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荣誉奖(又称终身成就奖)颁奖典礼于洛杉矶时间11月8日晚举行,日本著名动画大师宫崎骏被授予该项荣誉,这是继已故导演黑泽明于1990年获得该奖以来,第二位获此殊荣的日本导演。宫崎骏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表示,自己将会继续短篇动画的创作。
宫崎骏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他的伟大,并非手工作业画风甜美,亦非天马行空的想象,而是他在自己一手构建的精神世界里,始终传递着一种普世价值。
文/何雄飞
《新周刊》第404期
我们都是被宫崎骏温暖过的孩子。
如果宫崎骏一生只拍一部电影,它的名字很可能是《我们的纯真与失落》。
人类与自然,生存与死亡,一直是宫崎骏理想国里的两大主要矛盾。
这个极度功利化的世界里,科技发达,物质丰盈,但信仰缺失,精神萎缩。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宫崎骏一直试图以他构建的动画乌托邦来抵抗物欲至上的社会,“拯救人类堕落的灵魂”。
在宫崎骏眼里,一切美好的事物,诸如爱,友谊,患难中的相互扶持,均来自个人,而非国家。而国家则总是万恶和丑陋的,唯有当国家暂时退场,美好的旅程和故事才得以展开,一旦国家的脸孔出现在天边,那就意味着美好的故事到了一个结局。
宫崎骏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他的伟大,并非手工作业画风甜美,亦非天马行空的想象,而是他在自己一手构建的精神世界里,始终传递着一种普世价值,这种价值观就是世间万物平等,皆有灵性,人类对未知世界应保有敬畏。虽然他曾希望看到“绿色的杂草重新接管世界”,但他又说“我想告诉孩子们,这个世界值得我们活下去”。
反战
宫崎骏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他一直呼吁人类停止战争,远离杀戮。“只要战争开始就没有公正可言,战争中没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是人类丑恶本性的上演。”
幼年深受战乱之苦的宫崎骏有一种强烈的反战思想,他借《萤火虫之墓》、《哈尔的移动城堡》、《天空之城》控诉战争泯灭人性,并借《红猪》里的波尔格·罗素作反战的自画像。与此同时,他又塑造出一批清醒的救世主,他们总能在人类面临灾难时力挽狂澜,依靠自我牺牲拯救世界。宫崎骏是个矛盾体,他一方面迷恋飞行器和武器,一方面痛恨它们沦为战争工具,他一方面悲天悯人,一方面又对纯真与善良的人性充满向往。
在现实中,他反对核电,反对日本修宪,对日本在二战所犯下的罪行倍感耻辱,他要求政府向中国和韩国谢罪,强调东亚地区国家要和睦相处。
飞翔
宫崎骏是个“飞行狂”,他所创办的吉卜力工作室的名字,意思就是“撒哈拉沙漠的热风”,这是二战时意大利侦察机的名字。
因为出身飞机制造世家,宫崎骏对飞翔情有独钟。他将自己对自由的渴望和向往寄托在对飞行器的创造与描绘之中:扫帚、龙猫、滑翔翼、飞鸟、白龙……每个孩子的内心都深藏着一个飞翔的梦想,这种对抗地心引力游戏的背后,其实是一种抛开凡身肉体束缚,追逐自由的人类本能。
在有着岛国心态的日本,不受约束、肆意遨游的飞行意象,是一种解脱,一种释放,也是一种解放,使人们能挣脱束缚,脱胎换骨,重新审视自己的心灵。
环保
作为一名“环保教主”,宫崎骏一直反工业文明,反人类中心主义,他热爱营造绿色星球,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宫崎骏用笔描绘出自然世界的神奇与壮美,通过人和森林、碧海、晴空、绿地以及自己身边的小动物的关系来展现人和自然的关系。环保一直是他刻意表达的主题。他依此来表达对人类社会工业文明的破坏性与贪婪本性的担忧。
他在一次受访时半开玩笑地说:“我希望再活30年。我想看到东京被大海淹没,NTV(日本电视公司)的电视塔成为孤岛。我想看到曼哈顿成为水下之城……我对这一切感到兴奋。金钱和欲望,所有这一切会走向崩溃,绿色的杂草将接管世界。”
而他看到近邻的中国、韩国正在为变得更加富裕,“打着发展经济的旗号,摧毁了山川河流”时,深感不安。
少女
宫崎骏的理想国中,少女通常是第一主角,这是日系文化的传统。
《魔女宅急便》中的琪琪、《龙猫》中的小月与小梅、《偷东西的小人》中的阿莉埃蒂……她们纯洁、率真、善良、勇敢、宽容,多数拥有超能力,经常以巫女、拯救者或英雄的身份出现。“只有女性能够在现实世界和另一个世界间自由穿行,她们就像一个媒介。而男性拥有这种能力的话,给人感觉总是不太真实。男性过于好斗,娜乌西卡显然不能那么肤浅。”他曾这样解释。
宫崎骏也歌颂严厉、彪悍、强壮、内心柔软的“欧巴桑”,她们就像是他母亲的缩影。
亲情
宫崎骏无时不刻都在表达一种“田园牧歌”式的“真善美”。他的理想国,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世界,没有绝对的恶人,他们总有变好的可能,世界总是纯真的,“最重要的”绝非金钱,而是某个挚爱的人。
在这个人人忙着挣钱、渴望快速成功的时代,亲情成为了稀缺品,而在宫崎骏的世界里,总是有一条亲情主线穿插其中,表现出对童年的眷恋,以及对父母之爱的渴望。这种温暖的人性之美总是出现在乡村生活中,与大城市人与人之间的自私自利形成鲜明对比。宫崎骏巧妙地表达父子情、姐妹情、邻里情,为观众提供着抚慰灵魂的一碗心灵鸡汤。
神隐
“龙猫是被遗忘的东西,是不被注意的东西,是以为被消失的东西,它们其实还活着。”宫崎骏的理想国中,藏着无数“精灵”,《千与千寻》中的“煤球”、《幽灵公主》中的树精,总是默默注视着现实世界。
宫崎骏曾在一幢古旧的大房子里独住两个月,他总感觉到别的房间有其他人居住,出去散步,他怕“他们”寂寞,还会特意打开收音机。在他看来,万物皆有灵性,对未知世界要抱有一种敬畏之心。这一点与缺乏宗教信仰的中国人形成鲜明对比。
“日本人心灵深处的森林信仰是日本宗教思想核心的信仰,是日本精神思想结构的支柱。远古以来的‘万物有灵观’、‘万物有生观’、‘景灵观念’、自然之间的‘生命平等’观念都同森林环境紧密联系在一起。宫崎骏所表达的对传统的回归,触及人类文化最原始的出发点。”(日本学者梅原猛语)
物哀
日本多美景——雪山、海滩、山涧、峡谷、温泉、瀑布,小桥流水,幽雅庭院。日本多灾害——火山、地震、雪灾、海啸、飓风、战乱……在日本人看来,美稍纵即逝,自然“物哀”,人生“无常”。
物哀是日式审美的核心,日本人好美,尤好婉约悲戚、豪情悲壮的“物哀”之美。宫崎骏有一种深厚的物哀情结,他描绘出一个世外桃源,画面中充满湛蓝的天空,清澈见底的流水,绿意灵动的山坡。用无常的哀感和无常的美感表达出一种人生观和世界观,而这也是日本人能很快从大地震中重新振作的精神能量的来源。
梦想
在《千与千寻》中,汤屋是充满诱惑、欲望、嫉妒和排挤的现实社会,汤婆婆是物质时代的拜金者。
宫崎骏有一种“世界即将灭亡”的紧迫感。他借告别之作《起风了》表达他对当代日本与发达国家最沉痛的警示。在他看来,现代人失去了“追求不可能的梦想”的意志,越来越多的人以从事服务业维持生计,失去创造能力,成为物质时代的奴隶。做人,除了物质,还是要有一点精神追求和梦想的。这一点对中国人来说有着特别的现实意义。
宫崎骏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他说:我想告诉孩子,这个世界值得我们活下去。“只要有喜欢的人、好好吃饭、爱护孩子,这样活着就可以。”
执念
宫崎骏是高科技时代“古板”的手工艺术家,数十年来,他仅仅依靠案头上的一支笔和一张纸,就构建出一个奇妙的精神世界。
他拒绝电脑,坚持手绘,一部动画就要画上十余万张手稿,三四年才出一部作品;他没有剧本,“当我开始绘画时,故事才跟着展开。我们从不知道故事会走向何方,我们只是一边制作电影一边编故事。这是制作动画影片的一种危险方式,但我喜欢它,因为它可以让作品变得卓尔不群”。
有人赞美:“他简直是沃尔特·迪斯尼、史蒂芬·斯皮尔伯格和奥森·威尔斯的合体,而他作品中美轮美奂的山水风景又有一点莫奈的味道,其调皮的程度与对孩子的无比了解又要比罗尔德—达尔本强一些。”
“手与机器根本的区别在于,手总是与心相连,而机器则是无心的。所以手工艺作业中会发生奇迹……这才是赋予物品美之性质的因素。”(日本美学家柳宗悦语)
宫崎骏语录
我是一个认为国家再糟也不会拖累我的人。也就是说,就算国家破产了,大家还是有办法活下去。虽然我们随便就把国家挂在嘴巴上,国家太愚昧而不图振作时也会让国民很难堪,可是所谓的民族也好、人民也罢,都跟国家没有关系。
只能说穷日子大家都过怕了,战后全日本都想摆脱贫穷,以至于一股脑儿地往经济发展的路上走,没人想停下脚步来。不只日本,中国和邻近的韩国也在走同样的路,而且,以不可遏抑之势在犯同样的错。真的是伤脑筋。所以这阵子我也免不了慨叹,会干蠢事的也不只是日本人哪。
比起泡沫时代,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然而,人心已经渐次消沉了。
说到日本人的沉沦,最令我担心的已经不是经济成长,也不是多媒体将会如何发展,而是我们国家的儿童能不能健健康康。只要国民活得健康,国家穷一点也无所谓。你想想看,现在全世界就属东亚国家的人口爆炸与经济等问题,最有可能造成日后的混乱。我们这一代年轻的时候都认定“未来总是光明的”,可是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样的年代不会再回来了。想到自己的子孙将在这当中生存,我便会想,我能给他们什么?想想,什么也没给。
三岁以前不可以让小孩子看电视!我觉得三岁以前的小孩应多看、多接触自己周遭的现实。此外,三到六岁的小孩看电视的时间也应该特别规定,只让他们在特别的时段里才看。同时我也希望电视台能制作这类适合小孩子观看的节目。由于六岁以后的小孩就会区别真实和虚构,所以家长可按照各家的规矩来决定选看,我认为只要别让他们被媒体洗脑了,偶尔娱乐一下也不错。
其实日本的小孩并不是老是没精打采,只是因为待在无聊的地方才会那样。
大体来说,当一个社会没落时,通常会催生出哲学家与艺术家。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耐心等待,或许新一代的生力军会诞生在我们工作室里呢。我是随便说说的啦。
人不要去担心老了以后的事;该做的事都做了之后,如能不拖泥带水地死去倒也不错。
童年不是为了长大成人而存在的,它是为了童年本身、为了体会做孩子时才能体验的事物而存在的。童年时五分钟的经历,甚至胜过大人一整年的经历。精神创伤也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站在这个角度想想,整个社会实在应该多用智慧去帮助孩子生存下去。
有些人主张会赚钱的才是聪明人,那种人最好越来越少,那我就乐得清静了;现在就是这些人的心在着慌,而且往后也是一样。慌张又无计可施,而我只求他们别波及到我。
其实,我并不喜欢科技产物。我虽然迫于无奈而买了一部日本最省油的轿车来代步,但却过着与用完就丢的现代生活完全相反的生活。尽管家里破旧不堪,我们夫妻却都不想改建(笑);我在工作室虽然会开冷气,但在家里绝对不开。而且,我从好久之前就舍弃洗衣粉,改用天然肥皂了。我这样做,可不是为了要让自己长生不老哦!我只想顺其自然地生活,死期一到便从容就死。总之,我之所以珍惜自然,并非为了人类着想,而是因为不想破坏自然。
(辑/何雄飞 以上节选自宫崎骏访谈录《出发点(1979-1996)》、《折返点(1997-2008)》)
※本文刊发于2013年10月15日《新周刊》第404期。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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