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蔓延到生活里，讲话要笑，但不露齿；说话要轻，但能听清。逢年过节一定要和家人吃饭，对父母谦和孝顺，对子女温柔有爱。作为女人，一生最大的职责是相夫教子，最大的财富是家庭美满，所以赵雅芝早早结婚，又在第二段婚姻中因照顾孩子推掉不少剧集，还险些推掉了白素贞一角。

对大部分观众来说，赵雅芝的面目是模糊的。她可以是《上海滩》里扎着马尾的冯程程，可以是楚留香身边香消玉殒的苏蓉蓉，可以是一袭白衣温婉完美的白素贞，但抛开角色，赵雅芝这个名字的标签似乎只剩下“美”，一美就是半个世纪。

真人秀《我们来了》让她彻底曝光在镜头前。防不胜防的拍摄中，她的形象慢慢丰满起来：规矩却不固执，识大体亦有分寸，不高冷又玩得开，会因恐高哭得像个小孩，也会为了夺筹撒腿往前跑。观众很容易看到一个香港前辈艺人与传统家教下成长的中国女性合体，笑脸让人称快，泪容让人心疼——得体，大概没有比这个词更恰当的形容了。

伴随赵雅芝最多的词是“美”，随着年龄增长，“美”升级为“优雅”。这一度让她有些纳闷，“我没有刻意去想自己呈现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说我优雅，是因为时间吧？我那时候拍《戏说乾隆》，拍《新白娘子传奇》，都没有优雅对不对？……啊，已经有了吗？坐有坐姿、吃有吃相，穿出来整整齐齐，这就是一个中国女孩应该有的表现啊。”

年轻时的赵雅芝是矛盾的，家教与成长环境教会她安守本分，而她正值蠢蠢欲动、准备探索花花世界的年纪。空姐的工作将二者完美融合，但母亲的建议，让她的未来有了另一种可能性。

1973年，无线电视台举办第一届“香港小姐”选美比赛，“虽然是第一届，但无线是政府认可的机构，更正式吧。”19岁的赵雅芝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决赛，穿了泳装走秀，大热倒灶拿了第四名。赛后复盘，她因紧张没有回答好司仪提出的时装问题失了分。

比赛结束，赵雅芝选择回去继续做空姐——比起穿着泳衣接受审视的娱乐圈，空姐“安全”多了。

回去后，她的航线调整成了国际长途。原本是实现环球旅行梦想的好机会，身体却和她开起了玩笑。她患上“时差症”，倒时差时会一直沉睡，即使醒了也昏昏沉沉。隐形眼镜也成了障碍，尽管只有300度，但她时常在飞行途中流泪，眼里也像卡着东西。两个玩笑恶性循环，她不得不离开空姐岗位。

“无线”方兴未艾，急需新人储备，赵雅芝顺理成章进入了电视台。她提出做幕后，担任助理编导，制片、副导、剧务、道具、服装都要负责，这让她在短时间内了解到整个节目的程序和操作流程。过了大半年，她参与主持一档《心大心细》的游戏节目，但综艺感与经验的不足让她难以出彩。

“最先是想两方面发展，后来因为台里拍电视剧多，希望自己也有作品。”1976年，无线计划开拍青春偶像剧《乘风破浪》，大部分是群戏，4个学生一起，赵雅芝没有表演基础，但本色出演清纯少女施淑枫，让她收获了极高的人气。

在第二部戏《江湖小子》中，赵雅芝饰演周润发的恋人，那时她并未掌握表演技巧，镜头摇到她面前，她总是迟迟交不出反应。后来演员秦风建议导演，不要刻意告诉赵雅芝什么时候做什么反应，只要她含情脉脉地坐着就行。

真正理解表演是从《倚天屠龙记》开始的，赵雅芝在剧中饰演周芷若。“那个（角色）要自己发挥，比较多内心戏，很需要琢磨。”灭绝师太钦点周芷若做下一任掌门，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爱情，从一个普通女子、天真的小徒弟变成肩负重任的掌门，心理变化极大。“她在戏里失踪了一段时间，出来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那一段转变是很大的。”

赵雅芝没上过演艺训练班，只能靠平时和对手、前辈对戏学习。《倚天屠龙记》男主角郑少秋当时已经是很有经验的演员，很乐意教导新人。前辈石修也教了她不少。有段时间，赵雅芝老是和石修搭戏，在片场，石修连化妆、戴头套都自己来，从不假手于人，“他觉得这样更能掌握角色，更能发挥，这种敬业和专业很值得我学习。”

周芷若这个角色，让赵雅芝挤进了无线电视台一线演员的行列，与汪明荃、李司棋、黄淑仪并称“无线四大花旦”。她甚至来不及为自己的表演进步感到窃喜，已经被拖入高密度的拍摄中，一部部剧集连轴转，“拍完这个，下一个剧本就来了，没有时间停下来。”

那时的香港影视业蓬勃发展，有人甚至同时接演九组戏，但赵雅芝一直很专注，“父母从小就教导我，要把一件事做好。我做事很专一，虽然很多人找我，但我不分心，一个一个来。表演是艺术，不是赚钱工具，我希望专注做好每一样工作。”

众多经典角色中，冯程程是不得不提的一个。《上海滩》最后一幕，冯程程在教堂略带忧伤地回头，成了一代人的共同记忆。她在爱情里不给人机会，离婚后去法国，许文强求她留下，没有成功。如果是赵雅芝，她觉得自己不会那么绝情。

赵雅芝在《上海滩》中与周润发合作

拍戏时，赵雅芝、周润发、吕良伟还算新人，3人都憋着一股劲合作。赵雅芝记得，每次演戏前3人都会对稿、讨论。《上海滩》大部分是内景，后来赵雅芝真正踏上了上海的土地，才知道“黄浦江，原来是没有浪的”。

《上海滩》的热播将3位新人推向各自演艺事业的高峰，电影邀约也找上门来。赵雅芝尝试过几部电影，又迅速返回了她熟悉的电视剧领域，对她来说，电视剧比较容易发挥，剧本拿在手里，可以控制自己的演出。电影没剧本，导演只告诉演员大概要做什么事情，到了现场才知道当天拍摄的内容，离自己的“安全领域”太远了。

拍完《上海滩》，赵雅芝很快生了第二个孩子，她不愿将婴儿给保姆带，“生了小孩就有责任照顾他，我希望亲眼看到他每个阶段的成长。”直到孩子两三岁、可以讲话了，她才重新接戏。恰好台湾有不少剧本找来，她决定尝试一下。

80年代中后期，赵雅芝将事业重心转移到了台湾。内地观众对她的了解，大多来自这个时期——《京华烟云》《戏说乾隆》《新白娘子传奇》都是她在台湾的作品。

她最爱《戏说乾隆》。开拍前，她主动要求一人分饰三角，“一部剧里3个故事是完全不同的。3种不同的性格，我都演，非常过瘾。”

3个故事同时开拍，赵雅芝今天是程淮秀，明天就成了沈芳，再过一天又是金无箴。这种安全范围内的新鲜挑战，让她非常享受。从周芷若开始养成的好习惯延续至今，她为每个角色做了大量的功课：程淮秀是盐帮帮主，动作要豪放；沈芳虽然是侠女，但从前是千金，经历曲折，性格较为深沉，又抱着复仇的心态，整个角色都比较内敛；刺绣女金无箴纯粹一些，没那么多心思，专注刺绣、忠于爱情，没有另外两位那么多无奈。

至于白素贞，赵雅芝的热情其实并没有《戏说乾隆》高，她甚至一度推掉这个角色。在她看来，陪儿子长大更重要，“要是失去了照顾孩子的时间，就没办法补回来了。”《新白娘子传奇》在内地拍摄，最终赵雅芝和剧组商定，不放假不休息连拍10天存假回家4天，因为小孩还在念书，她必须回家“检查他们的功课”。

赵雅芝与叶童拍摄《新白娘子传奇》

对赵雅芝来说，白娘子非常完美，“她沉沉稳稳，从头温婉到尾，你只要作为好妻子好女人演下去就行。”这和赵雅芝平日给人的感觉太像了。作为演员，她更喜欢胡媚娘，演的时候更活泼、开朗，年龄要压低，还有反串的戏份。

这部剧给赵雅芝最大的惊喜是采用了黄梅戏对唱的形式，“一言不合就唱歌”，她感到很新奇。拍摄早期，她用粤语念对白，后面转用普通话，“方便配音”。白娘子成熟稳重，只在唱歌的部分，兰花指翘着，时而双手八字，时而立掌胸前，时而迎风挡掌，时而两手合拍……身型步伐眼神相配合，随着曲调移来晃去。自小培育的体态优雅十足，动作加进去有模有样。

对于成为集体回忆，赵雅芝笑着说谢谢。她最喜欢的一句赞誉是“媚娘和白娘子是完全两个人，但都是你演的”，“演员最喜欢就是这样，观众接受、观众喜欢，观众能够分得开。”

采访刚开始几分钟，丈夫黄锦燊便从房间走出来，柔声说：“你忙，我先出去了。”赵雅芝眼眉低垂，用粤语回了句，“好，放心”。如今赵雅芝为数不多的露面，大部分有黄先生陪伴的影子。尽管他俩对话很短，依然能从赵雅芝面容上看出爱情的痕迹——有些像小女生约会被人撞见，略带羞涩又一脸幸福。

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这是赵雅芝对家庭与爱情最初的理解。儿时的她并未对结婚有过计划，但对婚姻充满向往，“我的第一段婚姻很早，思想不成熟，但我很重视父母的教导，很传统，觉得结婚生孩子就是必然的。”

1975年，赵雅芝由母亲的介绍与医生黄汉伟结婚，他们很快有了两个儿子。

这段婚姻以离婚告终，对赵雅芝打击不小，“心理落差很大，但不会不相信婚姻。我就觉得，我憧憬的，原来不是这样啊。但我相信这是个人原因，而不是婚姻本身不美好。”多年后，赵雅芝回忆这段婚姻，“两个人的性格相差很大，我那时就发觉，事业再怎么样都没有用，生活不幸福，什么都没心思做的。整个人很辛苦，心也苦。”

1985年，赵雅芝和黄锦燊结婚。黄锦燊是美国名牌大学硕士，归国后不时在无线演出，曾出演过《山水有相逢》。他的外形不算受欢迎的类型，演的角色也大多是警员和律师，在《女黑侠木兰花》中，他担纲男主角与赵雅芝演对手戏，两人因此相识。

赵雅芝与丈夫黄锦燊、儿子黄恺杰

再次进入婚姻的赵雅芝，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家庭上。这时的她像多年后饰演的角色、《戏说乾隆》中的金无箴，刺绣时专注刺绣，选择了爱情就忠于爱情。至今她引以为豪的一件事是：3个儿子都是自己带大的，没有保姆帮忙。“要自己带，这样我们才真正是一家人，才有很深的感情，才能体验到当母亲的快乐。”

《新白娘子传奇》之后，赵雅芝的作品逐渐减少，“我从不把自己当明星。演员是一个职业，是一门艺术。（没有好剧本）我宁愿不拍，宁缺毋滥。”她最近一次在剧集中露脸，还是客串2013年无线的大制作《风云天地》，剧中她难得地挑战了一次律师角色，接演原因是，这是她过去从未挑战过的类型。

外界对赵雅芝的好奇大多集中在“如何驻颜有术”上，她也在不同场合将之归功于“作息规律，脾气好，生活习惯好”。如今，她依然是乐于活在“安全领域”的人，熟悉的环境、自己能够掌控的事让她过得从容。在从容的日子里，连时光流逝都变得缓慢。置身陌生环境时，她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紧张。《我们来了》第一期，8位女嘉宾第一次见面，彼此不熟悉，幸好有谢娜活跃气氛。如果谢娜不在怎么办？赵雅芝想了想说：“如果有需要，我也是可以的。”

年轻时的赵雅芝，偶尔也想过自己年老后的样子，但过了62岁还总被人说美，她有些不习惯。真要说觉得自己美，可能只是十几岁那几年，但与其纠结容颜，不如享受生活，“生活都是自己把握的，担忧或者想得太远，都没用。”岁月在她身上还是留下了痕迹，她的手臂内侧、脖颈后侧、眼角嘴边都有了细碎的纹路。“对现在的赵雅芝来说，美是什么呢？”“每个人都很美。美是没有标准的，我们不要靠外形去判断，内心的美丽才是最有分量的。”

本刊记者丨张明萌

实习记者丨冼丽影 朱芯瑶 

编辑丨翁倩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