来时带包烟,结果隔了三天才把烟买回来。
与妻子不同,朴树已经习惯且享受这种荒无人烟的感觉,他可以独自一人在这栋房子里一直待下去,甚至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已经跟这个世界没关系了。
他将楼下改成录音棚,新唱片里大部分歌曲的录制都在这里完成,也在这儿写歌、搞创作。
因为常年不见人,朴树发现自己的交流能力越来越差,越来越不会说话。
他记得几年前跟朋友在一起时,自己也是挺爱耍贫嘴的,怎么这些年就变得越来越严肃了。
“我特讨厌我这样。”
朴树希望自己可以像绝大多数成年人那样,能跟别人正常交流,希望跟别人说话时的自己是放松的,但事实上他见到人就会紧张。
“我能再抽根儿烟吗?”
录节目那天,朴树几乎烟不离手。即使已经强烈感受到抽烟对嗓子的影响,他还是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当下的焦虑。
令他焦虑的除了镜头、陌生人的注视外,还有他的音乐。
这几年,他把自己100%的热情和能量都献给了音乐,但越投入就越焦虑。
“我特喜欢郭德纲说的那句话,就是无论什么东西,都是门在山下,你要真正入了门你发现无止境。那个特别可怕,如果你渴望去学习更多,了解更多的话,你的一辈子都不够,你花费了所有的精力,你都觉得不会满足。”
“真的是挺绝望的,我觉得所有艺术家,就是得到的快乐无与伦比,但是那个痛苦就活该。”
2. “我要垮掉的那种生活,
我要毁掉自己的生活”
2000年,朴树正当红。
有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他让自己完全沉浸在声色犬马的生活里,使劲儿疯,使劲儿玩。他觉得,这就是摇滚艺术家该有的范儿——我要垮掉的那种生活,我要毁掉自己的生活。
直到有朋友说他已经迷失自我,他才下意识地清醒过来。但这种“清醒”并未维持多久。
2003年,朴树出了人生第二张专辑《生如夏花》,这张专辑之后,他长达十年未曾再发表新歌。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认为自己已经失去创作能力,又重新回到从前暴烈的生活里,任由自己沉沦。“零五零六年之后,玩得更狠了,那时候真的完全是精神空虚了。”
从2006年开始,朴树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享受这种生活了,因为他变得越来越不快乐。
从少年时代开始,朴树就被情绪困扰。这些年,他的情绪起起伏伏多次,一直到2009年,他感觉自己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
“觉得自己是在往好的地方走,却又感觉看不到希望,从各方面都看不到希望。”
那时候他已经几乎把自己这些年挣到的钱全花完了,剩下的一点仅够维持生活。他称自己在2015年“遭受了好多东西”,包括去英国录音的不顺。那年10月20日,他发表了一篇长微博《12年》,说自己从一开始就厌恶这个行业,并以之为耻。
“电视上的明星们令人作呕,我毫不怀疑我会与他们不同。后来,与这行业若即若离的那些年,被裹挟着,半推半就着往前走,边抗拒边享受着它给予我的恩惠。钱,名声。一度沾沾自喜,而且颇有些年迷失其中,沉湎于享乐,无力自拔。直到老天爷收走了赋予我的所有的才华和热情。”
他说在这12年间,爸爸妈妈变得很老了,他和他身边的一切都老了。连他的狗也老了。“它曾经那样精力旺盛,充满好奇地整天玩耍。而现在,他开始越来越久地睡觉。他的鼻子不再那么黑亮,湿润。他脸上的毛开始发白。他会时常把头放在我的膝盖上,长久地望着我,就象知道他不能永远这样陪伴我。”
他说自己不再热衷于漂亮衣服,终日的party,卖弄炫耀,而是越来越沉默。“我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看起来越来越疲惫,头发越来越白,越来越少。”
这一切正在慢慢地发生。他说它们就像凌迟,漫长的侮辱,让他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有人写文章骂朴树矫情,说他这是在“撒娇”。
“我现在想,他说的是对的,我觉得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长大都是承受了很多痛苦,我觉得我是有点娇气。但是从另一方面说,我前些年遭受的东西可能是挺浓缩的,就是可能大家20年应该遭受的东西,我可能集中在那几年一起背过来了。”
至于到底遭受了什么,他暂时不愿意分享。
“有些东西是说不出来的,我也不太愿意说,如果过几年我觉得我能说清楚,而且我觉得如果能对大家有帮助的话,我愿意说出来,其实也没有那么神秘,但是我不愿意分享那一段。”
我们只知道,工作的压力,情绪的崩溃,让他的身体和心理同时垮掉。
他曾经病了很久,长期抑郁,常年都是看什么都不顺眼。那段时间,他不见任何人,试图自我救赎。他不断说服自己、安抚自己:你现在想的一切都是错觉,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安安全全地把今天晚上都过去,等明天早上你醒来时,你会是一个新的自己,你会看到新的东西。
那段日子,用他自己的话形容就是“生不如死”。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朴树不止一次想要放弃生命。但他从未将自己的身体和心理状况告诉给家人。
“我不会让他们知道,而且我觉得他们不会给我任何的帮助,任何来自于外界的帮助,其实一点都帮不上。没有任何人能帮助我,只有靠我自己,我觉得每个人的成长,其实无论别人给你说了什么,你读到什么书都没有用,必须你自己全经历过才可以。”
那几年,他会趁着自己状态还不错时,赶紧去看看父母,“让他们看见你还人模狗样的。”直到去年,朴树才告诉家人,自己前些年都在经历些什么。
3. “我绝不愿意和我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朴树让我想起了高更,那位曾和梵高先生一起住在法国阿尔勒小村庄的画家,他一生特立独行,近乎疯狂地追逐他所热爱的艺术,并愿意为自己的艺术忍受痛苦。
毛姆以他为原型创作了《月亮与六便士》,认为他胆敢成为别人眼中不可理喻的疯子,执迷不悟的傻子,冷酷无情的负心汉,只为不负内心的热情与理想。
朴树和高更一样,他们都曾因为疾病的折磨而体验到了极致人生,都具有让人又爱以恨的强烈个性,都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都愿意让自己整个生命变成两头燃烧的蜡烛,认为自己追求的东西比他们的生命更重要。
▲高更经典作品《Where Do We Come From? What Are We? Where Are We Going? 》(1987)
高更一直所追求的骨子里的“原始感”,也是朴树正在追求的。
“从小我们接受的教育,就是我们要去思考,我们不应该去感受,其实恰恰相反。能感受的那个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你去思考的那个不是,那个思考是后天这个世界赋予你的,但是他们只是我们谋生的工具而已。”
喜不喜欢,高不高兴,对事情本能的反应能力,才应该是我们原来的样子。
创作对于朴树而言,正是把“思考”那部分扔掉,让他本能地去做。
“从理论上说,如果你把你的自我放弃掉的话,那个创造力不是凭空而来,不是你去寻找的。就是艺术家本身没有创造力,其实艺术家只是一个管道,只是一个工具,宇宙的能量会通过你来演奏,宇宙是无穷无尽的,只要你能够把你自己忘掉,你甘愿去做那个乐器的话,宇宙会永远地演奏你,这是理论上的。”
“就是老天选择了你们,通过你们把音乐、美术、诗歌传递出来是这样吗?”
“对,其实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工具,无论你做什么,你天生就是某一种工具,你是这个宇宙的一部分。”
“你是什么工具?”
“我觉得我是乐器。”
“哪一种乐器?”
“我不知道。它像我不会表达,也容易焦虑。”
朴树经常怀疑自己,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够有才华,经常觉得自己一塌糊涂。
“我是特别没自信的人。”
上小学时,老师就说朴树思想太复杂,想得太多。
“我觉得他们可能说的是对的。”
朴树羡慕身边所有高能量的人,永远都可以没心没肺地活着。他渴望像他们一样,简单,热情,直接。
天蝎座O型血的朴树,理论上分析,应该是一个活泼、开朗、幽默、风趣、热情且充满活力的男人。可事实上,他认为自己严肃、教条、特别无趣。
他常常在想,如果换他来选择,绝不会愿意和自己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我媳妇老说我把我生活里有能量的部分,全丢给音乐了,把最糟糕的生活留给了她。”
爱是一种能力,亲近也是,只是朴树迟迟未能学会。直到这些年,他才开始真正去抱一抱自己的爸爸妈妈。
4. “没有狗的家是不完整的”
情绪最坏的那几年,朴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如同一只困兽。陪他最多时间的,除了书架那一排排书,更多的是小象和大海。
他们是朴树养的两只狗。
采访当天,小象和大海除了大家刚进门时叫了几声外,其余时间一直很安静,工作人员说:“狗随主人。”
▲小象
▲大海
这两只狗都是吴晓敏抱回来的。
小象是只11岁的金毛,大海是只6岁的阿拉斯加,小象刚刚被抱回来时,朴树“可不喜欢它了”。
那时的朴树不喜欢狗,也不愿意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生命负责,后来吴晓敏去拍戏,把狗扔给他,没成想养着养着就养出了感情。
它们俩前一段生病,小象因为心脏问题要动手术,大海被传染流感,这令朴树的情绪一度不太稳定。
小象动手术的前一天,朴树梦见大海丢了,然后哭醒了。当时是半夜两点,他赶紧下楼,看看大海还在不在。
小象进手术室那天,朴树又哭了,演出时候眼睛都是肿的。
“他被抱出来的时候,特别虚弱,还在昏迷,舌头耷拉在外面,看着特别老,那会儿我真希望,是我从手术室抬出来的,因为我觉得狗跟人不一样,就是人在痛苦里面可以学习到东西,但是我觉得痛苦对于狗来说只是痛苦。”
鲁豫说,爱让人脆弱。
采访当天,宠物医生来给大海看病,朴树全程都在安抚,无论眼神还是语气,都流露出浓浓的爱与温柔。
采访过程中,会不时与两只狗互动。你能明显感觉到,在面对小象与大海时,朴树能够完全打破自己,自由地表达情感。
朴树与两只狗互动花絮☟☟☟
▲视频剪辑|恩纯
“我一直觉得没狗的家是不完整的。”
朴树说自己最开心的事,就是看小象和大海在院子里打闹。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他们治愈了朴树。
▲朴树画的大海与小象
最近这一年,朴树的状态渐渐好转,压力不再像从前一样那么大了。他说,“我今年就想赚点钱,多接一点演出真正的。”
5. “说说钱吧”
“鲁豫咱一会儿再说说钱这事儿吧。”
“好。”
“我特别不希望他们给我说成一当代雷锋你知道吗?”
去年8月,因为在某一档综艺节目中回答主持人“为什么要来参加节目”时说了一句“自己这段时间真的需要钱”,朴树再次成为大众焦点,一时间“朴树缺钱”的话题引爆各大社交平台。媒体在写到他“与金钱妥协”的同时,总会一并强调这位音乐才子过往淡泊名利的样子。
很多关于朴树的文章,都会提到他曾经借30万给刚认识没几天的少年,结果少年带着钱蒸发的故事。
另一个被反复提起的故事,是说朴树在发行三张专辑之前,出道十几年只有26首歌,还撑不起一场完整的演唱会,导致张亚东见面就劝:做一张新专辑吧。他对朴树说“有那么多喜欢你的人,你可以用歌曲跟他们交流,你还可以赚钱啊。”结果朴树反问:为什么要赚钱?
因为这些故事,朴树成为公众眼中那个与世无争、不图名利、对钱完全没有兴趣的人。
“其实前几年确实是那样,因为你在音乐里面就不在意那些东西了。”朴树很怀念那时候的状态,虽然难,却离内心深处的“那个我”最近。
但他反感自己一直被神化、被夸大。
“就是因为我是一个爱端着的人,一说我更端着了,我不想(这样),而且我也不想将来大家觉得原来你他妈不是这种人。我就觉得真犯不着,我就觉得我没那么好,然后也没那么糟,我只不过跟大家一样,经历一个特别复杂的人生而已。”
他坦言,去年说自己没钱只是因为工作。“那时候我想拍3个MV,同时拍3个MV就一大笔钱,那会儿有点头疼。”
其实对朴树而言,他认为自己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优越”,“而且我从没想过我要过更优越的生活。”
但问题是,还有一支十几人的团队等着他养活。
朴树刚组乐队那一年,排练无数次,却只演了三场。他后来都不好意思打电话让大家来排练了,“因为那时候大家也不年轻了,他们也是30岁的人,每个人都面临到你要养家糊口。”
乐队让他有了更大的责任感,也让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经济压力,让他没法再轻飘飘地活着了。
他跟张亚东聊过很多次,“他老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你要站队了,你要选择你过哪种生活,人不可能什么都拥有,你要真的想做音乐,那你就要放弃很多东西。”
朴树说,他没法再像小时候那样稀里糊涂地过了,“代价就是在这儿了,你很清楚你要付出什么东西,你要放弃什么东西。”
6. “我觉得我还是不够强大”
鲁豫认为朴树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身上的所有特质都会被公众合理化,幻化成一种美好的气质,人们爱他的脆弱、他的干净,他的清高,以及他的孩子气。
但事实上,这些称赞令朴树感到别扭。
“(那些)是我的一部分,但我是一个很立体的人,是一个很丰富很复杂的人。”
他跟所有人一样,内心深处也有对名利的渴求,也需要被别人赞美,希望有衣食无忧的生活。
离开舞台那几年,如果有人把他忘掉,他也会感到不平衡。
他会在现实和理想之间争斗,用很多年的时间来看清哪一个对自己更重要。
做音乐的时候,他也会非常暴躁,极端,不宽容。
生活当中,他亦不是一个特别好相处的人。
他矛盾,既试图让自己成为“毁誉不动”的那种人,又渴望别人给他肯定。
“我觉得我还是不够强大。”
朴树会特别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负面评价,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被他无限放大。
记者雷晓宇曾在今年4月发表过一篇名为《Hello,朴树先生》的文章,里面提到一件事,说有天朴树发给她一封邮件,大致是讲他在朋友圈看到她转发的一篇文章,很喜欢,于是登入那个公众号,结果看到一篇写自己的文章,看完后认为作者对他“全是各种挤兑”。
他想留言但没留上,于是把那篇文章和他想说的话都发给了雷晓宇——这个他仅认识刚刚一个月,见过两次面,前后聊过六七个钟头的记者。
“他是歌手,我是记者,我们并非相知已久的老友,但他还是写了这封邮件,流露的是他的真诚、脆弱、孤独和不服。”
事实上,在雷晓宇看来,那篇文章“并不刻薄”,也没有“全是各种挤兑”,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刺眼的话,可能就是那句“毕竟趣味和能力就那样了。”
雷晓宇形容这句话“像海面上高高凸起的一块尖利礁石,划到了朴树的皮肤。他被刺痛了。”
“你会把别人写的一点点,可能就一两句不好的话放在心上?”
“对,然后我会把我一切都否定掉的。”
“哪怕有十个人说你好,都不足以抵消一个人说你不好?”
“对,你会关注那一个。”
朴树身上有一些很明显的文青特质:敏感、脆弱、孤独、拧巴。这些特质从童年开始便伴随着他,就像莫迪亚诺笔下那个孩子手中的气球,不断被流年充满,不断地膨胀。
也许未来某一天,这些气球会脱离他的手,他会变成一个开朗、坚硬、温暖、随和的可爱老头儿,但在那一切发生之前,朴树还是如你所见,挣扎在被气球包裹的世界,无论拐过多少个街角,他的痛苦也不会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这些性格特点可能源自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不自信,或者也可以说是他对自己客观的审视。
朴树担心他所创作出的音乐只是自嗨,担心人们对他的批判是对的,担心自己有一天“江郎才尽”,担心那些可能都会是真的。
此时此刻,他认为自己尚且还有一些才华,不希望它们到头来只是自己的自说自话。
每次写完一首歌,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结果吃完饭再听,又觉得是坨“大狗屎”。
就这样在欣喜和失望的两极来来回回无数次,让他终于认清自己:“我就觉得我有我的才华,就是我不可能做出太烂的东西来。然后它即使不够好,我也可以接受它,因为它就是我的一部分,而且我就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我不用它经过时间检验,在那一刻我是忘我的就可以了。”
出道至今二十年,外界给予朴树的一直都是持续不断的赞誉,“但是这并不代表我看不到自己的缺失”他说,“就是我一直更在意我没有做到的那部分,所以我一直是在想去学习,想去理解。”
当然,他并非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冷静。
发行第一张专辑《我去2000》时,一年之内就卖了30万张,名和利一并而至,朴树享受那段日子,在某个时间段非常满足。
“我觉得我能养活我自己,我能生活得非常好,而且你看别人都那么喜欢我,就是真的发自内心有那个满足感。”可是这种满足感停留得十分短暂,很快他便厌恶自己,陷入迷茫和焦虑之中。
这种焦虑伴随了朴树多年,让他活得越来越吃力。
“我其实也挺不愿意别人对我有什么期待的。”
这些年,朴树一直在寻求一种统一,想让自己正常运转起来。
他去银行排队,去逛菜市场,去上超心理学课,试图通过这些方式找回最原始的自己。
“我那天参加那个豆瓣聊天,脑子里在想这个事情,大家就觉得我好像一直是这种特别坚定的,像孩子似的,其实不是。我有一个特别漫长的过程,一个迷失、然后又重新找到的过程。”
7. “我不怕老,我怕失去勇气”
采访当天那下午,朴树带鲁豫去他的工作室,一首歌反反复复调了几个小时。
他说,自己这张专辑中的第一首歌的每一个声部,他都听了几千遍。
即便他知道,绝大多数人根本听不出来什么分别,却还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中学时期的朴树曾以努力为耻。“我们班有一帮孙子,就是大家比着看谁不用功,觉得用功是一件丢人的事儿,就是那会儿觉得你丫不努力才牛逼呢。”
所以他从初中玩到了高中,临高考前怕折了父母北大教授的面子,瞎学一通,考了一个大学。那时候的朴树认为自己即便不用尽全力,也能有自己的位置。
直到他签约太合麦田,第一次见到高晓松,感觉自己被狠狠打击了。“就是听他一说话就把我喷晕了,我觉得(原来)还有这么有才华的人,读过这么多的书的人,就是一下就觉得慌了你知道吗?就是这个世界有好多稀奇古怪的人,很多很厉害的人,就是觉得你狗屁都不是。”
直到今天,朴树还经常会有这种感觉,认为自己什么都不是,认为自己做得远远不够。所以这些年他拼尽全力在音乐里,他可以从音乐中获得满足,同时又知道再往下做这种满足感会越来越少,可是他必须要继续死嗑下去,把自己逼到极限,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不停向外走,不断在扩张。
鲁豫说,“人这一生,你的名气就这么多,能赚的钱也就这么多,只不过是看你一年赚完,还是10年20万赚完。”朴树对此深信不疑。
他没有演出的那段日子,经纪人小建迫于生活去卖了一阵二手车。朴树知道后教育了他一堆。“我就说别急着去赚钱,人一辈子你该赚多少钱,吃多少粒米,老天爷少不了你的,你要做你该做的事,咱们应该做推动社会往前走的事。”
他告诉小建,即使这个社会、这个行业现在再怎么不靠谱,将来也总会变好的,叫他一定要往前看。“结果这些年看看看,我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感觉这个社会,感觉这个行业向一个更烂的地方在走。”
但小建仍然被朴树影响了,离开二手车行业,一直陪着朴树到今天。
回看朴树身边的工作人员,基本都跟了他多年。
“我觉得是不是我的蛊惑能力还挺强的,而且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想做一点不一样事情的自己。”
“我就觉得现在这个社会特乏味,那些年轻人我对他们有点点失望,我就觉得看上去都一样,就是追同样的剧,听同样的音乐,买同样的衣服,趣味都一样,而且大家都在压力下面渴望赶紧暴富。”
他说自己去英国时,看到的那些年轻人,每个人都想做酷的事。朴树觉得年轻人就应该那样,就应该是酷的,然后犯足够多的错误。
“这个世界应该足够丰富,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人,一个健康的社会看上去太单调了。”
如果他能重新活一次,他一定会在年轻时活得更疯狂,更肆无忌惮。
从工作室出来后,两人骑共享单车去了后海。
朴树已经有十年没有来过这里。年轻时他常在这一带跟哥们儿喝酒。有一个画面他至今记得:有一年他在家里看Fashtion TV,介绍模特儿年龄时,朴树看到那人只有十几岁,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这么大了。然后马上跑到后海找朋友一块儿玩,结果那天所有的朋友好像都不在状态,每个人看起来都有气无力的。
“那一天我觉得特别黑暗,不敢回家睡觉。就跑到一个桑拿,挤在大厅里跟很多人一起睡的。从那时开始,我就突然觉得人会老,会死,然后有好多年没有走出来。”
那是朴树第一次对衰老和死亡感到恐惧。
而如今,他已经44岁。年龄对他来说却仅仅变成了一个数字。
有一天,他在看朋友拍自己的照片和视频,“我一看就这哥们儿真的是老了,但是我觉得好像是我在看另一个人,就好像跟我没关系。”
他说,老不可怕,我怕失去勇气。
那天朴树和鲁豫聊了很久,采访结束后还闲聊了近半小时,经纪人小建说朴树这种状态“百年不遇”。
这次采访过后,鲁豫对编导说,她其实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朴树,除了歌好听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朴树身上有一种特别可贵的东西——脆弱。
“当一个人成功之后,你会本能地觉得有距离感,就因为一个成功的人会觉得他特牛,无所不能,你会觉得排斥,甚至会烦。但他(朴树)那种脆弱感吧,让你特想保护他,他会瞬间把你拉近。”
鲁豫将这种特质称之为“天生的,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36岁之后,朴树再次试着改变自己。比从前更加开朗,话多了起来,笑容也多了起来,心态越来越开放,除了一切触及底线的事,他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宽容,不再那么拧巴。
去年11月,他在南京演唱会上说,“不再以孤独为美,不做冷漠的人。我发现我看到了我从未看到的世界,我成为了一个全新的人。”
如今,朴树的状态很好,但他不确定是否已经足够好,他不知道未来某一天,会不会有一件事又将自己打回原形。
“走一步看一步。”
一切就如同他在《never knows Tomorrow》唱的那样:
今天有今天要完成的功课
而明天有明天的烦忧
就让它去 船自然到桥头
朴树有种预感,“我一直相信等我老的时候,我能变成一个非常可爱的老头,让人舒服的,特别放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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