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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是个有些仪式感的年份，因为十一届三中全会，我亦产自这一年，山西孝义旧尉屯村的一个两进院的老宅里。曾有术士测我活不过40，我命大，因为有双极疼我的父母，豁了可能失去我的勇气，在1987年的某日，看到《宁夏日报》上的一篇报导，就彻底让我活过了40岁，以致今天可以坐在这里回首人生。也可以在2018年的某日，遇到张海源先生，因《芳华》忆及越战。

我曾一度想与军人谈个恋爱，组个家庭，无奈本人是个叶公，骨子里稀缺军嫂的品质。这一方面证明我爱我的父亲，一方面缘于1987年银川第五军医院历时半年的住院经历。

几乎所有在1992年父亲调回山西前没见过他的孝义人，愿意好奇一问的，都会不约而同地问出“你爸在哪当兵”类似的话，问久了，我竟错觉父亲就是个军人。其实，父亲只是气质刚硬，长相正派，有些常人眼里的硬汉期待而已，早年出演《淮阴侯韩信》的张丰毅，《便衣警察》里的胡亚捷，都让父亲的气质就了可比拟的演员。父亲真正在外漂泊的原因，则要追溯到祖辈一代走西口的经商历程，这一经过的复杂传奇，够了一部长篇小说的容量，宁晋两地间几代人的奔波，影响沿至今时我们这些后辈的人生，颇令人唏嘘。父亲的气质就在这种孤身走天涯的历练中形成，不想常被人误为军人。

 对于军人异样的情感还在于1987年的那个夏季。银川第五军医院的内外科，都有我幼小的身影穿梭，时任盐池县科委局长，我唤作王克治爷爷的父亲的上司，在《宁夏日报》上看到一则关于治疗心脏病的名医孙涛的报导，立即告诉了正欲送我去北京治病的父亲。住在军医院的日子是快乐的，哪怕面对的可能是死亡。1987年的心脏病患者，术后要进重症监护室，我只知道，我的前后，分别殁了两个同龄同病的小病友，其中一个正是我离开内科后住我那床的名叫张飞的男孩。尽管如今的房间隔缺损只是个小手术，但那个年月，我的命是军医再给的。因我的病，父母欠了一大笔债，父亲瘦成90斤并开始便血，更重大的，推迟了他们调回山西的时间表。

内科时一房六床，病友皆是军人，没事带我出去捉个蝴蝶，遛个弯，各种玩，直到住进外科，内科一位叔叔出院时还特意来同我告别，望着他一身淡绿军装离去的背影，我悄悄地流了泪。遗憾至今不知道叔叔的名字，也因时间太久，记不起了他的容貌。他们都是老山前线负伤的英雄，我被他们没眼没腿的样子吓到过。2018年认识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的张海渊先生，共同忆及越战老兵，感慨时事变迁，造化弄人。先生是越战前线的老兵，胸怀英雄主义情节，饱读经典，习与史上高人为友，写于87年9月12日老山‘1426’高地的《拟出古塞之六》终让人心塞：“不觉中秋翩然至，咋惊此夜月独明。炮里虫声迎风辩，山外萤火对星分。浮云过后夜无迹，北斗斜时心有痕。遥想九州歌舞地，万家灯火聊慰情。”冯小刚导演《芳华》贩卖了越战，泪奔之余，更多悲悯。不管后人如何评价越战，1987年的那个夏天，我因军人感恩生命有光。

 因为乡村的凋敞，也因为艺术介入乡村的愿景，得以与先生结识并一同走访盂县大汖村，连结我们的，是我1981年出生于宁夏盐池县的弟弟梁毅，杂志社、出版社、报社供职过多年的他，某日被我硬拽回山西孝义的恒兴堡村，残败却带着时间印痕的老堡，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乡愁，从此一发不可收，全国各地乡间的小路上，他像只蜜蜂马不停蹄。跑得最多的，还是祖籍山西。

相比之下，恒兴堡、大汖这种独立成体或集群而建的民宅在“地上文物看山西”的背景下不足为奇，十分普遍，40余年的城市化，让这些并不具有代表性却同样有着百余年历史的建筑破败不堪。于是，2002年开始，一种艺术介入乡建的概念和实践就悄悄地在民间大地生长了起来，从事者多为致力不同艺术门类的艺术家。一直以来，艺术家都是走在时代前列的一群，不管是否有过乡村生活经历，陶渊明“悠然下南山”的自在都是他们的理想所在，张海渊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位。访恒兴堡之前，老弟与多位投身乡建的艺术家相熟，但未曾参与并实践，家族几代人的漂泊，已经让我们没有了根之所系的终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思考常常停留在理论层面，恒兴堡之行，似乎让他终于站在了大地之上，找到了一条回乡的路，也从此加入了艺术介入乡建的实战群体，直到不久后乡村振兴的号角吹响，他们为艺术介入乡建的呼喊与奔走终于迎来了政策的曙光。

我曾十分纳闷，并未生长于乡村的我们缘何对乡村有如此强烈的使命感？童年所居的盐池县古楼南街和那占了半条街的科委家属院，早已在西部大开发的步履中变身成了高档别墅区。小时每逢爷爷家院里沙枣树上的沙枣长成，都要打枣满足口福，2010年重回盐池为奶奶烧十周年的我们，哪里还能找到爷爷的家，还有那棵甜甜的沙枣树？生我的旧尉屯村老宅呢，已经在所属梧桐镇的新农村建设中拆得只剩下了一进院，1992年随父母调动回到山西孝义后常去玩耍小住的同属梧桐镇的中王屯村的姥姥家，则已成为平地，片瓦无存。

原来，我们回不去我们记忆中的故土了。这故土，无论你生长于乡村还是城市，都已在滚滚而过的40年中面目全非，物不是，人更非。我们和中国的发展一样，因为在小城居住的太久，贫穷的太久，便只顾风雨兼程地往前走，追赶心中的都市梦，现代梦，卸掉了太多曾经的土气、落后。如今我们的确现代化了，工业化了，高楼林立了，却发现，我们都找不到故土了。因而我们只能找到一些一息尚存的、别人的、却给过我们相似记忆的故土来安放我们飘泊已久的灵魂。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想，我们是时候开启一段新的征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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