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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于偶像本人,如何在取悦受众与实现自我间寻求平衡,是个永恒的难题。
文章转载自公众号:GQ报道(GQREPORT)
采访、撰文 / 洪蔚琳
编辑 / 何瑫
摄影 / 贾睿
视觉 / 区杨
刚刚落幕的《创造101》,被视为“中国偶像元年”来临的标志。陈悦天是国内第一批偶像产业投资人,曾在创新工场主导SNH48的投资,2017年加入辰海资本,投资麦锐娱乐。今年,麦锐娱乐的旗下艺人李希侃、罗正参加《偶像练习生》;紫宁参加《创造101》,并以第七名成团出道。
在陈悦天眼中,《创造101》的一个重要意义,在于脱离了源于日韩的传统偶像体系。人们不再只消费偶像的外形和艺能,而是基于偶像的“人设”进行心理投射。偶像作为符号化的存在,成了一种形象、一种情绪的代表。“偶像是个戏谑的脸谱。有的是坚持,有的是快乐,有的是愤怒。”
粉丝对偶像的喜爱,按照陈悦天的理解,往往以满足现实中无法得到的体验为基础。粉一个偶像需要两步:先为偶像的缺憾而共鸣,从而自我代入;接着又对偶像美好的一面感到憧憬,把偶像当作想象中渴望成为的那个自己。
但对于偶像本人,如何在取悦受众与实现自我间寻求平衡,是个永恒的难题。粉丝的自我投射心理,决定了偶像作为符号被喜欢,却很难作为一个真正的人得到接纳和认可。受众与资本的双重裹挟之下,不会迷失自我的偶像,永远是少数。“你最后作为一个人,被喜欢的终极状态一定是你做你自己,不会是你做其他人。”
我给你投票,你就得是我预期中的那个你
GQ报道:觉得《创造101》和SNH48的选拔模式有什么不一样?
陈悦天:SNH48那个节目的情绪冲突会更激烈一点,因为真的就是淘汰。《创造101》不强调淘汰,有点像“带着你朋友的梦想继续前进”,是比较积极向上的情绪。
但你去看SNH48那个节目,每一次淘汰了确实没有办法,就在这里停止了。旁边的人也不会回去安慰她,说你不要伤心。没有这些,我赢了就是我赢了。所以48的体系反而是更残酷的,更丛林法则。
GQ报道:从SNH48到《创造101》,觉得粉丝对偶像的审美标准有变化吗?
陈悦天:他们是两个圈层的人啊。追SNH48的是喜欢日系偶像偏可爱型的女生,SNH48这个体系出来的,就算脾气再差、再奇怪,也不可能像孟美岐那样,都是可爱型的。
GQ报道:那粉丝和偶像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差异吗?
陈悦天:巨大的差异。SNH48的粉丝就是应援会里有权利的人,一方面真的是组织活动,更重要的是,里面都是投票的,正儿八经花钱的,你如果不花钱,在饭圈里没太大话语权。但是《创造101》里没怎么叫你花钱,说实话,大家每天点赞,就花点精力,追星成本蛮低的。所以能够收上来的钱,SNH48肯定比《创造101》多。
GQ报道:但考虑到投入的成本不一样,粉丝从中想得到东西也会不一样。
陈悦天:对,粉丝就会有要求啊。SNH48里就很简单,我给你投票,你就得是我预期中的那个你。如果做不到,我就开始diss你,而且diss得特别厉害。
GQ报道:“偶像失格”这个问题在SNH48会是非常严重的。
陈悦天:非常严重,但在《创造101》里就没那么严重,因为粉丝没有投入那么多。
GQ报道:《创造101》里粉丝和偶像的关系没那么粘合。
陈悦天:而且因为SNH48有剧场,粉丝跟偶像真的挺近的。而且粉丝的圈子很小,他们都是在剧场认识的。你总能在剧场看到这么几个男孩子,相互之间都在一个圈子里,一个消息过来,到底是不是真的,各方验证。嘉兴路那边还有一大堆人在搞消息贩卖。
但《创造101》里,偶像和粉丝的距离还是比较远。按理说距离远,偶像容易保持一个相对完美的形象。但在节目里,这个形象不太可控。它毕竟是个节目,剪辑放哪一段话,哪一个表情,可能呈现出的人设就是什么样子。SNH48是在剧场公演,歌舞全部对外展现,反而更不容易人设崩塌,除非不自律。
粉丝追求两个东西,一个叫沉浸,一个叫上瘾
GQ报道:你比较看好101哪位选手的未来发展呢?
陈悦天:紫宁吧,比较全能,唱跳都OK。但个性上,她有点太用力了。这跟我们生活中、工作中碰到的很多人很像。有的人可以工作的同时享受生活,但有的人不行,她必须要很努力、很用力才可以。通过努力获得好结果,这会成为她的意义。但这样的话,你会让旁观者觉得你很累。
GQ报道:粉丝不愿意看让人心累的东西。
陈悦天:对,我看着你很累啊。她跟杨超越不一样,杨超越知道别人在炒她,但是她说,对啊,粉丝给我投的,但我还是要努力。我虽然唱歌不好,但我还是要唱一下。
GQ报道:她传达的是一种轻松的情绪?
陈悦天:对,而且是一种积极的情绪。你看紫宁有一次访谈她说,别人觉得我很高冷。
GQ报道:偶像就应该接地气,就不能高冷吗?
陈悦天:偶像可以高冷啊,但偶像需要有一个较定型的形象,他不能摇摆。偶像是个符号化的存在。
GQ报道:这个符号必须有一个固定的人设。
陈悦天:对,他要有一个比较明确的属性,这样你脑子里才能留下印象。
GQ报道:这样粉丝的心理投射,也是一个具体的投射。
陈悦天:你可能是一种形象的代表。你就想象偶像是个戏谑的脸谱。有的是坚持,有的是快乐,有的是愤怒。
GQ报道:他都可以用一个词概括出来。
陈悦天:对,你看希腊神话里,神都有一个明确的表征。偶像也是那样的存在,你要成为这种情绪的一种代表,一个符号。
GQ报道:你提到过偶像不能过于完美,比如你不看好吴宣仪和孟美岐,可以理解为偶像要有一定的缺陷吗?
陈悦天:她要有完美的地方,好的地方,这样粉丝才憧憬。但她也要有不完美的地方,接地气的地方,让大家有共鸣。粉丝追求两个东西,一个叫沉浸,一个叫上瘾。沉浸就是共情,这个人有不完美的地方,让人产生同理心;上瘾就是看到完美的部分,是粉丝认为自己永远无法达到的状态,非常憧憬的状态。
GQ报道:《偶像练习生》里主要是完美优质偶像的感觉。但《创造101》里一些选手有明显的“缺陷”,比如外形不符的王菊、能力不足的杨超越。大家追男偶像和追女偶像,心态会不一样吗?
陈悦天:好问题。男性偶像的粉丝,男生很少,但女性偶像的粉丝男女都有。男性偶像,肯定和你身边一般的男孩子要不一样了,外貌上面肯定有要求。但女性偶像,我觉得中国相比日韩,还是女性权利比较高的一个国家。到今天,日本还是有很多全职太太,女人结了婚就不工作。审美和女性权利是有关的,中国社会普遍意义上,还是比较能接受不一样的女孩子。
中国社会不要求女生一定是某个样子。我觉得比起女团,男团更像消费品,就是我们说的男色经济。男孩子都是漂亮的样子,但性格的部分,好像没有很大的差异。但女生的光谱,中间会切割得多一些。所以《创造101》最后做成了一个意见表达的产品。
GQ报道:选手风格的多元和粉丝欲望的多元有关吗?
陈悦天:有啊,中国的女性偶像她代表女性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中国女性就是可以多种多样。每个人都能在《创造101》找到不一样的代入,你可以做孟美岐的样子,也可以做杨超越的样子,也可以做王菊的样子,都可以。
GQ报道:随着偶像工业不断成熟,未来对于偶像审美的标准是会更多元,还是趋向于标准化?
陈悦天:在中国会多元化。偶像最早发源于日本,当时在日本有个非常明确的定义,叫做自认为很有魅力的人。
GQ报道:听上去有点自恋啊。
陈悦天:他是卖魅力的嘛。这和社会普遍审美有关系,日韩对于男人应该什么样,女人应该什么样,有较为明确的定义。中国就不是这样的,中国在80年代末期经历高速发展,特别是在2000年之后,整个社会的价值观至今仍然没有定型,还在不断变化的。所以对于社会里男人和女人该有的样子,没有什么明确的定义,有很多可调的空间。
GQ报道:你觉得女粉希望从节目中得到的是什么呢?
陈悦天:最底层的还是内容的消费,内容本身给人快乐。上面一层是普遍意义上的激励,就是《创造101》的整个体系,你看到不好的人慢慢变好。第三层是像王菊和杨超越这种,女粉丝在她们身上自我投射。
GQ报道:那对于男生追女偶像呢,这是一种对女性的消费吗?
陈悦天:对于某一些偶像是,但在《创造101》里已经不是了。要说消费的话,你去看YY的秀场,以前有人做过统计报告,女主播的迭代率比男主播高多了,其实女主播是作为类似于消费品的东西,在被不断地循环使用和抛弃。她的形象、声音、才艺被不断消费,时间久了就喜新厌旧。
GQ报道:好像在日韩,一个偶像要尽量让更多的人去喜欢你。
陈悦天:我觉得在中国已经很难办到了。
GQ报道:《创造101》给人感觉就是不追求所有人喜欢,而是锁定一撮受众。比如说杨超越会说,虽然那么多人骂我,但粉丝把我投到这儿,我就坐这儿。
陈悦天:杨超越讲这话是对的,我觉得选手就应该说,我梦想中就是第一名,粉丝们就是要看到这种东西。日韩的商业模式是让更多人喜欢,核心原因是它的媒体传播。日韩做偶像产业的时候,电视和广播还是最重要的传播媒介,主要靠听专辑,看电视打歌节目来形成喜欢。
但中国就是互联网之星啊。互联网在不断拆散原来的组织结构和传播结构,它天生是个长尾的圈层化传播结构,这实际上已经改变了很多行业。你看我做的文化行业里,我那时候莫名其妙找到了米漫那家公司,专门做古风音乐的。他们就是北边有个写词的,上海有个写曲的,南边有个编曲的,西边有个唱歌的。大家就合作了一首歌,这在互联网基础架构不那么发达的国家是不可能出现的,我感觉在美国也没怎么听说过。
包括现在基于社交网络的追星,TFboys在他的圈层已经非常热了,但是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呢,上了一次《天天向上》,上了一次春晚,好了,炸了,出圈了。
除非前期一直在创作,否则她们可能就是一个短期产品
GQ报道:请预测一下《创造101》成团出道后的前景。
陈悦天:如果王菊和杨超越不在这个团里,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团。但如果她俩在里面,这不会是一个寿命长的女团,因为她们太不搭了,不可能融合。
GQ报道:你觉得这个团未来面临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呢?
陈悦天:她们的合约只有两年,要出特别好的作品还挺难的。除非前期一直在创作,否则她们可能就是一个短期产品,整个行业相关方在这个产品上不断进行流量收割和变现。变现完了,它可能就解散,就没了。
GQ报道:你觉得选秀节目跟打造女团之间存在矛盾点吗?
陈悦天:它有一些是不相融的。偶像团体内容的极致性,没有办法在这样一个选秀节目里来表达。
GQ报道:你觉得是节目周期的问题吗?
陈悦天:不不不,你看做一个团,它要有相对的整体性和个体的分离性。你为了做出这种整体性,那你天生就是要把这几个人聚在一起,它就有团感。但是选秀里面是让你从101个人里pick11个人。
GQ报道:你觉得一个团,它应该一上来就是这几个人,一直是这几个人?
陈悦天:对,非常整体性,然后个体之间有互补,但这个东西在综艺节目选秀体制里是很难控制的。
GQ报道:粉丝只会说我喜欢这个人,我投他,不会考虑到这个人放到团里的融合度。
陈悦天:对,是的。
GQ报道:我能不能这么理解,你认为审美过于多元化的团,不可能是一个持续发展的团?
陈悦天:嗯。团存在于娱乐圈,其实也是一个团作为整体,它符合了一部分受众的需求。原来是个人作为一个整体,而团的力量会更壮大,覆盖面更广,但它同样还是一个完整的产品,去统一一个市场,但在《创造101》里就不是了。
GQ报道:但我们刚才讨论到,中国人对于偶像标准的多元化。
陈悦天:按道理,它应该是以团的方式在符合不一样的品牌标准。各种标准不同的团出来,单独哪个都能打。
你作为一个人,被自己喜欢的终极状态一定是你做你自己
GQ报道:如果让你用一句话来形容粉丝和偶像的关系,会怎么说呢?
陈悦天:偶像是粉丝想成为的那个自己,这是偶像粉丝经济最好的状态。
GQ报道:你觉得这是一种健康的状态?
陈悦天:是。
GQ报道:但现在实际上呢?
陈悦天:实际上不是,实际上真的不是。
GQ报道:那有什么样的办法可以达到这种健康的状态吗?
陈悦天:这件事情需要整个行业自律。我一直讲自律自律自律,当然这个东西跟我的性格、个人经历和工作都有关系。我觉得人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能管住自己,偶像自律,你呈现出来的样子就是对的,而且你自己也能不断变好;粉丝自律,就不会跟偶像靠得过近,有一些非分之想;行业自律,就不会像娱乐圈一样爆出乌七八糟的各种事情。所以整个产业,其实最终就是要自律啊。
GQ报道:在各方都自律的情况下,它就是一个单纯美好的关系。
陈悦天:对,当然。
GQ报道:这个有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陈悦天:目前没有。
GQ报道:你觉得现在粉丝追偶像,如果是在自我投射,追的是榜样型偶像,那么这个偶像到底是让他们逃避现实,还是真的能激励他们在现实中努力?
陈悦天:好问题,都有吧。
GQ报道:这是因人而异的吗?
陈悦天:不,在同一个人身上都有。一个人往往是因为现实中碰到一些事,他才会希望偶像能表达自己,这和我们消费所有的内容都一样。人对于故事的追求,本质上就是获取不一样的体验,这个体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在现实生活中得到。
GQ报道:你觉得任何的精神消费都是心理补偿?
陈悦天:对,这个是基础。基于这个东西,有些人能从中汲取力量,往上走一点。有些人消费完了就完了,逃避后就结束了。
GQ报道:所以这其实有个顺序。
陈悦天:对,第一步是脱离现实生活,然后再出来。
GQ报道:所以你觉得偶像的本质还是迎合粉丝?
陈悦天:对,但不是说迎合粉丝,就是你肯定满足了他们的需求。整个内容产业的逻辑是相通的,好的传播内容一定是这样的:有一大批受众,他们有一种情绪想表达,但因为他的工具、渠道和能力没法表达,你表达了他无法表达的东西,他就会号召大家都来看你。
GQ报道:那么对于一个偶像来说,她应该怎么做呢?究竟是努力让别人喜欢我,为了受众去改变自己的一些东西,还是说我就这样,我看谁会喜欢我?
陈悦天:商业上选择,最好前一种。比较稳定,可预期。它逻辑是,我已经知道市场在哪儿,我针对这个市场去做东西。但究竟哪一种在产品层面更好,在创新层面更好,不太好说。
GQ报道:对,很多时候我们会发现,迎合受众的打造很难造出王菊这种一下子爆火的,或者李宇春这种引领时代风潮的,真正能火的往往是个性特别强的。
陈悦天:对,但风险也很大。如果作为商业运转逻辑,就有点像腾讯做游戏。他们的爆款逻辑是:我的团队都很强,体系内部的知识和工具匹配的资源就是比外部都好,我的土壤天生比别人肥沃,所以我长出参天大树的概率比别人大。所以你要打造个性化,前提是体系足够健壮,土壤足够肥沃,才能用撒种子的方式去做。
GQ报道:那如果从偶像个人的角度出发呢?有时迎合受众是在失去一部分自我。
陈悦天:这是娱乐圈多年来所有人的困惑。
GQ报道:那你有自己答案吗,你觉得两者间能找到平衡点吗?
陈悦天:找到平衡点是什么样子呢,就是我一开始是大众偶像,我迎合大众,但到了某一天,我基础有了,突然之间说我不想迎合大众,我想做自己。
GQ报道:比如张曼玉吗?到了50多岁突然开始玩摇滚。
陈悦天:对,就是你最后作为一个人,被喜欢的终极状态一定是你做你自己,不会是你做其他人。
GQ报道:但一开始很难做到。
陈悦天::因为你得先有种子用户啊。
GQ报道:我最近采访《创造101》的选手,感觉很多女孩为了争取粉丝,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有点迷失自己。
陈悦天:这件事特别容易发生在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她们的性格未成型,又频繁接触市场和受众,就是说,频繁地在和客体接触,当客体对你提出要求,由于你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没成型,你就会迷失。
GQ报道:能不能理解为,基于认同和意见表达而吸粉的偶像,本身就是很难持续的?
陈悦天:所以说偶像是个符号化的存在,但她要有符号之外的东西,比如艺能和形态。她代表的情绪和意见,可以让粉丝群体在短时间内迅速扩张,因为她有个清晰的定位。但时间久了之后,她肯定是作为一个更立体的人呈现。你喜欢一个立体的人,就不只是喜欢她的一面。这样才能长期地追,她还会不断给你惊喜。
GQ报道:偶像作为一个人的真实,可以被粉丝完全接受吗?
陈悦天:不能接受,他们只能看正面的东西,一丁点负面都听不进去。路人,只是有点喜欢,有点关注的人是可以接受的。但粉丝喜欢一个偶像,就完成了投射,会觉得这个偶像其实代表了自己。所以偶像如果有意料之外的,容易受到攻击的地方,粉丝会自然而然地感觉自己受到了攻击。
一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的人,她能在偶像业里持续生存下去,这是不可能的
GQ报道:你怎么看待杨超越现在面临的网络暴力?这是她作为偶像必须承受的东西吗?
陈悦天:这是经营偶像的艺术啊,饭圈不能有出格的应援行为,特别是捧一踩其他。有的饭特别友好,知道怎么跟大家拉拢关系,但有的饭圈刚刚形成,里面没有懂运营的人,就经常会出这种事儿。
GQ报道:那你怎么看待粉丝的窥探欲呢,一个偶像应该有私人空间和隐私吗?
陈悦天:这个边界非常模糊,公众人物可能有一些权利,就是让渡给大众和舆论的。
GQ报道:比如记者去采访杨超越父亲,你认为这是侵犯隐私吗?
陈悦天:很难说。因为她作为一个符号,已经摆脱了她这个人本身。就像俞敏洪拔高了是新东方的精神,是他所有故事的传承;马云拔高了是一个成功的符号。但这两个东西的边界是非常模糊的,你说采访你爸爸是侵犯隐私,但这可能就是你杨超越所有符号体系中的一部分,这种信息攫取是不可能停止的。
GQ报道:你觉得偶像必须要努力吗?因为很多人看《创造101》,觉得杨超越不够努力,就拿这一点去批评她。
陈悦天:我觉得《创造101》这个体系已经和传统日韩的偶像体系脱开了。日韩、包括《偶像练习生》里,说的都是你必须要努力。你不努力,粉丝这么辛苦,你怎么给我们交代,但在《创造101》里,大家真的都在消费他们所有的人设,心理投射特别强,而不是在消费传统意义上偶像的外形和艺能。不然不会先出来一个杨超越,后面又出来个王菊。但在我的定义中,要长期从事偶像职业,还是要努力的。
GQ报道:有些人认为,偶像不同于艺人,是另外一个工种。
陈悦天:对,所以前面讲,他是基于人的魅力而存在。魅力切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艺能,一部分是性格。如果在偶像和艺人之间划一条线,线上面的是“大艺人”,比如杨幂、赵丽颖。刚过线的,比如鹿晗、张艺兴,他们是正在从偶像过渡到主流娱乐圈。线下面的就是偶像,以前中国没有这么一批人。最早出现了TFboys,他们就不断地往线上冲,至今还在过渡期。
GQ报道:这条线本质上是什么呢?划分的标准是什么?
陈悦天:大众的认可程度,就是看她出不出圈。
GQ报道:你觉得杨超越作为一个偶像,她是合格的吗?
陈悦天:不合格,我说实话。我脑子里面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框架,就是偶像这个职业应该干什么,我拿这些框架一框,杨超越是不合格的。
GQ报道:你主要从她的艺能上判断吗?
陈悦天:对。
GQ报道:但有些人觉得,粉丝对偶像需要的就是一种想象式的情感连接,唱跳好不好并不是很重要,能满足粉丝的情感需求就行。
陈悦天:要持续性运营的话,唱跳实力很是重要。粉丝的喜欢能持续多久呢,你要露出形式啊。
GQ报道: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得到这么多人的喜欢?
陈悦天:引起共鸣啊。第一次宣布淘汰那场,杨超越的形象真的开始出来。然后你会觉得,哇,真的有这么傻的人吗?
粉丝需要什么,粉丝们需要的很多共鸣点是:我是一个不起眼的人,普通人。你看那边有普通人实现了自己的梦想,那么我应该也可以。粉丝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愿意去支持偶像。
GQ报道:我采访过她的粉丝,粉丝们说,他们不那么在意杨超越到底有没有实力,即使没有实力,他们也很喜欢。这样来看,消费者已经满意了。
陈悦天:如果她不努力,如果她的艺能不补上,粉丝应援会就要一天到晚被其他人的粉丝diss。社会有一个普遍意义上的成功评价体系,这个东西隐含在所有行业中,在偶像行业也不例外。偶像行业中的成功定义就是唱跳要好。一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的人,她能在偶像业里持续生存下去,这是不可能的。社会主流标准再怎么样,也不会降低到这种程度。
GQ报道:假如杨超越真的出道了,但是唱跳实力和其他队员差距过大,这会成为一个问题吗?这个问题有哪些可能的解决方法?
陈悦天:她自己要补得上,不然时间久了,就被稀释掉。如果做影视,这就涉及到我说的,偶像是个符号化的存在,你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杨超越是个什么人”的定义,那么她能演什么角色呢?她不能演和自己人设相差太大的角色。除非有人做剧本,让杨超越演她自己,肯定火。
速成造星会变成一个常态化的成长模式
GQ报道:王菊走红是你料到的吗?
陈悦天:没有。我看她那一期节目,其实没觉得她能那么炸,上网才发现这么火。
GQ报道:她在节目里有很多个人表达,你当时听了有什么感受?
陈悦天:我在SNH48里面听太多了。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说其他选手没这个想法,是她们不会表达。王菊在那一期讲的女中校训,其实真的,上海的圈子里还出了蛮多类似的传播事件。我一看那个校训,我就知道是市三女中的校训,而上海很多标识性的东西,对于上海人这个群体本身是特别有自豪感的。papi第一段火的视频,里面就有上海话,表现的很多东西,上海人看了就特别有感觉。
GQ报道:其实是偏精英化的这种表达。
陈悦天:对,他有一个区域性的,然后可能是阶层性的表达,一下子就点中了。他们看王菊,就觉得说,我可以参与到这个节目里面了。这帮人资源调度能力又很强,比如我就在那个复旦大学护菊联盟里。
总之王菊会火,我一看就知道,这个肯定是粉丝经济,一定是因为外貌或者其他原因不符合主流,被diss的人他们共同的意见表达。
GQ报道:所以你怎么看待她未来的前景?
陈悦天:我就是觉得她不应该在女团里啊,她就是应该做一个独立的艺人。
GQ报道:你觉得她其实应该是艺人,而不是偶像。
陈悦天:对,那天马东对她的感觉是对的,像范湉湉,只不过范湉湉可能更彪悍。我觉得王菊应该去上《奇葩说》啊。因为《奇葩说》是一个包容的地方,你什么样子都可以,你只要有思想就行,我们在那边进行灵魂和思想层面的碰撞。
GQ报道:你觉得偶像这个职业本身是有年龄限制的吗?
陈悦天:再往后面走就不行了呀,再往后就必须进入上面那个塔尖。
GQ报道:那一个女性偶像,她最大能做到多少岁呢?
陈悦天:25岁吧,最多。过了25岁大家就不认为你是那种女性偶像,需要保护的,需要我们大家支持的,你开始要自我奋斗了,你得靠自己的努力在社会上生存了。
GQ报道:偶像不应该是自我奋斗的吗?她必须靠人支持吗?你对偶像的定义,听上去是养成系的逻辑,偶像应该也不只有养成系吧。
陈悦天:但是粉丝的参与感在哪里呢?为什么我特别喜欢养成系偶像,因为很多东西,我在那种比较成型的,一上来就特别炸的偶像身上找不到。我觉得粉丝的参与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这会导致偶像和粉丝之间黏结、陪伴的时间比较长。
GQ报道:粉丝要觉得,你是需要我的。
陈悦天:对,你不需要我,大家都很好,那接下来出另外一个更好的,我就走了。
GQ报道:在成长空间这一点上,养成系可能好一点,因为养成周期比较长。
陈悦天:对,长周期当中会考验人的各种东西,不适合的人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就会被淘汰,而养成系在这个过程中,自律这件事特别重要。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一旦中间哪个时候不对了,形象马上就塌掉,然后就被淘汰了。
GQ报道:那你怎么看《创造101》里,很多选手是素人,训练三个月就出道的模式?
陈悦天:这个是没办法,这是中国偶像产业的现状。经过训练的人天生就少,但是我又要说,这个东西到了第二年和第三年,可能就不再是这样。因为今年这么炸了之后,马上第一是前端人才有供给,第二是后端开始成立培训学校,整个产业链都会一下子起来。比如《创造101》到了第三季,选手说不定已经是训练两年的人了。
GQ报道:所以这种速成造星以后会变成一个常态化的成长模式吗?
陈悦天:对,会变成一个常态化的成长模式,训练两年的人来参加这个节目的状态就不一样,他只是短期内灌流量,但是他这个人绝对不是速成的。
GQ报道:你觉得偶像在中国是一种必需品吗?
陈悦天:对啊,我觉得是必需品啊。
GQ报道:为什么呢?
陈悦天:偶像其实是,你看他作为一个人被喜欢,你喜欢他的经历、他的精神、他的故事。他作为一个人是在用他实际的人生鼓励着你,而不是用一个虚构的体验,所以这个东西就是必需品。不然你光消费故事没有实感,你所有获得的精神食粮都没有说服力。
GQ报道:但以前我们没有偶像的时候,社会也在运转啊。
陈悦天:社会在消费其他的偶像,就像大家就会去消费俞敏洪,消费徐小平,消费蔡文胜,消费李开复,消费王石,就是在消费这些东西。从前是重商文明,其实你看前面20年是在消费商业文明相关的所有东西,但现在大家能够接受一部分娱乐化的东西,所以在娱乐化里,会有一些偶像出来。
GQ报道:你同意“做偶像是对人的物化”这个观点吗?
陈悦天:我说是符号化嘛,我不是说物化,符号化是个更升华的吧,变成一种象征。
GQ报道:那你觉得她们在这个过程中会失去什么呢?
陈悦天:做这件事情还是有风险的,最后如果没什么结果,那就是付出了青春啊。但对于每个人来说,青春和结果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为了这个结果,就是愿意付出青春,我这辈子不做一次偶像,我老了就是后悔。我甚至不用老了,我可能快30岁、25岁之后我就后悔了。所以他就愿意十几岁开始在团里面天天苦哈哈地练,也没有什么生活费。
GQ报道:你在这个事情上看到的,还是收获比失去更多的吗?
陈悦天:对,现实意义上,如果没有SNH48,曾艳芬就是在广州那边,继续在村里打工;李艺彤还是继续在动漫展里整天走秀,最多小网红;黄婷婷毕业就是去做日语翻译了,还能怎么样?这就是SNH48对她们的意义。
GQ报道:从商业角度,韩国就是流水线制造。把人都训练成差不多的,成本比较低,也是可复制的。
陈悦天:对,它是可持续的。
GQ报道:这样可以稳定产出,但如果把人打造成各种不同的,成本和风险都要加大。
陈悦天:没错,而且这个人很容易就变了。没了之后,资产就流失了,再培养一个这样的资源就很难了。
GQ报道:站在从业者的角度讲,你觉得哪条路比较好呢?我们到底是要流水线复制还是打造个性化?
陈悦天:基础都是一样的,中国肯定先得把流水线搭起来,把所有的产品搞到一个标准以上,起码唱跳要过关,要保证稳定产出。在这个基础上,再做一些其他层面的创新,可以时不时冒出一些有个性的偶像。
GQ报道:所以中国应该搭的流水线,是指艺能训练?但个性上不需要?
陈悦天:日韩的偶像工业里,有一类人专门搞偶像塑形,就是发现你性格中有特色的地方,不断地引导,让你往那个方向发展。但是我觉得,这个过程不一定是必要的。当基数足够大的时候,里面自然会有出现有个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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