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是老阿姨给我比较多的感触。这一次是蔡琴。
蔡琴刚刚在一个歌唱类节目《这样唱好美》里面当导师，这是她第一次当综艺导师，结果在同一期节目里面两次失声痛哭，为的还都是自己的婚姻。
选手强东玥唱完张清芳的经典老歌《出嫁》后，拿出条白纱巾盖住自己的头。
蔡琴看到就崩溃了，一边抽泣一边说，“谁不希望像你刚才唱的那样的，充满甜蜜的问号的那一天，披着婚纱去闯我们的人生”。
然后又说自己的婚姻失败了，“但我也曾经像你一样，这么甜这么美。”
这期节目后面又有一组被称为“妈妈组”的选手，全部都刚当上母亲，听她们唱完，蔡琴再次剧烈地抽泣起来，说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当妈。
综艺节目里的哭泣场面已经太多，真真假假实难辨别，多数都让人麻木。但蔡琴这次还是把我给看呆了，一来，想不到她竟然如此自揭伤疤承认自己婚姻失败，二来，她并非只是落泪而已，而是近乎于失控，哭声是一抽一抽地，透过麦克风响亮地传出，每抽一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心上扯了一下，听着都痛。
蔡琴和杨德昌的婚姻，长久以来已经成为坊间流传的经典八卦，而且总是要以“无性婚姻”这四个大写加粗的字来粗暴地概括，大家听后本能的反应大概都是惊诧，啧啧称奇，或是引为笑谈。蔡琴这一哭，才终于提醒我们，这桩婚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究竟有多么的惨烈，以至于过了二十多年还在折磨她。
前段时间爆款美剧《致命女人》刚播完，正好出了李国庆和俞渝那档子事儿，大家发现被俞渝指控的李国庆正好集齐了《致命女人》里三个老公的三种人设：出轨+同性恋骗婚+吃软饭。不过这件事因为是夫妻对撕而且刚刚发生，李国庆后来也有各种辩白，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到底是怎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杨德昌和蔡琴这桩早已尘埃落定的陈年婚姻，倒是确定基本符合《致命女人》里的剧情设置，而且杨德昌也是一人集齐了剧中三个老公的三种作为。
▲蔡琴和杨德昌
杨德昌是已逝的大师级导演，不好用“吃软饭”这种侮辱性词汇，但他和蔡琴刚结婚的时候，确实是女强男弱。那是1985年，蔡琴已经出了多首畅销金曲，名满华语乐坛，而杨德昌还算新导演，最著名的作品都还没拍出来。蔡琴为了扶持杨德昌，经常参与电影幕前幕后的各项流程，为夫君搭桥铺路。《恐怖分子》她唱了主题曲。《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有她客串。《独立时代》里她甚至出任了美工一职，那是她以前在学校所学的专业。在婚姻存续的十年里，杨德昌的电影事业一步步往上走，但家庭开销肯定还是主要靠蔡琴，毕竟文艺片根本不卖钱，能少赔点钱就不错了。
▲这首是《恐怖分子》片尾曲，就像是预言了后来蔡琴离婚时的心声
杨德昌不是同性恋，但这十年“无性婚姻”里蔡琴的处境，和同妻又有什么分别？《致命女人》里刘玉玲的同性恋丈夫至少还和她是灵魂伴侣有精神交流，但杨德昌据说对蔡琴非常冷漠。结婚是蔡琴提的，而杨德昌一开始就给蔡琴开出了条件：“我们应该保持柏拉图式的交流，不让这份感情掺入任何杂质，不能受到任何亵渎和束缚。我们的事业都有待发展，要共同把精力放在工作中去。”这条件是很荒唐，但我觉得更难理解的是蔡琴竟然接受了这个条件。她明明是需要爱和关怀的，这些杨德昌根本给不到，蔡琴还继续忍了十年才放手。
最后终于在1995年放手离婚，是因为杨德昌出轨钢琴家彭铠立。蔡琴后来接受采访说，她是直到杨德昌自己对她供述出轨行径后，才知道了这件事。哪怕此前已经有种种传闻，她都选择不听不信。比起出轨本身，对蔡琴伤害更大的恐怕是另外两件事，一是杨德昌对外表示，他们的十年感情“一片空白”；二是杨德昌在新的婚姻里不再“柏拉图”了，没多久就和彭铠立生了孩子。
▲杨德昌和彭铠立
这段婚姻放在现在来看，依然是匪夷所思的，更何况二十多年前。这些年大家一提起来，总要说杨德昌的古怪，但他是艺术家人格嘛，电影又总拍得那么冷峻，尤其是电影里对婚姻生活的刻画，甚至到了冷漠的程度，也算是达到了作品与人格的一体化。
我更想探究的，还是蔡琴。她为什么会选择杨德昌，又为什么会接受杨德昌的条件，后来又为什么能够忍受十年的寂寞。
蔡琴的舞台形象，一直是气场超强的“大女人”啊，幽默洒脱，善于自嘲。对应到《致命女人》这部剧里，她更像刘玉玲扮演的西蒙尼，怎么落到生活中，她却要忍辱负重，连贝斯·安的精明果决都比不上呢？
▲《致命女人》，刘玉玲
看了一些蔡琴的访谈，再细细一想，终于找到了一条理解她的线索。
首先让我惊讶的一点是，蔡琴说她这辈子看了至少两万五千部电影。而且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不到五十岁。
我看电影已经算比一般人多了，自从注册豆瓣几乎所有看过的电影都要在上面标记，可是十年来也不过才两千部不到。两万五千部是什么概念？意味着每年五百部，连续看五十年不间断。
她还对鲁豫说起自己的择偶标准，从来都是侧重精神的，要和伴侣有足够的精神交流，而不是简单的爱或者不爱。
刚开始和杨德昌交往，她就觉得对方像个学者，思想无比深邃，而且还是拍电影的，正是自己的理想型。反正她自己也重精神而不是肉体关系，“无性”自然也就可以接受了。
除此以外，决定蔡琴选择的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她骨子里的不自信。九十年代蔡康永做过一档访谈节目叫《真情指数》，蔡琴在这档节目里回忆自己的少女时代，说自己那时候总是照镜子，每次都一边照一边叹气：怎么会这么丑？为什么我要长成这个样子？
她觉得既然长成这样，一定不会有任何男生喜欢自己。
于是干脆死了心，完全不打扮，戴着厚厚大大的黑框眼镜，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读书、写作、画画、弹琴、唱歌。她的文艺天赋非常高，多才多艺，哪怕是并不太感兴趣的演讲，每次被迫参加，都能拿个不错的名次。
而她最爱的，是思考，越思考越觉得身边的同龄人都太浅薄幼稚。于是就这样，一边自卑，一边自傲。
直到一次偶然机会参加歌唱比赛并进入乐坛，她也不想摘掉那副过于粗笨的眼镜，发行的唱片封面上，也要以一个不施粉黛的书呆子形象示人。她说，她莫名就觉得眼镜能带给她安全感，就像护身符和防弹衣。
▲新人时期的蔡琴唱片
身为美术专业的学生，她知道自己打扮不好看，也知道怎么才能好看一点。她买过一些时髦的衣服，会躲在家偷偷试穿，可一旦出门见人，就还是要回到那个土气的形象。
直到1984年的《此情可待》专辑，在摄影师杨立德和飞碟唱片老板彭国华的鼓励下，蔡琴终于摘下了眼镜，做了一个崭新的造型，立刻就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原来蔡琴还挺漂亮的。那张唱片封面上还有一句宣传语：“最美的女人，唱出了温柔的滋味。”
也就在那个期间，蔡琴通过出演电影《青梅竹马》女主角，结识了杨德昌，一个正好符合她理想型的男人。可蔡琴自己呢，造型虽然变了，心理状况也许还固守着原来那套模式——既自卑，又自傲。我是个没有魅力的女人，不可能有男人看得上我，而且我还看不上一般的浅薄男人，所以眼前这个思想深邃的学者型男人只要愿意跟我结婚，我就接受他提出的一切条件，哪怕这关系是不对等的，哪怕他其实没有那么爱我。因为我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蔡琴的选择吧。
多么可惜，一个女人对自己的魅力毫不自知，她不知道她说话有多风趣，穿着旗袍唱歌时有多美，包括眼角那颗痔，看久了我都觉得好美。可她不知道。
▲九十年代的蔡琴，俏皮而有风情
我一点都不觉得蔡琴的条件比不上杨德昌，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在。很多人都以杨德昌的才华为他辩护，说两人层次不一样自然过不到一块儿。我不否认杨德昌的艺术成就。但即便只论才华，蔡琴难道没有才华吗？她难道艺术成就还不够吗？凭什么曲高和寡就是艺术，人人传诵就不算了？
▲被杨德昌和侯孝贤一衬托，蔡琴明明就是气质美人啊
这篇文章开头提到了《出嫁》这首歌，最后想再说说这首歌。
蔡琴在节目里用“甜蜜的问号”来概括《出嫁》这首歌，太准确了。我一直觉得《出嫁》是华语头号结婚主题歌，周华健的《明天我要嫁给你》只能排第二。而这两首歌的共同点，就是没有一味渲染婚礼的喜庆和甜蜜，在此之外，总还有些担忧和惶恐：这个人真的能与我相伴一生吗？婚后他会一直爱我如初吗？我的选择到底对不对呢？
《明天我要嫁给你》对这种情绪还只是模糊地点出，《出嫁》则是明确展露：“总会有这么一天，天真的一切都得走远。我不知所措，怎能不教我心慌……对或错有谁知道，能不能白头到老……也许是宿命，也许是注定，我真的希望能多点好运……”
这些情绪，在蔡琴当初和杨德昌结婚的时候，应该也是闪现过的吧，但最后的结果证明，所有的期待都落了空，所有的担忧都成了真。
看到蔡琴如此痛苦，我为她不平。可也许我是多心了，这些年来蔡琴从不对杨德昌口出恶言，还总是强调杨德昌的艺术成就。杨德昌逝世后蔡琴写的那封信里说，“感谢主在他生命结束前是与他的最爱在一起”，多么豁达。
那期《真情指数》结尾，蔡康永问蔡琴：“如果你可以选择的话，你情愿你的人生里面没有那十年的结婚跟离婚吗？”
蔡琴的回答是：“不会，还是宁愿有，但我希望有一样可以改，我希望我可以早一点发现（他出轨）。”说着就大笑起来。
大概也是一种得其所哉吧。至少她是真的爱过，追求过，炙热地燃烧过，虽然很痛苦，可她对爱的感受，一定比你我都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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