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惟律 的第 60 篇文章

一

外公终究还是走了，我却才回到家。

上次见他是四月三十日，那时他还好，他对我说，你工作了还考上研究生，外公心里很高兴。他一直教我要做一个上进的人，他喜欢上进的人。

我想问妈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没能最后陪外公，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却还是忍住了，因我知她比我更悲伤、更痛苦，也更筋疲力尽，那是我的外公，也是她的父亲。

知道外公走的那个晚上，关了灯，房间是黑的，我睡不着，也哭不出来，眼里是深不见底的黑，心里空了一大块，无边无际。

我一度不想回去，仿佛不回去，外公就还在家里。人在的时候，不能陪在左右。人走了，再回去，又有什么用？外公走了，就都没了，其他的只是活着的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我走在去外公家的路上，多期待像往常一样，进门看见外公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我喊外公，他转过头看见我，眼睛一亮，会很高兴，会喊外婆说董晋楠来啦。

拉开门的那一刻，电视、椅子、橱子、冰柜，一件件都在，从未变过，可是我找不到外公。像梦一样的恍惚。

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都在无声又残忍地告诉我，外公确实不在了，以后也不会在了。

二

人总是会老的，外公也慢慢老了。

我一年回家三四次，回家第一件事通常是去看他。每次看他，他总问我三个问题：从上海回来要多久啊？在哪里下车啊？回来多少钱啊？我就知道，他确实是老了。

看着他微笑着问我的样子，我心里是真的很感伤，感伤到每一次都要像第一次听到一样认真地回答他。

我告诉自己，在家的每一天都要努力做到去看外公外婆，陪他（她）们说话。

外公和我说他以前呆过的地方、走过的路，说他的学生来看他，说新安江水库建造时的背井离乡，说他和他已经先走一步的哥哥，像拿出宝贝一样把他哥哥的立功证书和写给他的信给我看，他激动又高兴。

我每次走时，外公总要跟出来，看着我走，一句又一句地在我身后说道：慢点，慢点...他是怕路黑我不小心。

坐在灵堂外的长凳上，我看着远处青山依旧，天上有鸟儿飞过，想起往事点滴，心里是无限的悲伤和苦楚。

妈妈哭着对我说：“你不要难过，外公走了也是少受痛苦，你不知道最后两个月多煎熬。”

我听了，再也忍不住，泪如决堤。

三

二零一五年，外公做了肠癌手术，身上挂了个袋子装排泄物，很不方便。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我们都不告诉他。我每次问他，身体还好吗？他都说：就是身上绑了个袋子不方便，其他都好。

他最后的日子里，还责怪地问妈妈：这是什么医生啊？他大概觉得这点病医生怎么还看不好呢。

妈妈说，外公后来什么都吃不下，劝他多少吃一些。外公无奈地说，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是啊，他是用大碗吃饭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想吃，他是真的吃不下。

妈妈说，从五月七日开始，外公就没有生活质量了。是啊，外公一定很痛苦，辗转看病，天天打针，吃不下饭，他忍受了这么久，终于不用再继续下去了。

可是，外公啊，您和外婆相濡以沫六十年，现在您走了，留下外婆一个人，没人跟外婆说话，外婆怎么办啊？

外公啊，您那么喜欢我，总是跟外婆和妈妈夸奖我、念叨我，您一定还有想和我说的话，您一定想看着我的以后。

可是现在，我该如何听您诉说，又该如何告诉您我的努力啊？

四

外公这一辈子，正直、利落、少言，重情义，也要面子。外公不喜欢啰嗦，不喜欢繁琐，尤其不愿意麻烦别人。他固执，有自己的观念，对周围的人事也怀有最大程度的理解。

外公是浙江淳安县金峰乡人，一九三八年生，一九五七年杭州邮电学校毕业，来到江西；先在建筑公司上班，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三年被抽调至三清山下的昄大小学教书，期间患上血吸虫病，九死一生；后又在梅溪、张村等小学教书，直至一九九八年退休。

外公是我见过生活最规律的人，无论冬夏，四时不到即起，洒扫庭除，烧锅煮饭，晚上看完新闻即睡。做了手术后，劳作改成散步，早起早睡依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外公是走了，他去了另一个地方，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我会永远把外公敬奉在眼里，敬奉在心里。

他高高瘦瘦的身影，依旧是每天四点即起。

二零一八年七月十六日

图片〡赛里木湖日出 HLY

音乐〡风居住的街道 矶村由纪子

－END－

「惟律」

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