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写李宗盛时,听了无数遍张国荣版的《当爱已成往事》,不由想起了哥哥此生的那段情。
刻骨铭心。
想到了那个陪伴张国荣从生到死、用尽全力爱着他的男人——唐鹤德。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在各大的媒体报道里,唐鹤德总是张国荣的附属,作为哥哥传奇人生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被熟知。
可是天涯论坛、知乎、微博超话、豆瓣小组里却有不少唐鹤德的粉丝,一个素人如何能拥有这样大的魅力?
抛开他和张国荣那场满城风雨的爱情,唐鹤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今天我写的就是这个哪怕没有任何标签都完美得不像凡夫俗子的男人。
1982年12月9日,唐鹤德在香港丽晶酒店的一个生日宴上遇到了张国荣。
这一次遇见是往后倾城之恋的开端,一生情爱至此开始蔓延,就像张国荣唱的:“难收的覆水将感情慢慢荡开去”。
那一年,唐鹤德24岁,张国荣26岁。
一个是没什么名气的娱乐圈明星,另一个是银行界的大人物。
在此之前,他们两家虽是世交,但是张国荣早年英国留学,回国后又进入娱乐圈,唐鹤德则在金融圈工作,并没有什么交集。
80年代同性恋仍然是社会禁忌,直到现在,它都不被主流接受。
那时,很多人把这种性取向定义为羞耻、不伦、禁忌、非正常的疾病,就连当事者也无法接受自己所谓“怪癖”。
但是他们两个人顶着压力与质疑在一起,开始了一辈子的纠葛。
早年间,没什么名气的张国荣因为合同纠纷,被自己的经纪人骗到血本无归,失意落魄,唐鹤德直接拿出大半年的薪资接济张国荣——要知道那可是娱乐圈,普通人的薪水哪能帮上什么大忙,唐鹤德尽最大努力帮助张国荣,自己只能吃好久泡面。
熟悉他俩的人都知道,唐鹤德从小生活条件优越,典型的富家公子,没吃过什么苦,但是为了恋人他不惜吃泡面潦倒度日,真情可见一斑。
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深。
张国荣多次提到这件事说:“那时我一没名气二没财富,却只有他能够这样对我,这样的人,怎能不令我感动和珍惜呢?”
在一起后唐鹤德对张国荣的好体现在方方面面的细节处,比如他知道张国荣爱打麻将,就花很多时间学会打麻将,经常在张国荣快下班回家的时候叫上一帮朋友来搓麻将,等到张国荣回到家他就把位置让给张国荣,自己含着笑站在后面看他们玩闹。
最好的爱情不就是你在闹,我在笑吗?
偶尔张国荣手气不佳,把麻将搓坏,便撒泼耍赖发小孩子脾气说:“我不玩了。”每每这时唐鹤德总会宽容又温柔地笑着坐下,替他把烂牌打得好回来一些,然后让张国荣继续开开心心地玩,宠溺得不像话。
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唐鹤德对张国荣粉丝的温柔与敬重,他们的好友志摩千岁曾经写过唐鹤德在打理粉丝来信时何其细心珍惜。
他会把每一封信都用剪刀从一端剪开整齐的口子,然后从中拿出信纸,将折痕细细抚平并展开,这里面承载着粉丝深厚的爱意,不敢有一丝马虎。
而那些附带寄来用以签名的明信片和回信用的信封就分开放在另外一个空的点心盒子里,井井有条。
做完这些后,唐鹤德还会体贴地将信一张一张摞好以便张国荣直接拿起来看。
一个人的真实性格绝对不是他做了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是渗透在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中。
很难想象外表硬朗干净的唐鹤德会这么细心温柔,媒体拍到的唐鹤德大部分时间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沉稳的,不苟言笑的。但是他的内心却格外柔软,尤其面对恋人时,一颗心化成春风春水,事事周到体贴。
张国荣在采访中不止一次幸福地说:“我喜欢他(唐鹤德),因为他好。”
志摩千岁还在文章里这样写过:
唐生其实是很随和的一个人,既不会对对方特别客气,也不会让对方感到拘谨。凡是有他在的地方,总会让人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是能营造出一种神奇氛围的男人。
然而每一次见面,唐生都仿佛尘世中的清风一般,从容而稳重,和Leslie(张国荣)那种即时烧水壶一样迅速热情高涨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对于Leslie往往容易热过头的情绪,唐生总能以他独特的冷静而平和的一句话予以平复,使其平静下来。
1997年1月4日的夜晚,红馆复出演唱会的最后一场个人演唱会,张国荣站在皎洁如月光的灯柱里向世人介绍他的爱人:
“这首歌,送给我的母亲,同时,也送给另外一位在我生命中挚爱的朋友。”
“挚爱”两个字他咬的很重,随后他说:
“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不就是唐先生吗?”
唐鹤德此时坐在场馆第五行,笑得眉眼弯弯合不拢嘴,一口白牙格外显眼。其实他很少在众人面前有这样开怀的时刻,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红绿色荧光棒。
幸福像粉色泡沫承载着张国荣的歌声轻轻漂浮在整个场馆,仿佛一戳就破的幻影。场馆若是能变成被浅绿色树脂包裹的小宇宙多好,定格在这一刻的欢喜瞬间凝固,成为永恒。
公开恋情后他们终于可以不再避讳媒体,公共场合经常能见到二人的身影。
张国荣全国各地巡回演出,或者参加颁奖典礼,都能在后台、观众席上看到唐鹤德是身影——此时唐鹤德因为恋情带来的关注度被迫辞掉自己高薪工作,做张国荣背后的“小”男人,为他打理财务。
台上张国荣谈笑风生,眉眼飞扬,台下唐鹤德会心微笑,默默注视。
但是他们之间大部分情况下都隔着一段距离,张国荣眉飞色舞地大步朝前走,唐鹤德则面无表情跟在后面。
他知道张国荣是公众人物,不想让私人感情过多影响张国荣的事业。这段距离既可以保证目光所及之处就是爱人,又能保证张国荣作为明星的事业前途不会因为恋情而下跌。
有媒体曾经拍到一个下雨的晚上,张国荣穿着黑色衣服白色运动鞋站在路边等着唐鹤德来接自己。开车过来的唐鹤德害怕张国荣淋雨,于是大老远跑下车,冒雨递来一把伞,然后又跑回去掉过车头,把车开到张国荣面前去。
一串动作自然流畅,一个爱着宠着,一个被爱着享受着。
在张国荣生病那几年,唐鹤德时时刻刻盯着张国荣生怕他想不开,抑郁症有时导致情绪失控,张国荣伤害了不少亲近的朋友,唐鹤德耐心地安抚好张国荣的脾气,随后找那些朋友一一解释道歉,求着他们再来陪陪张国荣。
哪怕他离张国荣情绪失控的漩涡最近,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但是却总是想着别人有没有受伤,从来不在意自己满身伤痕。
他的爱如大海般深沉,容纳了一切喧嚣风波。
就像张国荣说的:“我生命中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情,就是我爱人对我的爱。”
读书期间唐鹤德就是学校风云人物,这一点都不令人惊讶,长相“硬净”,线条瘦削硬朗,气质疏离干净,精致得彷佛琼瑶的言情小说里爬出来的男主人公。
而且他篮球打得也好,主打防守后卫,被誉为“篮球王子”。青春里篮球场简直是荷尔蒙爆发地,阳光下大汗淋漓运球少年总能精准地撩拨每颗小鹿乱撞的少女心,百无一失。
而男同学们一边鄙视花痴少女们,一边也不得不羡慕唐鹤德穿的Adidas、Converse、Puma的篮球鞋,毕竟80年代里首批穿大牌鞋子上课打球的人不多,唐鹤德优越的家境也令不少人艳羡。
更为厉害的是在那个崇拜文学、信仰文学的年代里,唐鹤德还担任着校刊《探骊》中文副编辑,以学识渊博、行文流畅为人称道,连中学班主任都忍不住笑着称赞:“他又真的抵人锡(值的疼爱),又做班长,有高大,又英俊,又乖……”
这些特质组在一起,不能不给人这样的印象:阳光开朗,飞扬明艳。
可是令人惊奇的是他偏偏与这些形容词相反,在同学的记忆里,唐鹤德经常独来独往,不怎么爱与人打交道,除了打篮球时他像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孩,别的时候唐鹤德脸上总是挂着谦和温柔的笑,不张扬,不明朗,情绪不过分显露。
回忆起中学时代的唐鹤德,同学描述了这样一副画面:唐鹤德独身一人倚在荃湾圣方济学校二楼图书馆栏杆远眺望远方,面容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一丝世俗的味道掺杂的唐鹤德像是女娲精心捏造并注之以灵气的艺术品,而普通人则是用柳条一甩溅出的泥点子。
这期间存在无形的隔阂,令唐鹤德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毕业后,成绩优秀的唐鹤德选择了投身社会进入了银行业工作,先后服务于万宝国银行和渣打银行。他很有投资天赋,在渣打银行,他做的就是大户投资顾问,深受信任和欢迎。
在同事眼里,唐鹤德简直是完美的化身,年纪轻轻就有投资眼光,为人处世也挑不出一丁半点可指摘的错处,低调谦逊,善良温柔。
他对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很随和温柔,不摆上司的谱儿,见到同事都会主动点头致意,还会帮女同事开门,举手投足都透露着绅士风度。遇到犯错的下属也只是严肃认真地就事论事挽回损失。
但是和他亲近的人不多,同事们能明显感到唐鹤德无形的疏离气场,哪怕他从来不生气,永远谦逊温柔地对待每一个人,但是大多人对他还是又敬畏又钦佩。
但命运并没有善待唐鹤德和张国荣。
2003年4月1日,不堪病痛折磨的张国荣一跃而下,结束了生命。
大众面前一向文质彬彬、温柔儒雅的唐鹤德第一次潦倒不堪地出现,带着口罩,露出红肿的没什么神采的眼睛。
九个小时后,他穿着白色浴袍再次出现在铁栅栏旁边,胡子拉碴,眼睛下垂,鼻涕眼泪都没有干,整个人透着颓唐的气息。
事后据向太说他那会吃了安眠药想要同张国荣一起离开。
记者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提问,能看出来唐鹤德在努力稳定气息,尽力逻辑清晰严密地回答记者提问,避免第二天报纸上出现乱七八糟损害张国荣名誉的假新闻。
然而一个记者问:“你这一刻是不是还很爱哥哥?”
一直尽力维持体面平静的唐鹤德情绪突然有些激动,反问记者:“这一刻?为什么只是这一刻啊?”
他们之间二十来年的感情坚如磐石,怎么能只是这一刻?是在一起的每分每刻每时每秒,容不得半点质疑和误解。
然而逝者终究逝去,活着的人除了接受事实别无他法。唐鹤德白天忙着和张国荣的家人朋友商量丧礼的事情,每天入夜还一定会去殡仪馆当堂拜祭,珍惜和张国荣最后的时间。
连着几天记者拍到他穿着黑衣,带着黑帽子和大口罩,垂着脑袋,整个眼睛红肿到变形。
在葬礼上他更是悲痛欲绝,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眼眶凹陷,漆黑的瞳仁没了往日的神采,灰败枯萎,泪沟和黑眼圈附在面孔上加重了憔悴感,唇色发白,佝偻着素日挺拔的脊背,脚步绵软。
仪式正式开始前他第一时间进去,嘴里絮絮念叨着那些未讲完的话。正式开始时他坐在第一排一言不发,直到开始播放张国荣的歌,他才跟着哼唱起来,期间更是多次忍不住落泪。
火葬前唐鹤德要求进去十分钟和张国荣做最后的告别,并亲手按压按钮送走爱人,按压的那一瞬间,他完全崩溃,被两个人搀扶着,嘴上一直大喊着:“阿仔……阿仔……你不要走。”手上做着他和张国荣约定好的“我爱你”的手势。
挽联上写着:“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
无人不为之黯然。
千年前苏轼为亡妻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千年后历史的悲剧重演,发生在这个清朗如月的男子身上,一下子熄灭了他的皎洁清冷,惟余灰败黯然,一日一日裹挟着他同岁月的浊流前行。
他守着曾经和张国荣共同居住偌大的多加里山寓所,多年未改变家中摆设位置,一切都如恋人在世的模样。
他被拍到深夜和张国荣的大狗走在空旷的马路上,脊背恢复了当年的挺拔,却周身缭绕着数不清的寂寥落寞。
他在凌晨两三点坐在沙发上,对着哥哥的影片轻轻流泪,彼时距离哥哥去世十年有余。
他在古巨基的怀旧演唱会时哭到俯下身来,不甚悲怆。
好像张国荣在的时候唐鹤德的生命才是流动的鲜活的,他坚毅的眉眼才有几分柔情悲悯的模样,他才是触手生温的美玉,熠熠生辉。
但是现在似乎又回到中学时期疏离温和的模样,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谦逊斯儒。
无形的隔阂再次筑起,没有人能走近他的内心。
很难写出没有张国荣的唐鹤德,张国荣在唐鹤德的人生里掀起大风大浪,导致他逝去多年,风波余浪从未停止过。两个人的生命早早融合为一体,纠葛,缠绕,燃烧,永不熄灭。
张国荣曾说:“他是主赐给我的礼物。”
主精心捏好这样一个艺术品,用彩绸包装的礼品盒小心翼翼打包好,作为圣诞礼物悬挂在小灯缤纷的圣诞树上,只等着爱人从风雪夜中归来,打开一霎那间的惊喜。
因为唐鹤德,我愿意相信俗世间有这样温润君子的存在;
也因为唐鹤德,我才懂得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背后的情深入骨。
参考文献:
《张国荣的时光》-志摩千岁,2011,上海书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