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妈做了一宿彩色的梦，醒来时还喜兴兴的。
一天，二姑妈问“噢”：“我怎么看你有些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是这样的，我应该变得跟你所认识的一些人差不多，那样才不会受到过分的关注。”“噢”说，“其实，不只是形象，还有语言也是这样。我们都要有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本领。就是说，要有迅速掌握和使用各种语言的能力。”
“你还会变？”二姑妈觉得“噢”过于夸张了，“你比孙猴子还有能耐？”
“孙猴子？是灵长类动物吗？”“噢”好像没读过四大名著。二姑妈也没读过四大名著，当时，那些书被认为是“封资修”的东西，是应该被批判，被销毁的。
不过，二姑妈从小就知道传说中有一个会七十二变的孙猴子。她说：“你那么会变化，我就不叫你‘噢’，叫你孙猴子吧。”说完，她咯咯地笑起来。
“不，你还是叫我‘噢’吧。”“噢”说，“我曾经说过，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你知道有一个‘噢’，这些天在这里与你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这就行了。”
二姑妈对“噢”说的“一段美好的时光”中的“一段”，心存芥蒂。她说：“我不喜欢‘一段’这个字眼，那似乎短暂一些。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话题。我喜欢听你谈论宇宙，谈论光年，谈论外星人的世界。听你的谈话，我的眼界也变得开阔了，我的想象力也变得丰富了，我有时觉得自己不是在山坡上放牧羊群，而是在银河里放牧群星。有时候在睡梦中，我的羊群真的变成了星星，一闪一闪的，散落在山坡上，照耀得整个山村都在发光。是啊，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时光永远都是非常美好的。”
这时候，又有几只羊往山顶上的方向跑去，“噢”说：“我们还是从银河系里回到山坡上吧，照看好自己的羊群要紧。那几只发光的‘星星’往山顶上跑去了，现在，我们一起去山顶上把它们追回来吧，顺便我还要让你看看我停在那里的交通工具。其实，我这会儿到这里来，是为了向你告别的，同伴给我送来了零件，帮助我修好了我的交通工具。”
二姑妈想，能够看到“噢”的交通工具，这当然是自己求之不得的。“噢”特别提出让我看他的交通工具，说明那一定是与众不同的东西。他们军工部门的装备，当然都是十分先进的，可以开开眼界太好了，而且那可能对别人是保密的，说明他没把我当外人。可是，交通工具修好了，他肯定就要走了，他已经说了要向我告别的，他一定是去执行别的任务了，我还几时能够再见到他啊！
在往山顶上去的路上，“噢”的步伐很快，二姑妈努力地追赶着，她的心也一直在纠结着。她想，人们都说好事多磨，看来真是这么回事，怎么也想不到，处个男朋友还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儿。
“噢”走到山顶上的时候，放慢了脚步，二姑妈很快地赶上了他。“噢”说：“我以前说过，我们的程序有一个特点，就是当我们与某些人相处一段时间后，我们也会‘感染’到他们的一些特点，这会使我们很快地就融入到所接触的人群中去，对于我们了解一些情况，是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的。不过，由于我们同时也会‘感染’那些人的一些思想感情，这就有一利必有一弊了。与你接触，让我也‘感染’了你的一些思想感情，我似乎也在往‘有情人’方面转化，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跟你告别，并把你带到这里来的缘故。”
二姑妈停住了脚步，她说：“你说有一利必有一弊，那么，你跟我接触一定就是那‘一弊’了？”
“噢”笑了。他说：“是这样的，人类与机器人有许多不同的地方，最主要的一点是人类具有感情，而机器人只需要理智，不需要感情。人类有感情，这是优点也是弱点。当感情战胜理智的时候，往往悲剧就发生了。”
二姑妈也笑了。她说：“你别跟我扯什么机器人的事儿，那唬不了我。你不就是说你是个‘有情人’，结果感情战胜了理智，交了我这个女朋友，现在你要走了，就‘悲剧’了吗？不要紧，你要是能带我，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跟着你；你要是不能带我，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等着你！”
“你愿意等着我，很好，说明你是很重感情的。不过，这可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噢”说，“对于人类来说，感情还是需要的，如果光有理智而没有感情，那人类就很难繁衍到现在了。可是，感情也往往会误事。有一些星球上的文明，已经远远地超过你们这里了，他们造的机器人也是最先进的。可是那里的人类已经毁灭了，只有一些智能机器人逃离了那里。为什么呢？因为在人的感情中，有贪婪的成分，有很强的占有欲。占有与反占有，扩张与反扩张，矛盾是始终存在的。高科技改善了人们的生活，但也催生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核能可以造福人类，也可以毁灭地球。你们这个星球的核武库中，积累了太多的能量，是完全可以毁灭自己N多次的，一但有人感情战胜了理智，难免不擦枪走火，随之而来的，就是整个星球的毁灭。这似乎是一个规律，宇宙间很多星球都没有逃过这一厄运。”
二姑妈想，你跟我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无非是说，为了避免这个星球的毁灭，你们军工部门正在进行一种研究，这可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是，我既然看中了你，再漫长的过程我也能等，海枯石烂心不变嘛！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山顶，二姑妈惊奇地看到，原来山顶上的一块稍微平坦的地方，停着一个像大圆盘子似的东西。二姑妈问：
“这个大家伙就是你说的交通工具吗？是你们造的吗？以前我怎么没看到？”
“前些天我把它藏在山涧里了。”“噢”说，“这东西最初不是我们造的，是我们把它完善的。就是我们自己，我们也在不断地进行自我完善和提高，这就叫‘智能’。”
“你就是乘坐它走吗？”二姑妈问，“那你什么时候还回来呀？以后我怎么联系你呢？”二姑妈认准了“噢”是保密的军工部门的人，他们的单位，使用的都是代号，给那些人寄信，是只能寄到某某信箱的。
“噢”说他们只是在宇宙间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他没有说出他的联系方式，却领二姑妈走到一块平滑的石头面前，指着石头上的一个图形对二姑妈说，这是他昨天刻下的，上面的图形跟她胸前牌牌上的图形是一样的，是他们的标记。“噢”告诉二姑妈，当她胸前的牌牌发热的时候，她就要及时地来到这块石头前，他会到这里来把她接走。他不会让另一个星球毁灭的悲剧在这里重演的时候，危及到二姑妈的安全。他又说，有人担心外星人会毁灭地球，其实，能够毁灭地球的只是人类自己。
“到时候我一定来接你，谁让我在与你的接触中，‘感染’了你的思想感情，也变成了‘有情人’呢！”“噢”最后说。
二姑妈看到“噢”坐进那个大圆东西里，那东西中间没有动，四周却转起来，腾地就离开了地面冲向高空，与山后飞过来的同样的东西汇合后，它们很快地就消失在远方了。二姑妈懵懵懂懂的，一时还没有弄懂“噢”话中的含义。她想，他们军工部门真了不起，这东西看起来比飞机还要快得多呢！
以后全国的知青都返城了，二姑妈也离开了她插队的农村，离开了秃爷岭山坡上的牧场，离开了不服管教的羊群。二姑妈在城里有了工作，这以后，经常有人给她介绍对象，不过，二姑妈都拒绝了，她要等待着“噢”的归来。
长夜难熬时，二姑妈往往回忆与“噢”相处时的种种情景，以及“噢”讲过的每一句话。随着年龄的增长，知识也在增长。渐渐地，二姑妈觉得有些不对头了，她开始大量阅读了UFO和有关外星人的材料，终于对“噢”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是啊，二姑妈亲眼看到的“噢”的交通工具，不正是传说中的飞碟吗？再对照当时“噢”说的那些被二姑妈认为是“不着边际”的话，现在看来，那都应该是真话呀。而且，秃爷岭也并没有所谓的战备工程，山也并没有被挖空，当时是不应该有军工部门在那里活动的。二姑妈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大病了一场，这离她不做羊倌已经有十余个年头了。
二姑妈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接受了“噢”是机器人的这一推测。起初，她还在盼望着“噢”的归来，如果被“噢”开着飞碟接走，那该是一场多么浪漫的星际恋情啊！而且，与机器人相恋，又该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呀！可是，后来二姑妈开始认识到，“噢”的归来可能预示着一场灾难，因为用“噢”的话说，那可能是“另一个星球毁灭的悲剧在这里重演的时候”。又期盼着“噢”的归来，又害怕他真的归来，这确实是很令人纠结的事。
看完了二姑妈的日记，了解了二姑妈的故事。
我把二姑妈的骨灰盒带到秃爷岭上，亲自把它埋在那块有着奇怪图形的石头下面。在那块石头上的图形的下方，刻上二姑妈的名字以及她的生卒年月日，这算是她的天然墓碑吧。
根据二姑妈在日记中的遗言，我留下了那个有着奇怪图形的牌牌，把它重新挂在我胸前衣服里面贴肉的地方。二姑妈在纠结中没有等到“噢”的归来。现在，二姑妈把等待“噢”的任务传递给我了，同时，她也把她的纠结传递给我了。虽然我希望能够看到外星的客人，看到“噢”这个“多情人”是什么模样，但是，我更希望我胸前的牌牌，永远都不要发热，更希望人们的理智，永远都不要发热。
（2016年）
（据诺奖官网消息，2017年度的“和·平·奖”授予非政府组织“国际废除核武器运动”（International Campaign to Abolish Nuclear Weapons，简称ICAN）。）
作者简介
刘忻 现住辽宁省葫芦岛市。
曾从事多种职业，在教师岗位上退休。退休后在网络上写文，被“中国文艺创作网”评为“最具有实力作者”被锦州市诗词协会聘为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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