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全国体育基金会运动员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前国家体操队运动员,
2008年申奥形象大使:
桑兰
“头颈部着地,导致颈部脊髓损伤。”
“情况不容乐观。”
“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
……
哭声、谈话声、叹息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飘忽不定,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但是恍惚间,头脑似乎还保持着一丝清醒。
明明睡了很久,却又觉得只是一瞬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雾蒙蒙的树林里,一个人跑来跑去,跑来跑去,没有尽头。
苏醒后的她发现自己带着呼吸机,靠输氧维持着,但依旧喘不上气,身上似乎插着各种管子。她能感觉到身上无法忍受的剧痛,虽然作为一个运动员,疼痛早已习以为常,但是这种痛令她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再次疼昏过去……
17岁,正值青春韶华的桑兰,不知道自己未来将面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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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7月16日,美国,纽约肯尼迪机场
这一次,桑兰的目标很明确,备战第四届友好运动会,全力以赴,为祖国争光。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美国,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国际赛事,在此之前,她已多次代表中国在体操上获得优异的成绩。
1998年7月21日,美国,长岛体操馆
长岛体操馆里即将上演跳马比赛,此时,桑兰正在准备着热身,进行赛前的例行试跳,跳马是她的绝对强项,所获得绝大部分荣誉也都与跳马有关,全国性比赛基本上是冠亚军,国际性大赛也拿到过不错的名次。
助跑、踏跳,精准地推马、腾空,轻盈地落在保护垫上。尽管对她这样一个以跳马为强项的运动员来说,这个动作早已“烂熟于心”,但桑兰还想再来一遍。
可她不曾想到,一个让她终身的遗憾就在刹那间发生——落地时,桑兰不慎头颈部着地,导致脊髓严重损伤。
这个世界上的有些人注定了命运多舛,桑兰这位前途光明的体操运动员难逃厄运,被命运的重锤狠狠击中。
(1998年受伤时桑兰的主治医生,纽约西奈山医院瑞格纳森教授。)
摔伤之后的不久,医生就正式地告诉她“你是颈部脊髓损伤,并且是完全性损伤。”换言之,就是她瘫痪了。
瘫痪,桑兰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会出现在她身上,作为一个运动员,她要面对更多,这将意味着一直所热爱的体操事业到此为止,梦想破灭。更重要地是她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像本能一样的东西。
“真的很恐怖”她说,的确,她面对着显性的障碍——从原来比常人更为矫健的体操运动员,到现在举手翻身都成为奢望。
“知道自己胸部以下可能永久瘫痪的消息,其实我表现得还算冷静。”历经风雨,云消雾散,她已经可以用自己最好的精神面貌来回顾曾经的过往。
每一个人面对生活和工作,都会有不同的障碍,有显性有隐性,但是谁都不能放弃自己,要去面对,要去克服。桑兰没有消沉堕落,高擎着自己的灵魂告诉我们,精神世界里,她有过蹒跚却从未跌倒。
从5岁时,桑兰便开始练习体操,此后一路凭着优异的成绩进入国家队,一帆风顺。
然而除了比赛获奖时的欣喜以外,枯燥无味的训练几乎占据了她生活的全部。这样的形容并非出自外行的偏见:从热身开始,她在训练场里所经历的一切就只有跃起、翻腾、旋转、不计其数的摔倒以及她的咬牙坚持。
是不是会经常受伤?
“家常便饭而已。”
运动员职业的特殊性造就了他们坚韧的品质,他们所受的磨练也许常人无法想象,如今回想起,桑兰很感谢那段经历,让她即使遇到人生巨大变故也没有选择放弃。
可是,即使内心再强大,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只是在某一天夜里,突然醒来,独自一人时还是会有挣扎、绝望、痛苦。但当第二天被一缕从病房的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温暖时,桑兰又重新续满能量:“我至少还有一条命啊!”
“医生为我及时治疗,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既然我活下来,我就必须得好好活着,要不然就闭眼得了,我希望我是有尊严的活着。”
(1998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国务委员的钱其琛来纽约探望桑兰)
桑兰受伤后,外界给予了高度关注,途经纽约的时任中国国务院副总理钱其琛、时任中国驻美大使李肇星探望桑兰,桑兰依然能微笑的说:“一定会(好起来)的,总理”。桑兰的勇敢、坚强、懂事,受到美国青少年和人民的赞扬。
(1999年初,桑兰在纽约与美国前总统老布什夫妇参加慈善活动)
(美国副总统夫人关心桑兰)
“我当时坚信的就是:无论逃避的方式是什么,终究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我要去面对。以一个正确的态度、正能量的方式去面对自己的人生,面对自己的生活。”
性格倔强的桑兰不愿意向命运低头,她积极地配合医生的治疗,参与康复训练,哪怕再疼再累也要坚持下去。在美国经过长达10个月辛苦的康复训练后,桑兰的身体状况出现了可喜的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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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有想过未来会怎么办吗?】
“迷茫。”
以她之前的基础在体操界崭露头角,为国争光,然后退役后当一名体操教练继续为国家为体操发挥余热……在未受伤之前,桑兰也憧憬过未来。
“受伤后,对于未来这个词很陌生,我想不到,也就不想了,但我坚信机会是靠自己不断努力创造出来的。”
莎士比亚说:命运支配我们行为的一半,而把另一半委托给我们自己。
这次跌落并没有演变成桑兰人生的急转直下,离开病床后,她反而像按下了重启键似的一路驰骋。
2002年,在受伤后的第四年。桑兰被北京大学录取,在同一天她与星空卫视一档体育节目《桑兰2008》签约。
在北大读书与主持节目《桑兰2008》几乎是同时进行,如何做到既不能落下学业又要兼顾工作,还要顾及身体的原因?
那几年所受得苦,桑兰很少和别人提及。
于不少退役运动员来说,年少进入职业体校训练,一待就是几年、十几年,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竞技能力的磨炼,他们的文化课业相比于运动成就,处于严重滞后的状态。“所以我读书时吃得苦要比其他学生多好几倍。”然而对于桑兰来说,来自学业的压力只是一部分,最大的苦应该是对于身体上的挑战。
由于受伤,桑兰连拿笔都十分不易,更别说像正常学生那样自如的进出课堂,她的行动基本靠轮椅,以及在父母的帮助下才能得以顺利的去上课。
由于北京大学是园林式建筑,很多老楼都无法改动,这就意味着楼里不仅没有电梯,有些连无障碍通道都没有。不同的课在不同的教室,有时两节大课连上时,还有可能在不同的教学楼,每当遇到教室比较远亦或是楼层比较高,这都让桑兰十分头疼。
那时候主要由桑兰的父母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楼层低一些还好,我父母要抬着我又要抬轮椅,虽然很吃力,但是坚持一下也就到了。最怕遇到楼层高的,我父母两个人实在抬不动。那没办法,只能求助路过的同学帮忙。”
“比如说两点半的课,我两点钟就得往教室去,一般都比别人提早个15分钟。要是晚一点,同学们都到教室了,想找人帮忙也没办法。”
“遇到晚饭后还有课时,为了节约时间,我就让父母带饭过来,然后躲在教室边上随便解决一下,因为行动不便,要是去食堂吃完回来完全来不及。”
除此之外,即便是日常上厕所这样的小事,对于桑兰来说也是极其不易。“我上一次厕所不是想上就能上的事情,回趟寝室上个厕所,一来一回一节课都没了。所以我就尽量少喝水,但少喝水对我的身体伤害又很大,容易造成泌尿系统感染。喝多了又容易憋尿,我憋尿也很危险,血压直接飙到一百八。没办法只能忍着,把自己上厕所和上课的时间合理规划好,尽量不耽误自己的课程。”
生活虽然像打仗一般,但桑兰从未迟到过一次。“我本身文化基础不太好,又是体育特长生,如果没有学习态度,大家怎么肯定你,所以我必须秉着认真努力的态度。”
从自身经历出发,桑兰也呼吁全社会,希望多增加城市无障碍基础设施建设,方便残疾朋友出行。
除了学业以外,桑兰还要兼顾《桑兰2008》节目的录制以及参加各种社会公益活动,为了不耽误课程,她都是尽量协调安排在空闲时间,这意味仅剩的休息时间也要被占据。
(《桑兰2008》节目截图)
【会觉得辛苦吗?】
“苦,真苦,但自己的选择,就只能咬牙坚持。”
其实入读北大这个决定,桑兰的父亲并不支持,也因此发生过不小的矛盾。“我父亲的思想比较传统,他觉得我当运动吃了很多苦,如今受伤还遭了这么多罪,何况学习基础差,所以他从心里就觉得我肯定不行。但事实证明我的坚持是对的,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只有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能寻找到生命的闪光。”
【有过退缩吗?】
“说实话,肯定有。”
“我记得是入学的第一年冬天吧,那年北京的冬天特别冷,上完北大的最后一堂,已经是晚上21:30。我受伤以后就很怕冷,于是我妈便加快脚步推着我往宿舍走。当时下着雪路特别滑,我妈一时没注意,脚下打滑摔了一跤,当时心里别提多自责了。”
“而且我第二天要考试,考试压力特别大,一晚上没睡在复习。那次,确实情绪有点崩溃,心里就想我瞎折腾什么,自己这么辛苦,还连累父母。”
“但发泄完,我也想通了,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身边又有这么多人帮助我、鼓励我,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遭遇苦难,承受不幸,桑兰选择接受命运的挑战,并且成功。诚然,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没那么容易,但也没想象中那么困难。坚持的意义,不只是一个结果,它会让你看到原比你所想象到的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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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兰与纽约市长按下新年彩灯,成为了第一位在时代广场为帝国大厦主持点灯仪式的外国人)
1999年1月成为第一位在时代广场为帝国大厦主持点灯仪式的外国人;
1999年4月荣获美国纽约长岛纳苏郡体育运动委员会颁发的第五届“勇敢运动员奖”;
2001年1月接受北京奥申委员会的邀请,成为北京2008年奥运会申奥“形象大使”;
2002年7月成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申奥大使;
2002年9月“第三届中国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爱心大使;
2004年6月雅典圣火中国地区火炬手之一;
2007年被聘为中国奥委会官方网站特;
2007年6月作为“奥运之星保障基金”的发起人,加入到了“奥运之星保障基金”的筹建工作中;
2008年成为北京申奥大使之一,同年担当北京奥运官方网站特约记者;
2011年3月,携手济南骨科医院,共同发起爱心援助——“桑兰基金”;
……
……
(2008年北京奥运会火炬手)
二十年日子回眸间,忆往昔,自难忘。
桑兰用坚强的信念,让自己走出了伤痛的阴霾,实现了又一次蜕变,少女时代尘埃落定,17岁时留下的绝望和伤痛已经慢慢褪去。
她学完大学学业,还成功主持完《桑兰2008》的节目;签约中国奥委会官网特约记者并维护着“桑兰基金”的不间断运作;积极参与各种公益活动、慈善活动。
中华全国体育基金会运动员委员会的副主任委员这是桑兰的另外一个身份,“主要是做退役运动员和在役运动员的保障工作”。
“相对来说退役运动员的保障工作更为重要,很多运动员缺乏谋生手段,在退役后难以融入社会。”
体育与教育的脱离,造成大多数运动员文化水平不高,走入社会后很难找到好的工作。其中不乏奥运冠军、体育冠军,他们离开赛场离开体育后,同样面临着退役之后何去何从的问题,而他们的问题或许更难以破解。而且在我国庞大的运动员选手池中,更多是职业生涯成就并不曾到达名誉巅峰的人。
曾经拥有相同身份的桑兰在之后的经历里,让她感同身受退役运动员的不易,她期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为他们提供帮助。
“我们的帮助,并不是说金钱上给予多少,因为这只能帮助一时。”如何提供更有效的帮助?例如联系一些能够对特殊运动员的特别统招的学校,按照运动员本身的方向,给他们安排专业的培训……
桑兰曾遇到过一个有类似情况的运动员,这位运动员在还没有拿到优异的成绩之前,便因为训练时受伤,导致他有轻微残疾,因此不得不选择退役。进入社会后,也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导致一度生活窘迫。桑兰知道这位运动员的情况后,为他联系医院联系媒体,帮他顺利走出困境。
如今,桑兰投身公益事业十余年,在各个地方各个角落,不遗余力地浸透着自己的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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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你一次机会,回到生命最初去重新定义,你想要什么?
成功?幸福?才华?美貌?还是健康?
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出生是封面,死亡是封底。
我们虽无法改变封面前和封底后的事情,但书里的故事,我们却可以自由书写。
如今的桑兰,家庭幸福美满,做着自己所热爱的事业,她用行动证明,即使遭受巨大苦难,依旧能够向阳而生。
前半生纵然饱受苦难,但她的人生是酣畅淋漓的,是极具生命力的,是没有一丝遗憾的。
(以上图片由桑兰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