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发现一张挺神奇的照片。

1993年，成龙杯慈善赛车会（资料图）

1993年，成龙杯慈善赛车会上，王祖贤、张曼玉、梅艳芳、张敏、叶倩文等人身着赛车手服与成龙合影。这张照片几乎涵盖了当时香港最红的女星。在所有明眸皓齿、皮肤白皙的女星里，有一个头戴红色贝雷帽，皮肤黑黑的姑娘站在张曼玉与邱淑贞之间，像个混入明珠里的假小子。

她是吴倩莲。那一年她25岁，来到香港才3年。要不是大二时被杜琪峰选中，再和刘德华一起拍了《天若有情》，她还是台湾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系的普通学生。

她那双单眼皮小眼睛、粗黑的眉毛、稍稍有些厚的嘴唇、麦子色的皮肤，拆分开来看确实都不美。可是合在一块，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倔气与神秘。

20多年后人们想起她，说不清她是怎么出现的，怎么就红了起来。可就是这个如今看来相貌平平的女孩，在1990年代成了“男神收割机”，香港“四大天王”她都合作过，还有张国荣、梁朝伟、周润发、赵文瑄……她搭档过的巨星们，可以凑齐一副牌。如今看来，也是不可复制的奇迹。

多数脸盲症患者乍一看吴倩莲，大概会觉得眉眼间藏着林忆莲和汤唯的影子。

吴倩莲与林忆莲不光名字里都有“莲”，也都有一双清冷的单眼皮。巧的是，当年在滚石的时候，李宗盛还给吴倩莲写过一首《梦醒时分》，但当时吴刚好在香港拍《天若有情》。后来那首歌成了陈淑桦的成名曲。据说吴倩莲当年走在街上还被认成林，她笑着回应，我近期并没有演唱会。

10年前，李安拍《色戒》选的汤唯，也被评价有当年《饮食男女》里吴倩莲的影子。吴倩莲太适合演绎民国时代的角色了。与汤唯饰演的王佳芝形象最相似的，是1992年铁达时手表广告中的吴倩莲，在这个电影质感十足的广告里，吴倩莲饰演飞虎队队长周润发的爱人。《La Califfa–Ennio Morricone》的经典配乐响起，“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广告词出现，透过铁丝网远眺丈夫出征沙场的吴倩莲默默流泪，韵味十足。

在相似的面庞里，你又会发现相较于林忆莲的决绝清冷、汤唯的纯真热烈，吴倩莲居于两种风格之中，不偏不倚，倒是和梅艳芳有几分神似。在许鞍华执导的《半生缘》里，她们正是两姐妹。

吴倩莲与汤唯

作家王安忆看了《半生缘》，觉得吴倩莲舒服、自然。“我对吴的感觉，是她长相的可塑性很强，眉眼淡淡的，非常留有余地的那种，很清秀，很端正。有些女演员的脸漂亮得太浓，太有特征了，那不是我要的。”王安忆也在采访中提到，自己的作品《长恨歌》中的王琦瑶一角，最希望由吴倩莲诠释。

吴倩莲争议最大的角色，大概是1998年台视版的《神雕侠侣》。她一改小龙女白衣胜雪、不可方物的形象，穿上了一身黑衣。化妆师用冷色调的眼影，把原本眉宇间就自带傲气的吴倩莲粉饰得更加冷酷。没有陈玉莲版的仙气、潘迎紫版的惊艳、李若彤版的飘逸、刘亦菲版的温柔。后来谈及小龙女一角，吴倩莲也知道自己在角色里加入的冷傲遭来了谩骂，但她的理解是，“她长期生活在古墓里，根本没有跟人接触，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

在那个时代没有整容与美图秀秀，女明星们天然得俏如芍药、眉若远山。吴倩莲的出现，用她清冷倔强的外形，逆袭了90年代的港台影坛，在那个年代的审美坐标里，开辟了自己的一方象限。

吴倩莲骨子里的不卑不亢感延续到了戏里。

最喜欢吴倩莲在《饮食男女》中饰演的二女儿家倩。她与老父亲隐隐地对抗着，决心搬出去独立住，要到荷兰工作，最终和解时的温柔也只是浅浅地道破在结尾的一碗汤里。1994年的都市形象与先进的两性观，放到23年后的现在也是如此摩登，充满魅力。戏里赵文瑄和吴倩莲都骄傲倔强，他们的情感变化被李安寄寓在片中的伏特加和高山茶里，从激情到和解，两人抗衡起来实在过瘾。

整个90年代里，吴倩莲如宠儿般演绎着多元的角色。与刘青云合作的《阿呆拜寿》里，她贪财、世俗却始终保持善良。与黎明合作的《半生缘》里，她不像林心如版本叫人怜惜。与黎明饰演的沈世钧第一次吃饭，吴版的顾曼桢就爽快地涮起了肮脏的玻璃杯，直叫男方看得发呆。

上：与刘青云合作出演《阿呆拜寿》下：与黎明合作出演《半生缘》

剧组里的人都说，吴倩莲往那儿一站，冷冷的神情不用演就是顾曼桢。可吴倩莲心里不甘，所有人都说她不需要演了，谁看得出自己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她的倔气有时也是种顽皮。与李安合作《饮食男女》，李安让她穿高跟鞋演戏，她偷懒，拍全景时穿上，半身戏时就脱掉。后来看电影，她才意识到李安是对的——穿不穿高跟鞋，体形和表情都是不同的。

《饮食男女》剧照

1990年，第一次演女主就遇上当时已是巨星的刘德华。可后来吴倩莲在台湾一档节目里接受采访，说起第一次与刘德华搭戏，“都问我说紧不紧张，什么什么的，但是我还好。我从小没有偶像，所以我很老实。我就跟刘德华说，对不起你不是我的偶像”。

吴的可爱在于某种高冷、隔离感，但又有着清醒的自我认知。与所有的天王男神合作过后，你从来不会在她脸上找到任何骄傲感。与张国荣演了《夜半歌声》后，有记者问她为何总能跟大牌导演和演员合作。她耸耸肩说：“可能我注定只能成为一个好的舞伴，却成不了一个好舞者。”

与张国荣合作出演《夜半歌声》

她太酷了，连当歌手也是。同唱一首《追梦人》，“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凤飞飞演绎得可人，吴倩莲的版本下面，评论则是“唱得我好冷”。看她演唱自己的歌曲《天下浪子不独你一人》，似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小虫评价她，会有种过火的原始感，好似是很用力地修饰过，又好像一点都没修饰过的粗犷。

又倔又酷的女生也总是有好人缘。梅艳芳赞她美。《半生缘》的首映礼上，张国荣也来站台捧场。刘德华与她合作过5部戏，后来开演唱会，吴倩莲当嘉宾，刘向她单膝下跪，曾志伟说只有吴倩莲能镇住他。来自台湾的假小子在几年内把粤语练得熟稔标准，也混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1990年代的吴倩莲给港片迷们留下的最深记忆，或许还是《天若有情》里的Jojo，那个一心追随古惑仔的富家女。最经典的一幕莫过于刘德华砸碎橱窗，偷出婚纱。Jojo身穿一袭洁白的婚纱，坐在经典的铃木RG500摩托车后座，任凭伤痕累累、流着鼻血的刘德华逆风前行。

与刘德华合作出演《天若有情》

看到这一幕时，我想，大概人们爱Jojo，爱吴倩莲，正是因为她身上有种不可多得的“飞女”气息。记得林夕写给杨千嬅赞她敢爱敢恨的《飞女正传》里的歌词：“越过生死一刻跟你电单车之中狭路再相逢”、“未怕挨紧颈边穿过横飞的子弹跟你去走难”。敢爱敢恨、不顾一切，是不管哪个时代看遍了柔美薄弱之后，我们都渴望汲取的某种东西。吴倩莲的面容正好能承载这样的想象。

其实看吴倩莲的人生亦是如此。上小学时，她是全校唯一一个要求穿男生校服的女孩。四年级时与男孩子打架，被人抓起一丢“粘在墙上”，锁骨断了。坐在当警察的爸爸的警车里被带走，车从学生中开过，她却觉得自己很威风。从高中开始，她就打工赚学费。后来被艾伦·帕克的《名扬四海》打动，报考了戏剧专业。拍戏时，她被叫做“钢条”，因“骨头是钢做的”，外柔内刚。到香港发展后，她不听劝退学，在片场里一边打灯一边写报告。

演艺生涯的顶峰过后，她想找回年少时当生物学家的梦想，拍一部《蓝色地球村》的纪录片。拍了三四集，碍于找不到新的投资方而不得不停工。与投资方的价值观念不同，她也不肯妥协。“他们不希望做成像Discovery那样的知识类纪录片，而希望做成旅游性风光性的东西，他们希望多加一些趣味在里面，但是我觉得那些趣味是比较低俗。”

在爱情里她也够义气够决绝。结束了与庹宗华长达12年的恋爱后，她不负气、不哀伤，在庹结婚时包上了5位数的红包。一个人背上背包流浪，租车一人开，在野外露宿迷路。去希腊、匈牙利、西班牙，把自己抛给了世界。

关于吴倩莲最新的几则新闻，都在无病呻吟地报道昔日女神沦为看孩子大妈、在兰州拉面店吃面、全家出门坐经济舱等破事。也有人觉得可惜，毕竟与她年龄相仿的60年代末一代女星里，许多人还爬滚在演艺圈与名利场，偶尔登台露面，仍然可以收揽“一姐”的称号。

可吴倩莲就是吴倩莲，她把最美好的时光都留在90年代的荧屏上了。

还是李宗盛1989年给她写歌词时最理解她：“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销声匿迹退出影坛也挺好。毕竟这样，吴倩莲永远都还是当年那个穿着婚纱，扔掉高跟鞋，赤脚为爱奔走在香港立交桥上的倔强追梦人。

参考资料来源：

东森新闻、《南方周末》、台湾《封面人物》采访视频、《明星》沈星采访视频等。

文 / 杨宙

编辑 / 金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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