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家人团聚的日子，我和弟弟常常聊起外婆。

外婆离开人世已有七年。外婆很温柔，特别是笑容很温暖。每当想起她，我们的眼中依然会有泪，尔后便会迅速地抬头微笑。因为，我们知道，外婆喜欢我们快乐的样子，就好像，我们每个人都特别记得她的乐观一样。

外婆这辈子不容易。她是个苦孩子，自幼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13岁便到外公家当童养媳，未成年便与外公成亲，生儿育女。因为文化程度的差异，外婆与外公一直没有太多交流。外公少言，喜欢书法，喜欢象棋，喜欢舞剑；外婆目不识丁，更不懂琴棋书画，但很爱笑很健谈。

外公在湘潭工作，工作忙碌的他很少返回株洲的老家。在那样的年代，外婆与外公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没有嘘寒问暖，只有独立持家。外婆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劳心劳力，既要操持家务、养儿育女、照顾公婆，又要种田作菜。听说，那段时间，外婆还经历了爱子夭折的痛苦。

但外婆是一个很乐观很恬淡的人。年幼时的孤苦伶仃、年少时的寄人篱下、年轻时的丧子之痛……人生的这些种种磨难，都未曾让她以泪洗面，我看到的她，永远是微笑的样子。每当静下来，她总爱伫立门边，望着悠悠远山。看不到满脸的忧郁，满心的愁苦，她总是留给我们喜悦的模样。

上个世纪80年代，外公将全家迁至湘潭，那时外公的工作很出色，在单位担任一官半职。在家中，我几乎没见过外公干家务。就这样，中年的外婆除了要照顾外公、舅舅、姨妈的吃穿住，还要去上班。我记得，她上的是晚班，从晚上6点至凌晨6点，这样的时间安排，便于照顾已成年的家人，每周两、三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每到要上班的那天，外婆都会事先做好晚餐给我们，然后自己带上饭盒，匆匆赶往上班地点，第二天早上天没亮就回家，给一家人做早餐，洗衣服、打扫卫生，忙忙碌碌，勤劳又能干。

每每回想那段岁月，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很多印象深刻的画面——匆匆上班的外婆、拖地打扫的外婆、在厨房忙上忙下的外婆、冬日里顶着寒风戴上帽子的外婆……没有壮举，只有细屑而又琐碎的忙碌。那时候，我看不到她休息的身影，听不到她关于对生活的抱怨，她留给我的只有笑容，让我倍感温暖的笑容。

如今已是中年的我，再来细细品味外婆当年的这份辛苦，我会替外婆觉得劳累。然而，外婆的坚忍和任劳任怨，让你感觉一切似乎都是她该做的，一切都是她应尽的责任。她不会说大道理，她只会用她特有的微笑告诉我们，人生的际遇，不可能都是和煦的春风，温暖的夏日，我们会遇到寒冷的冬季，不期的风雨。但只要阳光在心，你就不会有报怨；只要心有善意，眼里就不会有委屈。

不记得从哪一年开始，心脏病开始折磨着外婆。她时常发病，经常住院，天天吃药。她的主治医生曾说，外婆的病情是他从医以来未曾见过的严重。心脏肿大之厉害，令医生棘手，令我们潸然。可是，在这样的病痛折磨下，我们看到的依然是健谈、爽朗、慈善的外婆，仿佛病魔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痛苦和变化，她依然用温暖的微笑面对我们。

外婆的记忆力特别好，她能准确无误地记住所有亲朋戚友的生日，无论农历还是公历的日子，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到亲人的生日，病中的她依然会提醒我们。虽然重病在身，我也没见外婆闲着。她一直坚持为家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最爱吃的自制卤牛肉，外婆从不会忘记，怀孕的时候让我美美地享受了好多好多；我女儿爱吃的鹌鹑蛋，也总是会出现在我们每次回去的餐桌上；外婆的手工拖鞋和棉鞋，每年都会准时送给每一位儿孙。

自从患病以后，外婆学会了祷告，她祈福的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是家人平安。她常常对我说，开车要小心。在我的记忆中，外婆很少有不笑的时候，无论是在打点滴的病床上，还是在医院的走廊上，她总会笑着和我们说话。病床上外婆的笑容，让我看到了她的坚强。每当想起病床上她的样子，那张笑脸常常让我和弟弟觉得不可思议。

我想，外婆的心灵一定藏着很多善，储着很多对家人的爱，唯有这样，才能做到如她这般阳光。要不，怎会在她经历了那么多人生挫折之后，依然那么坚强、乐观、善良？在外婆的笑容里，我学着乐观，学着坚定。无论什么时候，想想她的笑容，我都会试着像她一样，将阳光藏在心间，将阴霾扫出心门，抬头微笑。

常和弟弟忆起外婆，却发现居然很少能够找到外婆的照片。弟弟博士毕业的那一天，他说，他终于明白了雨果所言：“生活，就是理解。生活，就是面对现实微笑，就是越过障碍注视未来。”弟弟说，那一刻他想到了外婆。她的乐观、勤劳、坚韧，还有笑容，就这样深深地刻在我们的记忆中。

我爱的外婆，平凡如水，渺小如沙，默默地处在社会的一角劳碌生息，无张扬的本事，更无显赫的资历。平淡悠然，真实自在，普通得如大海的浪花，山间的灌树。外婆于我的愿望，即是能拥有一份安稳平静的工作，简单而快乐的生活，如此而已。

"每逢佳节倍思亲！"泪眼朦胧中，又依稀可见外婆那温和温暖的笑容……

作者吴健，系株洲市荷塘区红旗路小学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