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强再谈离婚:别把老实人逼到极限 也是没办法

王宝强再谈离婚:别把老实人逼到极限 也是没办法

演员帮 内地男星 2017-02-19 21:10:09 558


2017年1月23日,农历腊月二十六,湘潭。

步步高广场临时搭起的舞台前,只看得见黑压压的人头。广场紧挨着城市繁华地带的十字路口,路边设了最常见的栏杆,好把人群和车流隔离开来。栏杆一米来高,纤细的金属管,顶部是波浪状的半弧形,下部隔成一格格空当,够一个小孩钻过去。


栏杆上也坐满了人,男人,女人,小孩。每个人都把脚踩在栏杆稍低点的扶手处,双手握住身侧的金属杆,靠姿势求得平衡。一个蓝衣男子干脆完全站了上去,笔直地矗着,足足比下面的一片乌黑高出一个人的高度,侧着头往右边的舞台看。身处低位的一片乌黑中多出几张仰头侧视的白脸,眼瞅着这人会不会掉下来。


下午4点,预定的时间到了。舞台上还是没有出现他们想要的那个身影。荧幕上一遍遍循环放着《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放大版的王宝强、柳岩、岳云鹏和白客满脸喜庆,也一遍遍地唱和跳,不知疲倦地祝大家新春快乐。


人群涌起一波又一波的骚动。后面的人看不见,只好跟着瞎起哄。来了吗?听说车来了。人呢?不知道。看一拨人往那跑去了呢,是不是从那边过来了?


机灵而不愿在人群里挨挤的少数人,跑到了路边,张望不同的方向。每过一辆速度开始减慢、准备驶进停车库的车,他们就认真地往车窗里看,目光毫不躲闪。有人把自己穿成了美猴王,边看边微微单脚踮起,右手反比在眉上,比划出孙悟空远眺的经典动作。齐天大圣头冠上两条长长的缨翎,随着他的左顾右盼微微颤动。


决定性的、潮水般的欢呼声终于响起,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变成一片举起手机的手臂。“强哥”的呼喊声有节奏地从四面八方响起,包括完全被幕布挡住的舞台后方。王宝强来了。


这次,他不再只是听命于人的演员,而是以导演的身份出现,带着他的处女作《大闹天竺》。


 

 “从未失落”

  

为了宣传他自导自演的新片《大闹天竺》,发行方为他定下了为期三个月、覆盖50座城市的路演计划,其中不乏三四线城市,如榆次、增城、信阳、南通等,既是考虑到春节档期的返乡潮、票房下沉,也和他的受众群体不无关系。

  

他毫无怨言地配合下来,态度是一贯的积极。在媒体发布会上说重复过近百遍的话,在人满为患的露天商场被保安和工作人员紧张护卫着入场退场,笑起来有意识地微眯双眼,不时转身挥手,照顾舞台背后挤成一团还要举起手机的观众,然后迎来阵阵欢呼。

  

人前永远是打了鸡血的模样,但终究也有疲惫的时候。这点疲惫要躲在人后。湘潭路演结束,在保安护卫下,他和工作人员迅速撤离现场,钻进车内离开,再如执行秘密任务般被护送进另一间商场内,所有人低着头步履匆匆,气氛一派紧张凝重。从早上5点起床赶飞机开始,到此时晚上7点,他从昆明飞到长沙,又从长沙开到湘潭,再从湘潭赶回长沙,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路上。

  

终于得了一小时的空,在长沙,一间装潢高级的明星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关上。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认真憨笑的表情从脸上褪去。喜怒哀乐都要力气,他得把这点精力省到人前。

  

以王宝强的知名度,他大可不必如此拼命。在中国,你或许再找不出第二个王宝强,声名飘散到哪怕最闭塞的偏远农村,“王宝强”这三个字,本身就是草根逆袭、励志神话的代名词。

  

但拼命,才成就了王宝强。和王宝强有过工作接触的大多数人,接受采访时几乎无一例外地说,“从来没见过他失落的样子。”在印度拍《大闹天竺》,演员柳岩看到的宝强导演无时无刻不是打鸡血的状态,哪怕是拍戏间隙要录宣传MV,王宝强也永远是最卖力抢镜的那一个。

  

“他真的是,无处不在的导演,”柳岩的语气里带着无法置信,“有一次我路过临时剪辑棚,又看到他,你知道他在干嘛吗?他在一个个看视频挑群众舞蹈演员!我真问过,说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干脆找个什么副导演或选角导演做呢?”

  担到自己肩上



这个问题,束焕也考虑过。2014年9月,王宝强找到束焕、丁丁的编剧团队,想做一部电影,两个期待:一是功夫,二是喜剧。这两个类型关键词如此顺理成章,几乎不用解释,只需稍对他的过去有些了解:

  

八岁离家在少林寺习武六年的他,视李连杰为偶像,是抱了一颗功夫电影梦的心走到今天;接拍过为数不多有武打元素的片子如《一个人的武林》《道士下山》,尽管并不是他最广为人知的作品,他却反复提及,将之视为宝贵的经历,也不忘写进微博简介的代表作里;至于喜剧,前有《天下无贼》的傻根,后有《人在囧途》《泰囧》等一系列卖座喜剧,打桩一般把他“憨傻但好运”的喜感角色定位敲得深入人心,而他身处其中,自然也看到了喜剧在国内院线的市场。功夫喜剧片自成龙之后再无第二人,几个人讨论了一下午,都觉得王宝强来做这事,有戏。

  

顺藤摸瓜,王宝强聊到儿时爱看《西游记》,喜欢孙悟空的神通广大。当天片子便有了雏形,现代版西游记,师徒四人去印度,取的不是经书,而是遗嘱——把原来带有宗教意味的主题,替代以导演想表达的亲情主题。丁丁执笔写出第一稿,再交由导演和整个编剧团队讨论。大家看了,说不出哪不对劲,但就是戳不到点上。改了第二稿,还不大对。

  

王宝强坐不住了。他知道导演和演员不同,当演员的,得把自己藏起来才能服务好角色,当导演却无论如何藏不住自己,得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价值观、审美取向公之于众。几年前早有人找,他不敢接,如今觉得自己有了想说的话,才找上束焕、丁丁。这第一步,是对编剧团队掏出心窝。

  

他召来编剧团队,再开会。是有备而来——王宝强上有亲哥亲姐,这人尽皆知,但这次,他认认真真说起了那个几乎无人知晓的亲弟弟。原来,当年最想去少林寺学武功、当功夫明星的并不是王宝强,而是那小他两岁的弟弟。只因父母觉得弟弟年岁太小,只同意了哥哥离家闯荡。王宝强安慰弟弟的方式,是答应他,待自己学成,定把从少林寺学到的尽数教给他。

  

为了攒够去河南看哥哥的路费,弟弟去工厂打暑期工,没多久被机器倾轧丧生。那年宝强14岁,在少林寺学了六年,据师兄释延君说,他毫不遮掩地说了六年“我想拍电影”。第七年,王宝强没再出现在少林寺。释延君并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间点,师弟选择了离开,真正踏上电影之路。近二十年后的今天,王宝强对编剧团队开了口:是弟弟的死,让他下定决心,要把属于弟弟的那份梦想,担到自己肩上。

  


从2004年《天下无贼》成名到现在,外人只知故事的A面,却从没听他讲过故事的B面。算是揭了老底了,大家有些意外,感慨之余,这才明白故事主人公的情感缺失究竟该埋在哪儿。

  

于是,《大闹天竺》从一个寻找父爱的故事,变成了一个寻找兄弟情谊的故事。束焕说,感觉从这里开始,王宝强才真正找到了拍这部电影的驱动力。束焕在编剧这行混了近二十年,见过太多不靠谱的案子,在剧本筹备阶段合作熬不过五个月的,一律不接。心血来潮的人太多,但王宝强不是。大改到了第八版,小修小补的算下来总共18稿,最终定型。

  

剧本定下了,轮到拍摄实务,要不要给导演找副导的问题摆上案头。当时的束焕,和后来的柳岩一样听到了类似的答案:“如果要找副导演,以我的人脉,肯定找来的也是有名有望。到时候有分歧了,听谁的呢?片子拍好了,是我的功,片子拍砸了,也是我的过。不想连累到朋友。”

  

连累

  


“连累朋友”这句事前的担心,如今看来有些一语成谶的意思。据猫眼电影数据统计,大年初一,《大闹天竺》上映首日,票房1.91亿,在春节档院线的激烈竞争中,票房占比23.3%,排名第二,仅次于周星驰和徐克执导的《西游伏妖篇》。王宝强在各种发布会上,称自己等待影片公映的心情,如同交了答卷正在等待分数的小学生,如今看来,单从票房上说,王宝强应是给影片投资方交上了一份至少是合格的答卷。

  

然而电影的口碑却在上映后跳水,豆瓣评分3.9,毒舌电影评分4.0,无论从哪家影评方得到的打分都不容乐观。不留情面的恶评也不少见,从质疑王宝强的导演能力到质疑片中出现的各色角色,这其中,多半也都是叫得上名的腕儿。

  

类似的大牌撑场,《大闹天竺》中不少。陈佩斯、朱时茂饰演反派金角、银角大王,结尾惊现六小龄童特别出演,字幕滚完还有黄渤唱歌忏悔的彩蛋支援。时间再往前,2016年3月赴印度开机前,“西征”发布会上,李杨、冯小刚、陈凯歌、贾樟柯、徐峥、陈思诚等和王宝强有过合作的导演几乎悉数到场支持。王宝强往往用“真诚”将其中的故事一笔带过,而发掘王宝强的伯乐、《盲井》导演李杨说:“一个开机发布会,能请来那么多合作过的名导演,你觉得是容易事?”

  

用柳岩的话说,王宝强在圈子里人缘好、朋友多。但娱乐圈中“朋友”一词用得实在泛滥,叫人分不清程度,便不得不多问一句:“你们一般怎样定义‘朋友’?熟到什么程度,可以说‘他是我朋友’?”

  

柳岩回得也巧:“就是你有什么事了,我愿意帮忙出来站台。”私交倒成了“不一定的事情”,“主要是大家都太忙了,除了做活动正好遇上,私下不一定常有机会见面。”

  

一个愿意背后,不全在交情深浅,更多是对其人品的信任。“靠谱”两字简单,却足以成为站台的理由。既是自愿,或许也就谈不上连累。影片上映后,王宝强还在跑路演,出现在各个城市的电影院,比起上映前,他要多面对一重质疑:“电影评价两极分化,你是什么感受?”而在网上,有更不留情面的:“王宝强你还是回去做演员吧。”

  

大概所有人都暗暗猜想着他的尴尬。王宝强特意发微博:“《大闹天竺》是我第一次执导,虽有不足,但我一直在进步,这是一次经验,总不能人生第一次的不足就那么的确定以后也成不了导演的说法……谁出生就能当导演?我也是在一直被说不适合当演员的声音中走过来的,如今却都认可了我的演员身份。我想应该给大家一个正确的引导,‘努力’是可以改变一切的!”

  

依然是“努力”,这回应背后的逻辑,从他出道至今,没有变过。就像当年拍《盲井》,他要是怕矿难一走了之,也就没有如今的王宝强,这道理他清楚到骨子里。农村孩子凭借一己之力闯到如今,凭借个人努力完成阶层流动的传奇,活生生发生在自己身上,没可能不成为他深信的社会规则。

  

本色与定位

  


往往,普通观众最好奇王宝强的是,银幕前后的他究竟一样吗?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多半有个预设,局内人回答是或不是,都中套。但依然,从王宝强的助理到工作伙伴、朋友,采访过的每一个人都说,没错,他生活中也这样,不耍心眼,没伪装。有时候在公众面前,黄渤调侃,说王宝强看着憨傻,其实是真正的聪明——这说法更高明,既捧了人场,也没否认那层质朴真诚的底子。

  

第一次采访时,我问王宝强:“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被这么多人喜欢,在中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因是什么?”王宝强不假思索:“最重要的是,你这孩子诚实。”这回答无疑是自觉。不可否认,《盲井》的元鸣凤是一个16岁少年的本真流露,是浑然天成的自然造物;而从拍了《天下无贼》之后,他开始提到对自我定位的思考,提到冯小刚、李杨等导演对他的提点,大意是你要找到那个别人不能替代、只有你王宝强能演的角色。

  

2003到2004年,王宝强从冯小刚工作室转到华谊兄弟经纪公司旗下。分配给他的经纪人菁菁,被圈内人形容为“很厉害的经纪人”,而曾被称为“华谊男艺人操盘手”的前华谊兄弟联席总经理费麒,也在一次经纪行业的系列报道中,把艺人经纪比喻成企业品牌或产品包装,“每一个艺人背后都必须有特殊的品质让人记住他,譬如王宝强的坚韧与亲善”,与“内敛、阳刚”的张涵予比较,“他们有着不同的市场定位,也有着各自的市场空间。”

  

王宝强有幸遇上了华谊经纪的2.0时代。2004年以前,经纪人更像艺人全方位的保姆,演艺、宣传、财会、衣食住行一手包办,而2006年以后,华谊进入定制模式,有意识地对艺人进行专业包装和定位。王宝强,正是华谊2.0时代里值得称道的成功案例。这几年里,他凭华谊制作的影视作品《士兵突击》《集结号》《我的兄弟叫顺溜》等为人熟知,塑造的每个人物几乎都暗合了从村里娃到憨士兵的成长路径,将天生条件不足、凭借后天努力上位、重情重义的草根士兵形象,传播到中国千家万户的电视荧屏上,传播到开始铺向县城的电影院线里。

  

华谊的定位打造也在王宝强的粉丝数据构成上得到了体现。以16921位“王宝强吧”活跃用户为样本,男性占比67.56%,是女性粉丝的两倍以上。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赵宁宇在《轻电影与类型化表演》里,曾这样分析“草根明星”社会影响的由来:“盼望着草根的代言人在银幕上实现自身的理想,借用精怪的‘小形象’在电影中取得愉悦的满足,这是观众普遍的心态。”

  

但在王宝强心里,自己的梦想并没有真正实现。彼时有新闻传言,说王宝强因出演成龙电影《大兵小将》与成龙结缘,与华谊合约到期时,有可能转投成龙公司旗下。尽管最终还是续约了老东家,但在2010年的新闻报道中,当时的经纪人菁菁代王宝强发言的措辞是:“确实在华谊得到了很多收获,虽然并未拍到他梦想的武打片。”

  

如今回过头看,这仅仅是他暂时的遗憾。

  

时势造英雄




王宝强出道那会儿,遇上了好时机。

  

千禧年之初的国内电影市场远不比如今,2003年,张艺谋的《英雄》(电影版、美剧版)创下2.5亿票房,已被称为当年的“票房奇迹”,放到14年后的现在,甚至比不过《大闹天竺》上映两天的票房。在清华大学电影产业研究者尹鸿教授看来,当时的中国电影还在“产业危机的旋涡中徘徊”。

  

但转机也往往蕴藏在产业尚不成熟的过渡时期。王宝强出道的几年间,大概算得上中国电影产业的变革前夜:从2000年6月起,随着国家广电总局和文化部联合下发《关于进一步深化电影业改革的若干意见》,中国电影行业市场化改制开始,政府甚至推出各种“暂行规定”,降低电影行业的准入门槛,民营资本逐渐成为中国电影制作的主力军。

  

王宝强2004年签约的华谊兄弟公司,正是在这时成为了中国影视产业的主角之一。两年后,华谊自主制作电视剧《士兵突击》,为提供机会给年轻演员,全部起用自家艺人,火遍中国的同时,也捧红了王宝强、张译、段奕宏、陈思诚、李晨等一众主配角。

  

王宝强至今仍津津乐道于家乡村头小卖部放电视的场景。他会用极快的语速说完“河北省邢台市南和县贾宋镇大会塔村”,行政区划一级级下来,让人明白是最草根层级的真正农村。村头有个小卖部,小卖部里有台电视,“我爸妈去地里干活,结果干活回来总是在放《士兵突击》,老乡们就说你过来吧,看你们家孩子。”

  

像大会塔村一样的村庄,中国至少还有三十余万。电视剧对普通家庭的渗透力,在2007到2009年更是被“家电下乡”政策推波助澜。自2002年启动的电影院线制改革,也为后来王宝强红火的人气铺好了路。全国35条院线正式挂牌营业,总计影院1019座、银幕1834块,跨省院线14条,北京、上海、湖北、湖南、广东、四川、江苏、浙江等八省市完成了两条院线的组建工作,江苏和浙江则分别组建了三条院线。

  

这些以大城市为始、逐渐下沉到小县市的院线建设,带来了一票潜在受众。沉默在中国广大的农村县镇、话语权甚微的群体,数以亿计——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中国农村人口达到6.74亿,占50.32%。而大样本调查的王宝强粉丝数据(取样数据来自百度贴吧“王宝强吧”2016年12月31日以前的四万帖子及发帖人)显示,与TFBoys粉丝地域相比,王宝强粉丝体现出较显著的三线城市特征,更多分布在北方城市,以山东、河北最多,分别占比9%,其次是北京、河南、广东等。

  

这群沉默的大多数,他们的价值观、生活状态究竟是怎样的?在主流媒体渠道中,在有影响力的自媒体上,多半不见其踪。忽略,想当然地美化或者丑化、不自觉地贬低,是以精英知识分子为发声主体的主流话语中常见的态度。

  

而草根王宝强的出现,成为了最好的代言人。在银幕上活跃了十几年之久的王宝强自己也笑着说,他是和许多观众一起成长的。他没有意识到的是,正是因为这长年的意义超越“励志”,更投射了普通人各种可能的生活境遇与想象。

  

王宝强和他身上发生的一切,成为了一盏灯,照亮了一片甚少被关注到的精神领域,也照出了同属一个时代的分裂与荒诞。

 

 阴影地带

  


2016年8月14日凌晨,那些深夜还在刷微博的人发现,微博突然出了问题。互粉的人无故被取消关注,留言点赞转发都没有系统提示。据《Vista看天下》报道,新浪微博运营副总经理董文俊证实,这是由突发的流量高峰导致的服务器“核爆”,属于破纪录的最重量级突发高峰,以至于让网站服务器“心塞了一下”。

  

这次服务器的流量核爆来自于一条配文“离婚声明”的图片微博,每个关键词都足以挑动人心:王宝强,离婚,妻子出轨经纪人。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播开来,话题排行榜上,排名一度超过当天开幕的里约奥运会,跃居第一。

  

因为主角是王宝强,这起离婚事件掀起了无人能预料的舆论巨浪。移动互联网统计平台新榜网站对24万微信公众号的监测数据显示,14日当天,有11069篇文章涉及“王宝强离婚”,总阅读量达到1.3亿,其中有293篇“10万+”爆文。一周后,与此相关的“10万+”爆文达到1026篇,两周后,微博话题阅读量已达99亿次。

  

令人咋舌的数据背后,却藏着近乎分裂、互不了解的两个世界。

  

在“知乎”社区,其相关话题跨度之大,从对婚姻制度的思考,到公众与私人的界限、名誉隐私权、财产分割、女性主义、网络暴力等一系列社会学与法律层面的讨论。甚至在事件过去两个月后,10月19日王宝强离婚案与名誉权纠纷案开庭前,新华社一篇题为《炒作影视明星家丑的“盈利模式”令人不齿》的社论再掀“家丑能不能外扬”的争论。声音分成两派,一派反对过分关注名人私事,另一派认为讨论自有其社会意义。国外媒体也来凑热闹,BBC发文直问:Whya celebrity divorce has Chinese social media buzzing?(《为什么一例名人离婚震动全中国社交媒体?》)

  

而在另一个更为草根的领域,态度显然更为直白鲜明。微博平台里,王宝强前妻马蓉的评论区被网友攻陷,最多的一条达到496万,甚至超过王宝强离婚声明微博下的310万条评论,其中不乏脏字谩骂,直至截稿当日依然有人持续评论;王宝强的圈内朋友被网友挨个点名评论,盘点其是否公开表示支持;而被错认为是前经纪人的同名乒乓球教练宋喆,当天微博收到三十多万留言,一夜间拥有了25万活跃粉丝,让他哭笑不得。仅在事件发生的两天内,新浪微博关闭了二十余个冒充账号。

  

用户群体为海量乡村人口的手机应用“快手”上,上百位网友则通过喊麦、在公共场合举横幅、表演短剧等方式对王宝强表示支持。这个曾因《底层残酷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进入主流视野的软件,内容充斥着自虐、低俗、猎奇画面,但日活量一千多万,惊人地仅次于微信、QQ和新浪微博,2015年被称为中国第一大短视频应用(据比达咨询数据中心手机APP用户行为监测系统统计,2015年3月中国主要图片视频和GIF类APP月度总运行次数排名中,GIF快手以显著优势高居榜首,运行次数达到18425.46万次)。在快手网友改编的喊麦歌词、自制的短视频中,“贱、骚、婊、淫”等字眼频现,花样百出:

  

一条用火柴堆围在写有“马蓉”字样的塑料模特周身、寓意“烧死马蓉”的短视频,点赞数近两万;各种“马蓉、宋喆惨死”题材的GTA游戏(GTA是《Grand Theft Auto》的简写,国内译为《侠盗猎车手》或《横行霸道》,美国游戏公司Rockstar Games开发的犯罪题材游戏),以跳楼、跳海、撞车、被刺杀等方式,把标上马蓉、宋喆名字的虚拟人物杀害;号称王宝强铁粉的“请叫我楠神”在事件发生24小时后,连夜从北京出发坐飞机去大连,号称“直播抓宋喆”,在快手直播在大连搜寻一天的全过程,获得不少网友的支持:“抓住他,来一次现代版的武松打虎记。”无获而归,该播主自扇三个耳光以谢罪,并再次请观众相信,他不是炒作,是真粉丝。

  

而在一篇分享如何借机快速吸粉、变现的营销攻略中,不知名的网友作者在逐条说完如何利用淘宝、微信、QQ群卖捉奸视频、相关衣物后,加上了几段真情自白:“关于宝宝这个事件,自己本不想来写这样的营销文章,因为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痛,不知道为何自己心中感觉和宝强很近很近。宝宝事件发生后,我一夜难眠,替宝宝心痛,回想他们之前的美好,想象宝宝现在的苦,从(重)新思考了人生。”

  坦诚




  

虽然已经过去半年,这场被媒体称为“99亿级别的全民狂欢”的现象级舆论事件,直到今天还不断被提起,成为导演王宝强在面对大众或媒体时逃不开的话题。

  

2017年1月18日,北京,一场由编剧史航主持的电影沙龙。主题自然是《大闹天竺》,开放观众提问环节,前后有两位观众委婉地试探着发问,诸如:“我们也知道您2016年经历了很多事,您会怎么总结自己的2016?”

  

本来,王宝强含混含混,用几个关键词形容词一铺陈,也就糊弄过去了,可他自己会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告诉大家:我九死一生,最黑暗的日子艰难到无法想象,但挺过来了。

  

当场获得掌声和赞许。这是他的聪明,叫人觉得安慰妥帖的聪明。王宝强的憨直,没变。像戳上印章,也像他普通话中的河北乡音。

  

但对“在明面上生活了十几年”的王宝强来说,变与不变都不能再简单论之。2008年的自传《向前进——一个青春时代的奋斗史》里,他写,自己知道了笑的时候稍稍眯起一点眼睛,会显得更憨傻、更讨人喜欢,也知道自己稍低下头,把眼睛往上瞅,露出眼白,更惹人同情。

  

表演与本色许多时候难分彼此。本色逐渐掺入某种对自我定位的自觉,无所谓对错,是必然。

  

再回头看十几年前的视频资料,不得不说,那个接受采访时还带着新鲜、掩不住憨气的农村少年,变了。第一次上《鲁豫有约》时,他时不时还互掰指头,如今他坐在面前接受采访,状态已相当放松,时而抬起手臂靠在沙发背上,讲到什么场景到兴头上,冷不丁就现场表演起来,突然打了鸡血般,浑身劲头都活了,让人感叹,表演时的王宝强,像被附了体,确实是个好演员。

  

但好在王宝强变了,不变反而是奇怪的。谁也无法想象,一个三十而立的男人,一个已在娱乐影视圈中摸爬滚打17年的公众人物,身上的青涩气还没褪去——王宝强早过了只靠憨直稚嫩赢天下的年龄。

  

但对自我特质的自觉,也让他尽可能以坦诚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直至今日。也拜赐于科技,他早已习惯对公众坦白心迹。于是在他身上,你几乎看不到逃避,风浪大了,他便主动站在风浪前,用同样的招式化解一切质疑。

  

难免有人觉得王宝强袒露得过分了,再公众的人物,依然拥有选择的权利。被问及“你为什么选择公开”时,王宝强并没有料想中的思考或沉默,一如既往地脱口而出:“是这样,有些事沉默是金,有些事情是永远不要去说,(但)这不是绝对的。还是看是什么事情。实际的事情比想象中的更可怕。我没办法详细说这个事……别把老实人逼到了极限。也是没办法了,我必须这样,用这样的方式去处理。”

  听起来,他并非不懂分寸。

  自责

  


王宝强过不了的这关,或许终究不在别人,只在自己,如同孙悟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经,要搞定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自己的心。

  

就像无数次在拍戏受伤之后,他咬着牙忍痛,心里想的竟然是:“我真是恨自己,真的。怎么又受伤了?”

  

赵英俊第一次看完《大闹天竺》粗剪的样片后,感受到的情绪,也是自责。他受导演之托,要为电影写首主题曲。原以为是喜剧,多半又是写个《大王叫我来巡山》之类的欢乐洗脑歌,看完才知道想得简单。“喜剧往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但导演在电影里埋了一条柔软的故事线,我还蛮意外的。这个柔软击中了我。”

  

和对编剧团队一样,王宝强也对赵英俊坦白了那段往事。喜剧片为什么不能配悲伤的主题曲?赵英俊由此定下了歌的基调。大概一周后,他把一首名叫《守候》的Demo交给王宝强,歌词里写,“别和往事战斗,我们不是对手。”

  

“太懂我了。”王宝强描述第一次听完的感受。他在台上,说这话时语调重新由叙述转入兴奋和夸张,身子特意前倾,看向同排站最边上的赵英俊,像终于介绍到要好的哥们儿。

  

“我们原谅别人其实是容易的,但原谅自己太难了。”赵英俊解释他感受到的自责。影片里,王宝强把结局设置成主角以兄弟相认、共同完成最后的寻父之旅,在赵英俊看来,这是导演“给自己的一个交待”。

  

弟弟的事已经过去16年了。除夕前一天,深夜1点,王宝强一连发了三条微博,“16年了,我还在想他。”“一起生活16年,走了16年,依然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儿时的回忆,最终我帮他圆了他的梦,我爱他我亲爱的他。”“本来是三个,却只有两个,但在我心中永远是三个,我爱他想念他。”配图是他和哥哥在镜头前哭红的脸。他曾在接受毒舌电影采访时说,几年前拍《道士下山》时,他梦见过弟弟。妈妈看到被机器打倒、躺在地上的弟弟,哥哥看到太平间的弟弟,而他只看到土。哥哥带他去上坟,他把小时候的玩具放在坟上,哭得站不直。

  

梦见弟弟那晚,王宝强突然醒了。

  

他始终是个和自己较劲的人。父亲素来严厉,甚少夸许他,儿时的王宝强想吃煎饺,都会被父亲呵斥,或者拦下母亲:“不要太惯着他!”他于是也憋着劲想得到严父的认可。王宝强等待了20年,终于等到了2003年《盲井》的金马奖,等到了2004年的《天下无贼》,父亲那时终于首肯了他。如今又是十余年过去,提起来还是掩不住的激动,话里带上河北口音:“他真夸我。”说“真”字时,眼里放光,重重点头。


  难以复制

  

得到父亲来之不易的夸奖,功劳不只在王宝强自己。

  

“那时候的娱乐圈,不缺俊男美女,不缺搞笑喜剧类型的比如赵本山,但缺少一个真正能代表底层发声的草根偶像。市场开始发酵,管道也都铺好了,这时候,王宝强出现了。”在圈内观察多年的自媒体人超高能E姐说。

  

逆袭的草根并不新鲜,然而像王宝强一样长盛不衰的,少有其人,就像张艺谋《一个都不能少》中的草根女主魏敏芝,也因各种原因慢慢淡出观众视线。王宝强在银幕上活跃了十几年,培养的观众群从老到少跨越三代。他会憨笑着说,“我觉得我一直以来做的选择都蛮对的”,然后扳着指头列数那几个耳熟能详的代表角色。

  

然而这背后,绝不仅是运气、个人努力这么简单。当年挖掘王宝强的李杨导演,将背后的诸多因素用“环境”一言蔽之。他长期拍摄中国现实题材,用过许多毫无经验的群众演员,因《盲井》出道的王宝强不过是其中之一。为什么惟独草根王宝强能够活跃至今?其他人都去哪了,境遇如何?

  

李杨带着种不置可否的语气轻笑了声:“就《盲井》,有个主角也没继续拍戏了,后来好像是因为拆迁费什么的拿到一大笔钱,成了大老板发财啦,现在日子也过得滋润着呢。也有人还试着混电影圈,底子也好过王宝强,什么表演专业出身啦、戏剧学院毕业啦,但机遇、品性、环境各种东西影响下来,似乎也没走得像王宝强这么远。还有的人呢,是出了点名就忘乎所以,再也没联系过。也就是王宝强,可能偶尔想起来还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不是说多频繁,但至少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放在现在,类似的草根奇迹大概已经很难复制,至少,路径已大不相同。李杨强调了好几遍“环境因素”。当年的北影厂门口守着一大群草根群演,等着机遇砸到自己头上,然而如今,这样的机遇已经越来越少。随着电影市场竞争的逐渐白热化、互联网对传播格局的变革,“像我这样专找草根、没经验没名气的人来拍电影的,还有几个?大家不都得想着找几个明星、小鲜肉来吸引流量?”

  

宝强在北影厂门口被发掘的传奇,可能注定也要成为过去那个时代的故事。

  

但当年那个在玉米地里做电影梦、盼望得到父亲赞许的少年,大概想不到明星也有这一地鸡毛。

  

在舞台和灯光撤去的间隙,在观众和媒体的目光追不到他的所在,他卸下表情,终于得以沉默。偶尔开口,声音也尽量压到最低,嗓子微哑,不多的言语里说的是有些头疼。随行工作人员悄悄把我拉到一边,低声商量,导演晚上9点临时加了个电视台通告,要熬到近11点,明天一早还得赶飞机,定好的采访能否改天。

  

此时,离大年三十只剩三天。他在电视台的镜头前,真诚地回忆起家乡过年的吃食,饺子、大包子、花卷、年糕、窝窝头,大年三十晚上炸果子、麻花……

  

他能吃,但自从当了演员,几乎每顿都只吃六成饱。跑路演时日程紧张,整个团队都吃得简单,但至少也能有一桌子荤素搭配着的快餐菜,他只拿两个小窝窝头,夹着豆腐青菜咬完就不再动筷。在印度,束焕没见过他吃肉,只以为是信仰带来的素食习惯,未曾深究。2008年,已因《士兵突击》成名的王宝强回到少林寺待了一两个月,说要来散散心。师兄释延君当时便奇怪,每天也一样早起练功跑步,怎么吃得这样少。王宝强说,师兄你不知道,我们做演员的要上镜头,得瘦一点才好看。

  

那几个月在少林寺,王宝强每天躺在大石头上暴晒。释延君也不理解。从小,王宝强就是少林寺里最黑的那个,大家提起他来,不记得名字时就说,那个黑黑瘦瘦、一口白牙、操着河北话的小子。他想去劝劝。王宝强说,师兄你不知道,我就是特意来晒黑的,自己的下一个角色得黑一些。

  

2016年伊始,年关前,释延君找王宝强聊天问近况。聊到去哪过年,释延君从王宝强的语气中感觉到不对劲。王宝强说,一个人在北京过,妻子孩子和岳母在国外度假。释延君问,不然你今年来少林寺过年吧?

  

王宝强答应了。腊月二十七,释延君接到了王宝强,脸色蜡黄,眼眶里有红血丝。他没敢多问,带师弟去吃了碗刀削面。过年那几天,少林寺有各种各样的法事活动,从凌晨到深夜,少有歇息的时候,每天也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带去登山祭祖,结果半山腰就被游客认出来,山顶的往山下冲,山下的往山上跑,排队拍照从白昼拍到天黑,实在拍不清了才作罢。有人把王宝强回少林寺的消息发到微信群里,“一下子,全球少林寺的人都知道,宝强回来了。”

  

释延君有点惭愧,本想让宝强来散心,结果也并没休息好。但王宝强一如既往地说着安慰话,说自己回少林寺就像充电,“只要一回到少林寺,好像这心就安下来了。”

  

话是不知当不当信。但释延君不会忘记大年初二的那个早上。那天,他和王宝强都睡过了头,等猛然惊醒时,大雄宝殿的钟已经敲起。他俩一个激灵,赶紧套了僧袍就往殿里跑,一边跑一边聊:

  

“迟到了迟到了!”

  

“两个懒和尚!”

  

嬉笑着跑在清晨的寺院里,王宝强说,师兄,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啊。

  

(文章节选自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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