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美娟转身投入影视之前，我只知道她是上海戏剧学院的高才生尖子，很早蜚声剧坛。在话剧舞台上，她在一部部话剧《枯木逢春》《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国梦》《训悍记》等中，塑造了众多光彩照人的艺术形象，这些角色也为她夺得了中国戏剧界设立的梅花奖、白玉兰奖、文化部颁发的优秀演员奖。在报上看到有的文艺评论家称她是“中国的梅里尔·斯特里普”，然而当时我是采访影视条线的记者，并未留意她。

奚美娟的身影走进我的视野并引起我的兴趣，是她初上银幕主演的第一部影片。那是由上影厂投拍，武珍年导演的《假女真情》，她主演女主人公王玉娟。那天晚上，在大光明电影院，我由不经意到身心投入地仔细观察她的表演，不禁被她的演技折服。她的表演毫无雕琢痕迹，生活、贴切、自然，将一位中国女性的温柔、善良、情真、中年夫妻的质朴感情活脱脱地搬上了银幕。好像她就在你身边。

当年，《文汇电影时报》右上角刊发了她的大照，我在简短的文字介绍里，断言1990年电影双奖评选中，她应是最佳女主角的人选之一。不出所料，她真的一举成为电影“金鸡奖”的影后。

1993年，长影投拍《蒋筑英》，片中巍子扮演蒋筑英，光学专家，披胆沥肝为祖国的光学事业殉职，病故在他乡异地，年仅43岁。奚美娟演蒋筑英的妻子路长琴。蒋筑英的事迹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过，所以作品一问世，似乎每个人都可以评头论足，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蒋筑英、路长琴。

蒋筑英的妻子路长琴在摄影棚里看完后，泪流满脸地说：“我惊喜中落泪，我落泪中惊喜，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话表达我对两位演员的谢意，他们真的把我和筑英演活了，我们夫妻俩夜深絮话，我去太平间最后一次为筑英理发，奚美娟演得太真实了，她好像就是电影里的我。”

该片感天动地，好评如潮，影片理所当然荣获政府华表奖最佳影片奖，中国影评人十佳影片奖，奚美娟获得最佳女主角奖。

之后，奚美娟大步跨进影视圈，电影、电视一部连着一部，短短的十几年里，拍了十部影片，四十余部电视剧。凡是在影视界数得出的奖项全部被她囊括。

有趣的是，1995年初夏，奚美娟成了我家一墙之隔的邻居。我注意到，走下舞台、影屏的她在生活中是那么的朴实无华，你很难把奚美娟与明星两字联系在一起。60多平方米的二居室小家，毛坯房，从装修到布置每一个角落，她都自己动手。由于拍片忙，她像燕子筑巢，今天衔一口泥，明天含一根草，用了半年的时间，才得以住人。室内除了一架斯特劳斯牌黑色钢琴算是高档品，其余的家具、装饰都极普通、廉价，但经她一调试，却有着别样的艺术情趣。

有个避风的港湾，拍完戏，呆在完全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她感到满足。我们俩闲时，晚上窝在沙发里，天南地北，随意地敞开心扉瞎聊。我们曾议论女人四十是一枝花的命题。奚美娟有着自己的理解，她认为对于一个吃演艺饭的女明星来说，青春、美貌是资本，但都会转眼逝去。四十岁的女人这是一个困惑的年龄，上不上，下不下，她当时也困惑过。但很快想明白啦。因为到了这个年龄，生活、事业都已有了很丰富的阅历，悟出了很多人生的真谛，该明白的明白了，该经历的经历了。挺过去就会获得全新的生活。

我也有过短暂的恍惚，但很快将心态调整过来，从佛学上，就是一个人生的轮回，不用害怕，好莱坞的著名影星凯塞琳·赫本，我国著名演员于是之等他们都在生命的暮年，演出了令人叫绝的艺术形象。所以一个人一定要自信。到了四十岁不需要刻意打扮掩饰失去的青春。艺术追求到一种高境界就变得简单了，也不受年龄的制约了。

这番颇有哲理的独白，实际上是她日后演艺事业的座右铭，是她人生道路的座右铭。

后来，她搬家了。我们的交往时断时续，但我惊喜地注意到这十几年她在表演艺术上一步一个脚印，越来越抢眼，拨尖。在今天的上海滩上，在演艺事业上，数她最风光，很难有演员能与她PK。主演的系列作品：《儿女情长》《红色康乃馨》《暗战》《月嫂》《黑三角》《保姆》《坐庄》以及《母亲的战争》等等都佐证了她的艺术成就。据查证，她主演的电视剧都达到了高收视率和高重复播放率。

唉！我想她啦！一个电话打到她家里，正好她接的电话，我说抽空来我家再窝在沙发里胡聊怎么样？她爽快答应，明天吃过中饭，我来你家！

如今的奚美娟，头上的光环一圈又一圈，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等六七个头衔，该有点派头了吧！

结果她还是那么朴实无华，一点没有大明星的架子。刚到下午l点，奚美娟自己开着一辆又旧又老式的丰田牌小车过来了。

我审视着她的着装、汽车，道：“都那么有名的大明星啦，还搞得像普通老百姓似的。”

等到两人像做邻居时一样，都窝在沙发里，她自己动手沏好两杯咖啡后，才回应我的调侃。

奚美娟轻声细语地说：“我不是不懂得时尚，也不是不懂得享受名牌、吃喝玩乐、出入高档娱乐场合，这些我也都见识过，但那不是我所要追求的，我对生活的选择，安心、朴实、普通，我以为这是很高的生活质量。有一次北京一家时尚杂志的女记者问我对时尚的看法，我回答她，时尚现在是全世界的潮流，许多人发疯似地去盲日追求，很不理性。从健康的理念，时尚的终结应该鼓励人们热爱生活，而不是一味追求奢华的物质享受。尤其是人到中年的女性，生活方式、着装一定要‘得体’，得体是一种美学的理念，现在有些影视作品中，一些中年妇女的造型，导演为迎合市场需求，让她们坦胸露背，实在是对女演员的不尊重。”

我们转换话题：我由衷地称赞她，塑造了那么多身份、气质、职业、教养、文化各不相同的女性，就论母亲形象，总有十几个了。真神，我只要脑袋一拍，每部戏里的母亲都会活灵活现地蹦出来，拍一部成功一部，你的经验是什么?

奚美娟想了想：我真的很投入，不敢有一点懈怠。从学校毕业至今已有三十年了。演戏经验是没有问题的，有些角色我可以凭经验就能对付过去。但要让自己立足、不平庸，对得起至诚追求的艺术，对得起观众，就必须每接一个角色，不管戏多戏少、主角、配角，都当成第一次，从零开始，认真地去捉摸，去体验生活。我在张艺谋导演的影片《山楂树之恋》里饰演女主人公静秋的母亲，一共只有十场戏，其中有一场，在屋子里糊信封的戏。这本是再简单不过的活儿，但张艺谋还是要求演员下去实地体验生活。我来到江西吉安一家印刷厂，到老师傅家学做信封。观察师傅们在糊信封时，手指动作之快，美得就像舞蹈动作，我认真地跟着做，几百只信封叠在一起用板子敲打，半个月下来，手掌上虎口都敲肿了，我不仅学到了技术，也目睹了普通人生活的艰辛，师傅们做1000只信封，只有8元钱的工钱。生活让我深刻地理解角色。

我的记忆里留着她拍电影《一棵树》的情景，影片在大漠深处拍摄，高温炙热，奚美娟在拍片中腰部严重扭伤，动弹不得，为了不耽误拍摄周期，不顾别人的劝说，让人抬着担架到现场拍完所有镜头，该片在塔什干第十二届国际电影节上，奚美娟荣获最佳女主角奖，名至实归啊！

拍摄电视连续剧《儿女情长》，她的牙痛得嘴都难张开，但每天早晨去现场前，都到我家里要上两片止痛片吞服……

将她送走，门房间的警卫，小区里的娘们，叽叽喳喳议论着。“伊就是名气赫响的奚美娟呀！一点也看不出明星的架子。”“电视里放伊拍咯电视剧《春草》，好看得来。阿拉老要看，凡是伊拍的片子，一定会认认真真看到底咯……”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还有什么比观众的肯定和喜爱更来得珍贵。

本文作者与奚美娟在新疆葡萄沟（1995年）

来源：上海采风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