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2018年暑期档《我不是药神》上映之后，王传君至今还没有作品在大银幕上与观众见面。他的“未上映”作品里，不仅有着诸如娄烨导演的《兰心大剧院》、陈冲导演的《英格力士》这样成熟导演的大作，也有《马赛克少女》、《莫尔道嘎》这样青年导演的作品。

在2019年第13届FIRST青年影展上，王传君作为影展的“一号人物”来到西宁。同时，他主演的一部讲述少女被性侵后如何在社会舆论影响下继续生存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马赛克少女》，也入围了该影展主竞赛单元。“我不太想看”，当问到他要不要去看这部影片时，他这么回答。

《马赛克少女》

令人吃惊的是，王传君对“好剧本”中的“好”，反而没有那么在意。他在一开始看剧本时就认为《马赛克少女》这个故事“没有觉得它可能特别好”，在拍摄中，他与导演也会有很多修改、讨论，有很多不同意见。如果将影展展映也当作影片与观众的见面，《马赛克少女》能够算是王传君在《我不是药神》面世后的第一部影片，可惜在豆瓣电影只有5.4的评分。

作为一名演员，王传君并不掩饰自己的创作冲动，他很喜欢是枝裕和的作品，自己的创作也是这个路径，差不多“就像是枝裕和那样的家庭题材，我自己生活的一些感受什么的。”不过在他看来，现在的他并不太懂的如何创作，“审美有问题，认知有问题，表达有问题，要去做文本都会有问题”，这是他对自己目前状态的总结，“还是需要更多东西，让整个哲学观、价值观、逻辑都变得立体，所以我觉得自己现在还挺蠢的。”

《我不是药神》

而且在表达上，他也认为自己跟现在的很多青年导演相似，没有办法做到“老老实实表达”，很多时候在表达的同时，会有更多的想法，比如去电影节，或者考虑到什么爆点。这不仅是他自己的问题，也是他在看过青年导演剧本以及展开合作后，切实感受到的问题。“别考虑能不能去电影节，不要考虑片子里还有什么爆点，不要考虑去讽刺什么东西。我们连走路都没学会为什么一定要跑呢？”

在《我不是药神》上映之后，王传君饰演的吕受益入木三分，就算他在宣传期几乎没有主动接受什么采访，依然成为观众热议的人物和话题，再加上告别《爱情公寓》系列，他一度成为优秀青年演员的典型代表之一。时隔一年，他如今依然并不喜欢这样的过度曝光，“我觉得是不太理智不太客观的，市场和媒体都需要点击量，他们需要有话题，但我不愿意有话题，应该关注片子本身。我反而觉得是一个不好的事情，我不看，不想要那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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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文娱对话王传君：

界面文娱：去年《我不是药神》上映后你也来了FIRST青年影展，但在当时拒绝了一切专访，为什么没有在当时和媒体聊那部片子？

王传君：不要挤这个热度吧。电影好了其实（就行），我不应该去蹭这个热度。当时常规的操作，就应该蹭热度多做点东西，但我觉得那样不好。因为首先这个片子还是有点爱的，希望你们去更多关注病人。

界面文娱：去年也是你第一次来FIRST，感觉怎么样？

王传君：对，去年我第一次来，特别兴奋、特别的嗨，很开心有这么多热爱电影的人在做。看片喝酒都嗨，喝大了，露天放映的时候都上台了嘛，酒吧里张杨导演一个人在那儿挺尬的，大家都上去跳啊，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我最早从《心迷宫》开始关注（FIRST）的，我看的时候觉得挺好，也想来看，但那时候好像没什么人会搭理我（笑）。去年跟朋友们约着就来看看，反正也参与了，然后认识了李子为（FIRST青年影展执行官），才会有现在这样子。我其实没有特别大范围的看，我看电影挺少的，而且在我这里看电影是看缘分的，有些电影其实也看不进去其实。

《心迷宫》

界面文娱：今年你还是“一号人物”，现在会有很多青年导演希望跟你合作吗？

王传君：这个（一号人物）挺吓人的，这叫“德不配位”，真的。有很多剧本发过来，看完后我觉得其实还不行，没有碰到真的合适的人，有好多青年导演都很优秀、很有抱负，但在文本里能看出一些不合适的企图。可能你想表达这个意思，那你老老实实表达就够了，别考虑能不能去电影节，不要考虑片子里还有什么爆点，不要考虑去讽刺什么东西。就好像，你想说“我爱你”，我们就老老实实聊“我爱你”这件事。在基础上再修饰一下就可以了。不要在说了“我爱你”后说我为什么还恨你。我们连走路都没学会为什么一定要跑呢？我也是之前我和青年导演合作过发现的一个问题。

界面文娱：你喜欢的是什么风格的片子？

王传君：是枝裕和的我都爱看，我很喜欢讲家庭类型的片。但你得说在点子上。很多作者化的东西其实挺装的，对吧？故弄玄虚，有点不太懂，也看不进去。

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

后来我发现挺多这种东西的，但年轻人可能表达方式比较单一，然后年轻嘛，很多事情了解可能也不够透彻，表达的点也不一定准确。

界面文娱：你挑选作品的标准和爱看的片是相似的吗？

王传君：不是不是，我也想拍是枝裕和的片，但我不觉得我们这里能写出这样细腻的东西，因为我们这里太快了。我自己拍的话，只会选择中间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表达的，我才会去。我去拍戏就是为了用我自己去表达这个故事然后跟你们分享。我不会特别挑商业片文艺片这些，但真给到我的商业片有些还挺恐怖的，比方说那种的，我肯定演不了。

界面文娱：只要是有你想表达的东西的好剧本，你都会考虑？

王传君：好不好不一定，不觉得一定要故事好。因为我只想通过作品去说话，只要是我想说的就要去。这就是电影的一个优势，我拍下来它放在那儿了，真的过很多年之后回头感觉还不错，那时候就有人说话了。我觉得我们创作的时候需要忘掉这个时代。

界面文娱：你主演的《马赛克少女》入围了本届主竞赛，但是现在评分并不太高，你怎么看这种情况？

王传君（左一），《马赛克少女》

王传君：我觉得挺正常的、挺合理的，就应该是这样，没什么问题。我看剧本，也没有觉得它可能特别好。给到我稿子的时候我没看懂，所以当时我想去拍拍看，没拍过这种就想（试试）。但进组之后，又改了一稿，当时考虑到让观众更理解，改得就很具体。拍的时候我觉得挺不爽的，我觉得好像应该有很多留白的东西。拍出来之后，导演也发现了很多问题，几条线铺开弄可能最后哪儿哪儿都够不着，后期剪的时候把我那条线剪掉很多，把侧重女孩的东西更加明显。我觉得是挺好的事，最终《马赛克少女》还是表达了我们大家想表达的一个意思。

其实不是对性侵这件事的关注。大家都想知道真相，大家会去挖掘这个事情，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对当事人是一个怎样的伤害。（表达的是）你怎么去帮助她走出来，而不是怎么为了自己想要的真相去挖掘这个事情。（片中）当我们知道了这个点，我去采访。我在采访过程中，是真的在帮助她们，还是我在二度伤害她们呢？媒体是一个很恐怖的东西。

这是我们本质上想聊的，大家现在的质疑都跟马赛克一样，都觉得这片并不代表什么就是有问题，其实没有想，是因为观众不愿意去想这些。《马赛克少女》在欧洲还不错，欧洲人就是闲嘛，有时间去思考这个，我们这里的观众还是需要跟你共情一下。生活已经很累了，所以大家说看到开心麻花的就很开心。

界面文娱：成片看了后感觉如何？

王传君：我不太想看，因为我其实拍的过程就没有那么爽，不是那种嗨的酣畅淋漓的。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到底要干嘛。我觉得导演也是青年导演，他也在琢磨这个事。中间再调，就让我没有那种安全感，我会觉得，好吧，就这样吧。

界面文娱：之前你拍的《爱情公寓》其实也让大家看了很开心，现在怎么看当时的自己？

王传君（右一），《爱情公寓3》

王传君：我觉得是大家经历过一段很重要的时间，在那个时间里也出了很多问题。问题既然出了后，我们其实应该走接下来的道路，再回去的话就有点尴尬，比如我跟你关系特别不好，都掰了，突然你说要找我拍戏，给我钱我就去了？我觉得不太行。

现在毕竟好像确实有很多人喜欢爱情公寓，觉得我这么说在伤害他们。我不理解，你们都生活这么容易被伤害吗？我觉得我们这儿其实挺压抑的，大家戾气都很重，特需要发泄，只要是社交平台，微博豆瓣都成了一个泄愤的平台。（他们）不是像我们这样比较理性地去思考问题然后再来聊。就像那个飞机上的牛宇虹，简直就是恐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最可耻、最恐怖、最恶心的态度在抨击别人。你有什么资格抨击别人？你多读一些书就会发现，我们没有变好。我觉得每个人尊重每个人说话的权利，但你说话得有点水平，别用那种骂。你骂什么？讲道理我们探讨呗。

界面文娱：其实在你拍了《罗曼蒂克消亡史》、《我不是药神》之后，在许多人看来已经成为青年演员中的为角色付出、演技优秀的代表人物之一。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说法？

王传君：我觉得是不太理智不太客观的，市场和媒体都需要点击量，他们需要有话题，但我不愿意有话题，应该关注片子本身。那段时间，比如我高中同学、很好的朋友，他们天天跟我发（写我的文章），说特别好。我反而觉得是一个不好的事情，我不看，不想要那些东西。怎么办呢？没办法，逃不掉。演员是产业链最末端，来拍了拿了片酬，就是砧板上那块肉。

《罗曼蒂克消亡史》

至于嘛，就拍了个《我不是药神》，就把我放到典型上去了，太草率了吧，我还拍过很多烂片呢。何必呢，就是因为要有个话题吗，那你是在毁灭我大哥，我一直这么想，能不能保护我一下，让我慢慢地老老实实生长一下。

界面文娱：但是你的这种转型和成功，对很多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你认为努力、运气和天赋这几个点，哪个更重要？

王传君：运气，天赋和努力，顺序我觉得是这样的。先有运气，不然不会得到这个东西。我不相信一直努力就会有好的结果，我相信艺术是需要天赋的，对结构的敏感度、表达的方式，都需要天赋，然后才是努力，当这些东西在你面前，有了之后再去努力，才可能有好的结果。

界面文娱：你会考虑做一些幕后，比如导演、监制这样，对作品进行更多把控吗？

王传君：以前有，可能觉得大家都演员转导演了，但后来真的跟好的导演工作完之后，我就发现他们太厉害了，比如程耳、娄烨、陈冲他们。如果我要当导演就要拍一个好片子，但我做不到，没有那个能力。完全不够，就慢慢积累吧，到一定程度你想表达的东西不断地修改到差不多的时候才能去做。（界面文娱：还差哪些？）审美有问题，认知有问题，表达有问题，要去做文本都会有问题。照理来说“那你去解决啊”，这确实需要积累，到了一定年纪才有能力去分享。我也才对得起你买的电影票对不对？我书看得少，文化更少，自己的理解的都是自己生活体验的思考，但还是需要更多东西，让整个哲学观、价值观、逻辑都变得立体，所以我觉得现在还挺蠢的自己。而且我觉得以前自己挺蠢的，会跟之前说的他们（青年导演的不合适的表达）发生一样的问题。

界面文娱：跟这些优秀导演合作时，有没有向他们学习点什么？

王传君：还没有，非常少，更多时间是听他们说，我可能……给个微妙的小问题，听听他们是怎么解决的。我还没到那个程度，太差了我，真的还早呢。

界面文娱：最近在看什么书？

王传君：最近看《一九八四》，因为最近的状态挺让人绝望的，看这本书让自己爽一下。

界面文娱：会尝试写一些故事吗？

王传君：我有些一些，就像是枝裕和那样的家庭题材，我自己生活的一些感受什么的。

界面文娱：其实陈冲就是非常成功的从演员转型导演，《英格力士》现在还没有具体的上映时间……

袁泉和王传君，《英格力士》

王传君：《英格力士》真的很好看，我不太看（自己的东西），都挺跳戏，但《英格力士》是我看自己看哭的一个电影，我看《我不是药神》里的自己都没哭，只有看章宇（的角色）死的时候哭了。它有一种美好和一种爱在里面，这是陈冲导演厉害的地方。

界面文娱：现在你有好几部作品都拍完了始终没上映，自己会担心吗？

王传君：不会，对我来说拍过就好，那段经历和给我的养分更重要，上不上这是命，能别人看到肯定是好的事情，而且有些电影需要被更多人看到。

界面文娱：呈现这些角色的过程困难吗？你过去为了角色付出的各种努力，令不少观众印象深刻。这种“困难性”，会影响你挑选角色的标准吗？

王传君：不会影响我，反而觉得那是不太好的方向。好像是个卖点，但没必要，这些（为角色的准备）都是应该做的事。我之前拍《不老奇事》挺困难的，因为时间太短学不会小提琴，只有两个星期，我看到小提琴就想死，每天在那儿锯木头，真的做不到。当时我跟导演说，这是我很失败的一个事，对不起。《英格力士》的时候，我提前一个月学了吉他，那时候弹吉他是OK的。

王珞丹和王传君，《不老奇事》

界面文娱：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在表演上的天赋的？

王传君：可以说我日本人演得挺好的（笑）。大家都觉得我是日本人，我很能模仿。可能是从小到大的积累，反正大学完了就觉得我还挺能模仿人的，一般剧组杀青的时候，都会把全组人都模仿一遍，就一个人在那儿演，我还挺喜欢这个事。然后我还挺敏感的，所以我觉得我能做这个事。

界面文娱：敏感了就会容易受伤。

王传君：演员就是需要受伤，只有把伤痛拿出来跟你们分享，观众才能被打动，或者感受到一些。

界面文娱：所以《爱情公寓》从一开始的开心到后来的分道扬镳，会让你受伤吗？

王传君：不受伤，当时就是到了那个时候，合同期内完成了就完成了。你知道一个东西，当它刚开始做的时候，可能都挺好的，当它开始有利益的时候之后整个东西就变掉味道。其实就是你怎么面对资本，怎么去想这个事。

界面文娱：现在的你也会面临非常多的资本吧？

王传君：挺多的，有说我们白签个导演约，我帮你找监制，后面东西全都帮你把控，你赶紧拍吧，也有那一大笔钱说，你来主演吧。我觉得有很多都不太合适，还是算了，就别太尬了。

界面文娱：说到钱，会想到之前写你的文章里有个细节，卡里还剩一百万那个。

王传君：那个气死我了，真的，我错过了最赚钱的好时候，就是那时候。后来才知道跟我一起拍电视剧的女演员，那时候两千七、两千八百万，我当时挣最多一笔钱的电视剧才300多万。那个一百万是我卡里剩下的钱，为什么留着我说心慌得很，因为我还要还房贷，那时候我妈妈又住院，是她最后一段时间，药啊住院都要花费很多，我也开始思考知道她多久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剩下一些后事我应该花多少钱操办，整个是慌的，所以我看到只剩一百万，心想怎么弄啊，怎么办。大家好像不关心这个事，听到一百万第一件事就是先看看自己账户多少钱，我才30万，那人是傻吗一百万还不行，装什么呢。就是那样子。

界面文娱：那时可能是你最低谷的时候，现在已经好很多了。现在青年演员、导演也会常常遭遇各种波折，作为过来人你有什么话跟他们分享？

王传君：有了挫折才有上升的空间。大哥，你不往下走，你怎么往上面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