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鬼:如果不是翅膀的伤痛让我飞了一条从未飞过的路,我竟不知道还有一处如此美丽的大湖。它仿佛是被遗落的珍宝,质朴的无需粉饰,幽静得就像有神明居住。大湖的绿水映着蓝天,让我分不清彼此。
文瑶:今天的天空格外蓝,巨大的幔帐清透而深远,我好想去拥抱它啊!就在我沉醉其中时,它被一道墨色的利刃划破了……那是什么?一只飞鸟么?
乌鬼:凋零的花瓣,不时落入湖中,激起涟漪点点。湖面无风,并无波光粼粼,可忽然的闪亮惊了我的眼睛,我俯瞰着大湖,毫无章法的寻找着闪光的来源……又是一闪!
文瑶:这是一只独自飞来的鸟,他在湖面的上空不停盘旋着,他在寻找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乌鬼:是我昏了眼?那熟悉的波纹搅动,分明是鱼群才会闹出的动静,那闪动仿佛向我发出邀请,飞翔一天的我顿感饥肠辘辘,那就让这大湖来犒赏我吧!
文瑶:只见那道利刃射进了湖水,一转眼,我身旁的鱼儿少了两条!除了聒噪的野鸭、目中无人的鸳鸯,还有偶尔停泊的大雁,我们从来没有被当成过食物!这太可怕了!
乌鬼:一番饕餮之后,我决定让湖水洗去一身的疲惫,翻身潜入水中放松,只见乱做一团的鱼们在没头没脑的乱窜。
文瑶:我的心怦怦直跳,只想快速的向湖底潜去,但是鱼儿们太拥挤了,他们都吓坏了,推推搡搡,挤作一团。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那只鸟!他悬停在水里……正盯着我……
乌鬼:忽然,我看到一条白色的鱼,不,可她的个头比鱼要大很多很多,嘴唇是赤红色的,她的每一个鳞片都流光溢彩,好像有彩虹在上面忽隐忽现,她……是谁?……
文瑶: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我的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吗?……我从来没见过能在水中游得像鱼一样的鸟儿,他浑身黑色……不,当射进湖水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时,那黑色里竟闪耀着金属的光辉。他的眼睛是蓝绿色的,像天空,又像这湖水。一时间,我竟完全忘记了逃跑,他……是谁?……
乌鬼:朝阳像一个红色的绣球冉冉升起,湖中倒映出另一只荡漾的“火球”。浮出水面的她在氤氲的晨霭中像星星一样闪烁着……
文瑶:天空霞绯虹瑰,一轮火红的太阳沾着湖水升起在紫褐色的晨雾中。飞翔在天空的他离太阳好近,似乎在用翅膀拥抱它。
乌鬼:不知不觉,我在这里已经逗留了很久,这大湖仿佛在用她的平和与丰饶邀请我留下来,还有她,那条我叫不出名字的鱼,总是在我飞翔的时候,在水中不紧不慢地独自游弋着。她好像从不怕我,相反的,她仿佛是在观察我,或是守护这大湖,又或是……在陪伴?……
文瑶:他凝视着湖面,仿佛一尊威严的雕塑,他的眼神如此坚毅、专注,就像神话中的武神。忽然,他振翅向湖中飞来,做着高难度的俯冲又忽然贴着湖面飞行……他的翅膀如此有力,那一定是经历过无数风雨的鸟吧。不像我,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该到哪里去……
乌鬼:她总是在清晨时分向太阳的方向游去,直到傍晚才回来,她去了哪里?她一直是一个人么?这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同类。
文瑶:他一直是一个人么?虽然他那么享受这里的一切,但他一定有自己的家人吧?除了偶尔飞过的雄鹰,我从没见过哪只独飞的鸟。
乌鬼:她每天到底去了哪里?我想去看看。
文瑶:他总是在我的身后盘旋,却从不追寻而来。
乌鬼:天空,让我无法遁形,我只能飞的更高一点、再高一点。
文瑶:他盘旋了许久,最后藏在江边的草丛里,(觉得有趣)在陆地上他可真是不太灵活。
乌鬼:这里,就像湖的尽头,不,这里更像是源头,纵然有一个突兀的悬崖,但很明显已经被冲刷了很久。从天空上看去,这湖是大河流向大海途中形成的一个分岔湖。
文瑶:这里,是红石峡。湖里的老龟说,我的母亲就在这里,我也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乌鬼:她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和谁说话?
文瑶:孤单久了,就很想分享自己的秘密,哪怕……是天敌。
乌鬼:我走出了草丛,浮在水上,默默听着她的故事。这个大湖里,她是不同的存在,一定是很孤独的。
文瑶:“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鱼儿们之间有个故事,说只要能跳上湖泊尽头的悬崖,就可以变成龙飞上天去,每年都有小鱼们来这里探险。但悬崖实在是太高了,就连我这样的大个子都跳不上去呢。
乌鬼:“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她绝不是普通的鱼,或许,她真的有可能是鲲?这湖里当真是有神明在守护的。
文瑶:我与这湖里的鱼儿不一样,老龟说,我的母亲是这悬崖上红色石头里的一块,我难道会是石头的女儿么?我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石头?我每天来到这里,想问问母亲,你是谁,我们来自哪里,是不是我真的跳上的悬崖,就能找到答案呢?
乌鬼:“不,你跳上去就会发现,没有什么不同。”我忍不住开口搭话。
文瑶:他忽然开口跟我说话。可他说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但心存希望总是好的吧。
乌鬼:或许我可以带她到悬崖上去看看,但相信我,那里不是湖泊的尽头,而是源头。在悬崖上,有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它是朝大海奔去的。
文瑶:大海?那这么说,我的母亲会是从大海来的么?……我仰着头,心里的激动无法用语言形容,如果真的是大海,那么跳过这个悬崖,也许……我决定再试试,尽管我曾试了很多很多次!
乌鬼:她掉头游远了一些,忽然之间,她飞快的冲向悬崖的方向然后奋力一跃!——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她游过的水面还泛着涟漪,可仿佛定格在空中的她,在阳光的照射下,她身上鳞片的色彩就像欧珀一样斑斓,我的耳边仿佛响起风铃的声音……她就像……神明一样……
文瑶:当我拼命张开我的鱼鳍时,我多么希望风能托起我,让我越过那悬崖。我从未向今天这样跳得如此之高,我仿佛嗅到了大河的味道,看到她奔腾向前的模样。然而不出意料的,我还是跌回了水中,是我痴妄了……鱼,怎么可能变成龙呢……
乌鬼:她跌落水中,然后探出头哈哈笑着,但转过身再次凝视悬崖的一瞬间,我看到了真真切切的落寞。心一下被揪紧了。做点什么能让她开心呢?“你一定行的!”我脱口而出。
文瑶:我调侃他的口不择言,看着他呼扇着翅膀,急不可待的表达着安慰,我低落的心情忽然就释然了。
乌鬼:“风涛倘相见,更欲凌昆墟。”我回应了她,听上去很缥缈,但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至少,我是被触动了的。
文瑶: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能让你终生难忘,那能与他分享心底的秘密,就可以算是这样的一件事。
乌鬼: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能让你终生难忘,那么我会来关心一条大鱼,是我这一生都未曾想过的意外。
文瑶:从那天起,我们形影不离。他在天上飞,我从水中疾驰,比谁能先到达红石峡。
乌鬼:从那天起,我们形影不离。她在水中游,我在天上徜徉,比谁能先到达红石峡。
文瑶:他跟我讲天上云的变换,风的多样。看上去就像棉花一样的云,实际是抓不到的,也只有风可以把它们捏成各种形状。在阳光明媚的时候,你能看到云是由一颗一颗细密的水珠组成的,每一颗都会发亮。太奇妙了!
乌鬼:我听她讲述发生在大湖里的故事,我知道了那只不知道多少岁的老龟原来是个讲故事的高手;我知道靠近树林的浅滩里有十分美味的小虾和脆蟹;鱼儿们中间除了跳龙门,还有些变成人类的美丽传说。
文瑶:他向我描述近处的山村、远方的道观,迁徙途中哪些地方的水是红色的,哪些地方容易受到猛禽的攻击,哪一段路程是最长最艰难的。我多想也有一双翅膀,去和他一起看看这个有趣的世界。
乌鬼:当我向她讲述大湖外面的世界,她聚精会神的样子会让眼睛亮起来,听到精彩的地方甚至会展开鱼鳍翩翩起舞。她向往湖外面的世界,但是我们都避而不谈,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儿,但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想带她去看看呢……
文瑶:高山、大海、森林、草原……他口中的世界好大!
乌鬼:天空、湖水、浅滩、沟壑……她所处的大湖好丰富!
文瑶:陪伴、倾听、欣赏、爱慕。
乌鬼:陪伴、倾听、欣赏、爱慕。
文瑶:可他说,每年,会有各种各样的鸟,成群结队的飞往南方,虽然我不想说,但是看到从湖边树林间那浓密的红叶中透出的稀疏的黄色时,我知道,他要走了……
乌鬼:我没有告诉她,几日前我的家人已经从我头顶上飞过,我已经竭尽全力晚一点、再晚一点飞走。但我必须飞去温暖的南方,北方的寒冬会要了我的命,我不应该也不能留下来,哪怕是为了她。
文瑶:他要飞走了,我既不能留下他也无法跟他一起走。还是老龟说的对,就算鱼儿和飞鸟是可以相恋的,那他们的家又能安在哪里呢?
乌鬼:我可以不走,陪伴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可是我们原本还能有数不尽的未来,不是么?我们还可以在红石峡畅游,也许我还能看着她跳过悬崖,不是么?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
文瑶:我多想让他留下来陪我,如果我要求,他一定会留下来。可是这就像要求他剪断自己的翅膀一样残忍,他会冻死的。就算思念会吞噬我的心,但至少,活着,就还有来年。
乌鬼:如果我是这湖里的鱼就好了,至少能陪着她度过寒冬……
文瑶:如果我是只鸟就好了,至少可以陪伴他漫长的旅程……
第三幕·来年早春
乌鬼:重新踏上这段我期待已久的路程,我的心焦急得就像离弦的箭,我努力振翅,飞的再快一点吧,再远一点吧!
文瑶:这个冬天,因为他的离去而显得特别的冷,特别漫长。今年的春天仿佛也来的很晚,就像我跌入谷底的心情,难以恢复。
乌鬼:大湖一如既往的平静优雅。早春的温暖仍然带着一丝凛冽,可在一碰即碎的薄冰下面,湖水在默默地恢复着生机。我一个猛子扎进湖水,在水下寻找她的身影。
文瑶:红石峡的湖水是永远不会结冰的,因为乌鬼告诉过我,那悬崖上面是条奔腾不息的大河,从悬崖上倾泻下来的水,带着大河狂野的气息。无以复加的思念让我忽然愤怒起来,为什么我没有能力离开这片湖,我要跳!我要跳过这悬崖,我要去看世界!我要去找他!
乌鬼:她去了哪里!湖里的鱼还停留在冬天的缓慢里,让我失去了耐心,但是我已经没有心思进食了,也不想威胁他们,她能去哪里呢?……她不会死了吧?我忽然慌了起来……红—石—峡!她一定在那里!等我!我来了!
文瑶:一次,不行!再来!……不行!再来!再来!我像疯狂了一样,我想成龙,我想飞!飞起来!
乌鬼:红石峡的湖水被搅动着,只见她反反复复地跳着,就像被魔鬼的鞭子驱赶着一样,她在干什么,她为什么这么疯狂?
文瑶:让我飞起来!飞起来——
乌鬼:就在她又一次奋力一跃之时,我飞上前去抓住了她。
文瑶:乌鬼!他回来了?这还是早春啊……他抓我干什么,我不要他抓着我飞,我要自己飞!
乌鬼:她疯狂的扭动着,完全听不进我说什么。文瑶!我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不要跳了!那根本没有用,张开你的翅膀,张开!我要你从悬崖上飞下去,跟我走!
文瑶:他疯了么?张开翅膀?我只有一对比别人大的鱼鳍啊……好!既然我们都疯了,那就彻底疯狂吧!只见我被他带着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到我亲眼看到了悬崖的尽头,直到我看到了那条奔腾的大河,忽然!
乌鬼:就在大河的上方,我猛地放开了她,大喊着:飞起来!来吧!你的力量就在你的血脉里!
文瑶:我从高空坠落,听不清他在喊什么,在恐惧的驱使我下意识地展开了鱼鳍,风,在我耳边呼啸,在它的承托下,我的尾鳍也张开了……啊……没有跌落水中,我……在飞吗?……
乌鬼:文鳐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文瑶,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文瑶:乌鬼,快看呐!我在飞!我在飞!我可以跟你一起飞了!
乌鬼:她从跌跌撞撞的滑行,到挥动翅膀和尾翼操控自如,她贪婪的享受着这奇迹一样的飞行不能自拔,欢快的象个孩子……
文瑶:后来,他告诉我,是南方的一位老道士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乌鬼:歙(she4)州赤岭下有大溪,俗传昔有人造横溪,鱼梁鱼不得下,半夜飞从此岭过。其人遂于岭下张网以捕之,鱼,有越网而过者,有飞不过而变为石者。今每雨其石即赤,故谓之赤岭。
文瑶:所以,这红石峡,就是赤岭……飞不过捕猎网的文鳐鱼,就会变成石头,一旦遇水,石头就变成红色……是母亲……
乌鬼:文瑶,你是一条文鳐鱼,是世人见到则天下大穰(rang3)的祥瑞!
文瑶:文瑶是我的名字。又,不只是我的名字……原来,我的身世就藏在我的名字里……
乌鬼:一夜之间,她从一个找不到同类的孤单的鱼儿,变成了一个传说中的神物。惊讶、兴奋和不安都在撞击着她的心。可是她却只说了一句话。
文瑶:乌鬼,我终于可以跟你去看世界了!
乌鬼:对,看世界!高山大海、草原森林!
文瑶:对,看世界!琼楼玉宇,广厦细旃!
乌鬼:从此,我的世界里有了你。
文瑶:从此,你的世界里有了我。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