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琳曾是1980年代“城市诗”的主力作者,其后很长时间他从读者的视野里消失,这部分地缘自他的去国,更多地则由于他的不事声张。经过多年的持续写作,宋琳诗歌的重要性和独特性终于得以彰显:身处异域环境,宋琳借助自我对话的训练和对写作本身的专注,他的诗歌流亡转变为一种漫游,并伴随“漫游”而衍生一种“看”的诗学;他提出“韵府是记忆的旧花园”,让记忆的千姿百态在语词构筑的音韵中得到勾画与定型,为“看”的诗学溶入了“听”的元素;宋琳还呼吁“朝向词根挖掘”,将目光投向华夏文明的源头,试图从汉语的根性出发拓展诗境。宋琳的诗风典雅、纯正,同时保持着对当下现实的隐秘的敏感,诗中蕴含了对微小事物的尊崇与悲悯。当我们充满敬意地将首届东荡子诗歌奖·诗人奖授予宋琳时,感受到了一种发现的惊喜。
——东荡子诗歌奖授奖辞
布洛涅林中
湖水的碎银,在巴黎的左侧
狮子座越过火圈。
松针,你的仪式道具。
风数你变灰的头发,
睫毛,影子凌乱的狂草。
桨,沉默之臂划过蓝天
兜着圈子,干燥像孩童挖掘的沙井
在梦之岸坍塌下来。
呼吸与风交替着
串串水珠的松林夕照
挂上隐居者的阁楼。
巨人头颅,无人授受
磨亮渡口的老钟远在西岱岛,
敲打死囚的回忆。
火鹤,你渴慕的竖琴,
弹拨湖心。
彩虹里盲目的金子挥霍着,
覆盆子的受难日,
林妖现身于马戏团,
爻辞之梅酸涩,
没有归期。
从水圈到水圈,
星的王冠被夜叉击碎。
铁塔下边走来一个亡命者。
语言简史
既无名称亦无目光,从未有过酣畅淋漓的流动
——冰川宝蓝色的沉睡。寒冬严峻的刻刀
在那透明的棺椁表面继续跳着透明的死亡舞蹈。
语言抵达那片缓坡,在昨天的猛犸离去之后。
那边走来一个穿桦皮衣的人,他有着从地狱归来的
但丁一样苍白的面容。他缓缓吐出一个词——“花”。
在拉普拉塔河渡船上对另一次旅行的回忆
这水域几乎不能称之为河,它宽得像忘河
一同渡河的人却不一定同归
赫拉克利特感叹过,孔子感叹过
但不容争辩的河流说着它自己的箴言
因为河流乃是大地的舌头
太阳照见船舱里几个爬来爬去的婴儿
城市在一瞥中像一个模糊光斑的恐龙
船尾的人感觉要站得稳些
河流被用来命名逝者,人就只能在岸上
目送,踏歌,深情缅邈地祝福
我想起长江,曾经是界河的另一条河
在镇江和古瓜洲之间,在意识的同样
开阔的水域,你和我谈着话
沉思着,试探着将要抵达的对岸
我们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怀 念
在黑暗囚牢的角落格外耳聪目明
我怀念一个人
听见骄傲的步履走过苹果园
从一只果仁小巧的子宫,消失在
记忆的窗口。那里更加黑暗
我不能看清他的身体有多大
移动在岩石的上面
像一百只蝴蝶突然出现在风中
但我的感觉没有被夺走
当纽扣和皮带离开了我
自由就如裸体,在我对面,从脑后
倾泼下来。这无所不在的明镜
正在澄清,伸入我的内部
啊,照见了我所怀念的人
他用一只左肺呼吸
又被梦境里一只右手解体
我的苹果园响亮,透彻
对称着一座黑暗的囚牢
这些手指在怀念中哭泣
画下几只大苹果和一个人的身影
我要让它们又大又干净
有如音乐的洪流,站立着
又像灯,把我的五官埋葬在光芒里
仿佛走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
仿佛走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
你是我的包裹,钟声放逐河流和云朵
你是甩不掉的、任性的一个女孩
围着篝火跳舞的尘埃
在落日城堡,我们的爱坠向死亡
穆罕默德的鹰垂下眼泪。
从这条颠踬的路上不住地回头
城市变成了火海,人人都在逃走
你看我怎样捉住一楼空气
我捉住你,活泼的小海妖,你不可能
挣脱,不管你多么会诱惑
一边说着谎一边又海誓山盟
大马士革在变小,风呼啸
山地的上空刺骨而热烈
一不小心就会撞上木星的花环
你将被带到宇宙的角落里,就像上星期
我们横穿了半个月亮的沙漠
呼救的风信子开满陌生的墓地
不要回头,不要落下,我的女孩
有灯塔的地方就有狂暴的海
有一条鳄鱼就有一个杀死鳄鱼的保罗
不要忧伤,不要哭泣,我的女孩
我们共同的保罗站在路边,扛着船桨
而恐惧有一张司芬克斯的脸
宋琳:1959年生于福建厦门,祖籍宁德。1983年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1991年移居法国,曾就读于巴黎第七大学远东系,先后在新加坡、阿根廷居留。著有诗集《城市人》、《门厅》、《断片与骊歌》、《城墙与落日》、《雪夜访戴》、《告诉云彩》。《今天》文学杂志的诗歌编辑,《读诗》与《当代国际诗坛》编委。获首届东荡子诗歌奖·诗人奖。
值班编辑:谢 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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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塔下边走来一个亡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