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自题小像
眉宇间透出白日梦者的柔和,
折射内心微妙的光束,
平静的目光落向一个地点。
颧骨略高,但鼻梁正直,
面颊的阴影燃烧着南方人的热情。
眼睛里有迷恋,也有疑问,
因见识过苦难而常含宽恕,
在美的面前,喜欢微微眯起。
额头不曾向权势低垂,
嘴角的线条随时愿意与人和解。
生命之树茂盛,秋天已临近
风将把乡愁吹成落叶。
这张脸贴在手掌上能感觉它自己,
从镜中看着我时却变得陌生。
这张嘴化为尘土以前将把诗句沉吟。
这首《三十五岁自题小像》是诗人宋琳在1994年写的一首对镜自省的诗歌,从诗歌中,我们不仅能嗅到诗人诚恳的写作态度,还能渗透诗人对生命的彻悟和热爱。作为中国第三代诗人代表之一,宋琳在30年写作生涯中,创作出了《城市人》、《门厅》、《断片与骊歌》、《城墙与落日》、《雪夜访戴》等优秀作品,他用爱与灵魂不断完成着个体的嬗变与对世界奥秘的解构。
——郑德宏
时间:2014年10月11日
地点:增城
采访者:郑徳宏
受访者:宋琳
德宏:首先祝贺你荣获首届东荡子诗歌奖!在我的了解中,东荡子诗歌奖是由世宾、黄礼孩等当下一群优秀诗人为已故诗人东荡子发起成立的一个的当代汉语诗歌奖项,目的是要确立汉语诗歌标高,繁荣汉语诗歌写作,褒奖在现代汉语诗歌写作领域,写出具有伟大抱负的诗歌和对当下诗歌具有建设性的评论的诗人和评论家。对此,作为首届获奖诗人,你有什么感想和看法?
宋琳:以英年早逝的诗人东荡子之名设立诗歌奖,本身就表达了对东荡子的敬意。中国文化有一个知音传统,他身前的友人世宾、黄礼孩、龙扬志作为他的知音,希望通过设立这个奖项传播他的诗歌精神,同时推动当下诗歌的写作,我认为是一个高尚的公益事业,况且他们的目标很高,更值得敬佩。获得这个奖是我的殊荣,应该说评委对我的诗有偏爱。我也要恭喜每一个获得提名的诗人,因为只要有一位内行的读者喜欢和认可你的诗,就足以说明你的写作具有意义。
德宏:在汉语诗歌写作领域,东荡子和你都是重要的诗人。在东荡子的诗歌中,他试图消除人类的黑暗。他认为诗歌是人的活动,同时也是人的理想,诗歌作为人已依赖的一种精神形式,一直帮助着我们对美和智慧的向往和追求,并帮助我们企图实现灵与肉的自由和愉悦的完美结合。东荡子是一位木匠的儿子,“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他说写诗是一门手艺。而你在答谢辞中也说到“从事诗歌这门手艺的人永远是少数,但诗歌作为语言的财富却属于社会,诗歌的精神,语言经过炼金术般提纯而产生神奇的美,每个人都有权利分享”,这在你的诗歌中大都可感同身受到。这点上,你们的理想与认知似乎是一致的,你如何看待?
宋琳:我和东荡子的家庭背景很相像,我的祖父和三个伯父都是木匠,我自己高中毕业后下乡期间也学过木匠。木匠活与写诗有相似之处,都需要技巧和专门的知识。选好的木料有时要等上两三年才能用,诗也常常如此,有的题材不能仓促,必须放一放。手艺人的一个特点是让别人满意还不够,必须得自己也满意,偷工减料是不行的,藏拙更不行。一件作品就是一个活计,每次都不允许失手。另外,木匠的工具都是自己打造的,诗人也得打造适合自己的工具,这样才有资格为语言服务。“去天堂修理栅栏”——多美的想象!我想如果我们没有能力为天堂修理栅栏,至少可以歌咏天堂里的木匠。
德宏:“因为爱,每一物都得到一张赞美的嘴,/你呢?平分了我赞美的世界。”我很喜欢你的这句诗歌。你曾是80年代“城市诗”的主力作者,后于1991年移居法国,并就读于巴黎第七大学。先后在新加坡、阿根廷居留。2003年以来受聘在国内一些大学执教。这些经历(特别是国外的文化差异)是否影响你的诗歌创作?
宋琳:国外的游历让我体验到什么是文化差异,也从差异中发现了文化同源。语言、习俗、宗教信仰不同的地方,人类最基本的需要是一样的。自由、和平、爱、亲情和友谊、互助和健康快乐、正义感、对美和自然的喜好等等。孤悬海外的客愁曾使我的诗歌调子忧郁,但远离母语环境也让我对母语的诗性之美有了更强烈的向往。比较一地与另一地,一种语言与另一种语言,你必须在内心进行不断的“翻译”,这对诗歌写作是很有益的,你的话语或许会获得某种多重性而不那么单一了。
德宏:当阅读到一个好诗人的好作品时,我通常会与其他好诗人的好诗歌作比较,你的《三十五岁自题小像》我就与张枣的《镜中》比较过。假如你是一位诗歌评委,你认为一首好诗要具备哪些标准?
宋琳:我从未设想过将《三十五岁自题小像》与张枣的《镜中》比较阅读会产生什么效应,也许是自画像和肖像画的不同?我做过“安高”诗歌奖和“天问”诗人奖的评委。大抵一首好诗应该匠心独照,意象偶会,情景妙合,特征显著,一眼就能让高明读者辨识,并能引起或高昂或深沉的情绪反应,且经得住反复阅读。好诗总是能让人销魂的。
德宏:诗人时刻都在搬弄“词”。你提出了“朝向词根挖掘”的诗学,将目光投向华夏文明的源头,试图从汉语的根性出发拓展诗意,这个“词根”是否就是指“华夏文明的源头”?汉语诗歌是否就是一项带着社会属性的“浩瀚工程”?
宋琳:汉语的词根就是原初字性,汉语的造字法具有字性思维的特点。每个字都是形音义三位一体,造字的浩大工程有一个整体结构的天才构想,不可思议。所谓挖掘词根,指的是回溯这种文字的诗性之美,它的文化和历史承载,这需要借助文字学的微观工具,对去古汉语化之前的表达形式进行一番勘探,看看哪些功能没有被用罄,哪些词可以被重新擦亮。现代汉语诗歌的声律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它不光涉及音步的安排,与词语间微妙的配合而形成特殊的音调及转接隐曲之意蕴也大有关联。可以说,现代诗性就来源于原初字性的再发明,这同样是一个浩瀚工程。
德宏:你的诗风纯正、典雅,诗中蕴含着对微小事物的崇敬与悲悯,这是一种普世的价值。你认为诗人应该且必须担当建设社会的责任吗?
宋琳:微小事物是容易被忽略的事物,比如一道泪痕、一次遗忘、一个征兆、受苦人无告而麻木的眼神、对小恶的容忍、集体无意识对个体的伤害、长期被规训的人言语或行为上的习惯,包括对他人的不信任等等。诗歌的职责是对人类心灵的呵护,尤其是对卑微者、弱小者心灵的关切。但诗歌的行动主要是一种象征行动,诗人的社会责任感主要体现在书写伦理中,这并不妨碍在具体生活中成为一个勇于担当的个体。
德宏:你几次提到“一首未写的诗”,每个诗人都在构思的——“公共玫瑰”的存在之诗,本原之诗,真理之诗。这首“未写的诗”是否永远是诗人心中的一首“未来之诗”?你是否能预言相信只要东荡子诗歌奖精神的存在和继续,总有一天,诗人们会写出这首“未写之诗”,当然这个诗人可能就是你?
宋琳: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的诗《未选择的路》是这样结束的:“树丛中有两股岔道,/而我走的那条路行人稀少,/这就造成了一切差异。”要写出你说的“未来之诗”,既需要很高的抱负,又需要走一条人迹罕至的路。寻找圣杯的中古骑士是各自分头去找,或许这就是民主精神的真正体现。那么未来之诗应该也是一首大家梦想中的民主诗篇,新的神话诗篇,每个诗人都是潜在的人选,都是受雇于这个伟大梦想的歌手。
宋琳:1959年生于福建厦门,祖籍宁德。1983年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1991年移居法国,曾就读于巴黎第七大学远东系,先后在新加坡、阿根廷居留。著有诗集《城市人》、《门厅》、《断片与骊歌》、《城墙与落日》、《雪夜访戴》、《告诉云彩》。《今天》文学杂志的诗歌编辑,《读诗》与《当代国际诗坛》编委。获首届东荡子诗歌奖·诗人奖。
郑徳宏:湖南华容人,作品散见《星星》《山花》《诗刊》等文学杂志。著有诗集三部。系湖南省作协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现供职于广州增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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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届东荡子诗歌奖颁奖典礼暨《东荡子诗文集》首发式将于11月17日在广州图书馆举办
主编:谢 洋
值班编辑:谢 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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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一门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