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田中裕子28岁,这一年是她的大年。电视剧《阿信》让她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收视率创下历史记录,甚至超过了山口百惠,是当之无愧的昭和之星。
同一年,她还拍了电影《天城峡疑案》,这部电影让她同时收获了四个最佳女主角,成为了世界级的女明星。
田中裕子在这部用现在眼光来看节奏过于缓慢的电影里出场不到20分钟,却贡献了一个被称为纯欲之神的人物。树林中抽烟的那一幕,更是被无数总结她演艺生涯的视频当做素材反复使用。
在那段不到一分钟的影像里,突出的人物表情特写,高饱和,带着颗粒感的画面,似有如无的暧昧气息,让简单的点烟成为了充满诱惑的性感。田中裕子的火柴仿佛被流过洁白脖颈的汗水洇透,反复擦灭,只有少年的火焰才够干爽,让欲望像烟雾一样被点燃,被释放,去包裹田中裕子似嗔似笑的嘴唇。
看过电影之后不得不承认,这部电影将日式美学里的含蓄而暴戾表达的淋漓尽致,田中裕子作为一个载体,很好的传达了这部电影里的美学观点:欲望隐忍在层层包裹的华美和服里,剥开和服和穿上和服,你将看到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圣母和妓女,可以神奇地栖居在同一个人身上。
但是,电影里这个神秘的女人,真的是又纯又欲,让少年动了情欲,也动了杀心么?
《天城峡疑案》改编自松本清张的推理小说。松本清张写的是社会派推理,推理只是一张皮,真正想讲的往往是案件背后的故事。小说也不长,只有三个章节,几千字,用第一人称,很节制的讲了一个冷酷的杀人故事。
这部小说也和松本清张的其他小说一样,推理只是个幌子,甚至看完第一章就能知道谁是凶手,这部小说真正想讲的是少年懵懂的性意识。
这个少年14,5岁,激素为性带来养料,燠热的夏天松动了土壤,就要出头的性意识,就像电影开始,少年在峡谷口遇到的蛇,咄咄逼人的吐着信子,但没人知道那是虚张声势,还是伺机而动。
因为这孩子尚不能分辨性与爱。在他心里,隐隐觉得性是一种丑恶卑劣的事情, 是野兽的交合,是美的镜像。这种错位的感觉来自于家庭,在他年幼时,曾经无意间看到过母亲和其他男人鬼混,这让男孩对性产生了扭曲的看法。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有时候性会让人如此迫不及待,如此没有羞耻。
拧巴的性格让少年最后无法面对,失去理智。因为在他眼里代表着美的妓女,正在毫无廉耻的在野外和一个刚刚遇见的男人交合,甚至还为5毛钱讨价还价。这让他觉得美被玷污,被损毁,是就在眼前的恶行,必须马上纠正。
可他怎么会把一个妓女当做美的化身?部分来自他事后自我救赎的篡改记忆。当他已经为了某个自以为合理的理由杀人,他必须,也只能通过不断的自我洗脑来让这种行为合理。还有什么比一个圣洁的妓女被侮辱更让人义愤填膺?
当然,有相当大的理由在于,这个以欲望做诱饵的女人,完全没有把他当做男人看待,在他面前显露出了不带修饰的天真。
但,妓女的本能又促使她在某些场合释放出诱惑的肢体信号,这是种生活拟态,已经成为肌肉记忆,即使是毫无目的,也会不由自主的表露出来。于是,当天真的娇憨和老练的娇媚混合在一起时,涉世未深的少年就会感觉遇到了一个不慎跌落泥沼的圣母。
这个少年将自己矛盾的心理反复打磨,深深的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从来未曾向人提起,时间久了,死去多年,永远保持青春的妓女成为了他心里的一种图腾,一种象征,一种可以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反复把玩的情趣玩具。
这就是小说里真正想要表达出的内容。一个扭曲的童年,遇到一个妖魅的女子,让三个人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田中裕子饰演的妓女真的是又纯又欲么?是,也不是。纯是来自于少年的主观认知和想象,在他将妓女变成自己行为的正义性时,她必须纯洁,欲才是妓女真正的状态,那是她生存的伎俩,活命的本钱,性是她能提供的商品,欲是合理的包装。
电影中将田中裕子调教成又纯又欲的状态,实在是非常精准的抓到了这篇小说的精髓。在作者用第一人称构建的冷冰冰的回忆大厦里,阴影处有微弱的火光,那正是点燃整个故事的欲望之火,它藏在“我”那不露声色的叙述中。
像怕读者不能理解,小说开篇特别提到了《伊豆的舞女》,这两个主人公就像一对镜像,走着同样的路线,遇到自以为纯洁无暇的女人,在穿越天城山的黑暗隧道中相逢。
在川端康成的小说里,和少女分别后的男主人公仿佛得到了一种治愈,流着幸福而哀伤的眼泪,庆幸自己可以遇到纯粹的爱,而松本清张的男孩,则从此再未走出走悠长黑暗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