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爸爸妈妈分属在不同的部队，因为他们的工作调动，小学六年我转了四个学校。

8岁那年我住在姥爷家，姥爷也是军人，那是一个部队的干休所，在广州沙河。现在那儿已经是一个很繁华的地方了，但那时候还是郊区。

我在那儿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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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被男生围攻。他们欺负她，给她起外号，一群男生围攻她一个。我们院很大，我住在相对南边的那个院。她是北院的，那天我刚好去北院找别人玩，经过那里看见她。以前其实我都不认识这个女孩。

因为出生的时候发育不全，她没有下巴。从外人眼睛里看会觉得她长得很奇怪，属于一定的残疾。那时好像是一个秋天，或者是冬天。我们那个院子里的路都是双向车道，两边有很繁密的高大的树。我记得当时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暴风之后满地都是树上打落下来的碎枝条。

马路上，四五个男孩子围着她，一边拍手一边叫她的外号。这些男孩就因为她没有下巴，所以叫她“鸭子”。你知道小孩子时期的“坏”就是这样的。现在说起来，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特别恶心的外号，但你能想象那种戏弄的气氛和那些男孩的表情，她就站在他们当中，无助地哭。

我当时从地上顺手抄了一根枝条就冲了过去，其实也没有上手打架，只是拿着枝条气势比较猛，声音也比较大，有点像英雄救美。我相对比他们高大一点。虽然男生们其实会比较有力气，但他们可能也不打算真的干些什么，一旦有外人干预，他们马上就散了。

我跟那个女生就因为这个事情认识。我们那时候有校车，从我们的老干所出发到沙河小学。我总跟她一起坐校车。开始的时候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常常是我愿意护着她一点。慢慢的我开始发现，其实她特别的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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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字写得很好看，功课特别好，能背很多古诗，唱歌也很棒。所以一下子其实从武力上或者是身体上我罩着她，就变成从内心和精神世界上我很崇拜她。后来我转学到了广州（市区里），我们依然保持着通信，跟对方分享自己的近况。直到有一天，我收不到她回信了。后来她的妈妈来了信，我才知道她去世了。

其实，如果按照医生的诊断，她都活不到我认识她那会儿。因为它不仅仅是脸部的骨骼发育不全，她连脊椎都发育不全。所以在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身体里其实装了很多假的、钢铁的脊椎。要不然她人就是塌的，就是软的。因为她还是个小孩，还在长个子，所以她每一年都要做大手术。她慢慢长、慢慢长，医生就得在她骨骼上不断地加那些钢铁的支撑，不断地加、加、加，医生说她活不过五岁，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八岁了。

我现在还能记得那个姑娘的样子，她确实长得特别。但是如果你能想象她的脸发育完成的话。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因为她眼睛很大，她本来脸就比别人短很多，所以显得眼睛更大。她的眼睛感觉就像是她整个脸的一半。然后皮肤很白，当然，这也跟她没有办法出去玩有关系。你可以从她的皮肤下面看到那种血管，就是那种特别薄的皮肤，特别的白，然后眼睛大大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我到现在还印象很深。

我原来并不知道她有这么重的病，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我只知道她五官上发育不太完全，但并不知道她的身体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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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她之后，在沙河待了不到一年就转学了。所以我也没有能见证她每一年做大手术的那个过程。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刚做完手术出院。等我在转学走之前，她还没有去做手术。她在十一、二岁那一年去世。其实就是在那一年里，她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我那时候才多大，小学还没毕业，在那个时间点，完全不懂什么叫死亡，生命的美好和逝去之间，给我冲击很大。可能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算理解了生命是无常的，有命运的东西在。

后来回想起来，她每年休学两、三个月。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她仍然成绩可以名列前茅，而且读那么多的课外书，记住那么多的古诗词，都不需要她家里人督促，是她自己就愿意这么做。

 可能她对自己生命的长度有预判。她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可以活得很久的孩子，很难用一个词来形容，可能是顽强，或者是一种依恋。她不像我们这些小孩没心没肺，总感觉时间可以无限长。她知道自己随时就会消失，反而因此更努力和珍惜。

她的名字很好听，叫叶子。她的家里姓叶，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叶子，我还记得收到他妈妈回信的时候快到冬天了，是树叶正在纷纷下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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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末彩蛋

@李艾 与 北京宝格丽酒店首席调酒师Dario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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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刊登于《芭莎男士》2019.2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