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到柏林银熊之前，王景春已经是东京影帝了。更久以前，他在刑侦戏中演警察，还演过洗衣店店主，和文工团演员。在《地久天长》中，王景春扮演一个工厂车间工人，手指沾满机油。影片接近尾声时，他从南方回到北方家乡，坐在老房子里，轻轻叹了一声，「儿子」。 

如王小帅导演所说，「完全不是演戏，就是生活在里面。」

「人这一辈子命中注定」

真的，我考上戏的时候特别帅，又年轻，又帅，天生丽质的那种。

考上戏那年其实我已经超龄了。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到上海，硬座。报名的时候老师不给填表，因为我是二月份生人，整整超龄了七个月。还好旁边的另外一个老师在前一天看到了我刚到学校时候，灰头土脸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的样子，就这样通融了一下。

上学那会儿，我经常拿奖学金。开始文化课不太好，我拿单项的，等到年级高了，上专业课了，我就厉害了。毕业的时候我选了上影厂留上海，有户口，双向选择，以前和上影厂有过电视剧的合作，再加上我还是个优秀毕业生。

我相信人这一辈子是命中注定的，凡事看缘分，我一切随缘，也随遇而安。演员这一行也是被动的一种职业，听老天安排嘛。

之前我得过两个奖。一个是 2013 年东京电影节凭借《警察日记》获得最佳男演员，2010 年电视电影百合奖凭借《疯狂的玫瑰》获得优秀男演员奖。碰巧都是演的警察，可能他们觉得我长得太有正义感了。其实我挺想演个坏人。

我不愿意重复，但是演警察的次数还真不少，都叫警察，其实每一个警察根本是不一样的。中国有 240 万警察，每一个警种不一样，做同一警种的每一个人也不同，干重案的有干重案的样，片儿警是片儿警，经侦是经侦，从我第一次演警察就去体验生活了。

第一次我是跟着北京的公交分局，反扒。我是王探长，一共跟了十天。偷拍，去参加帮派老大请警察吃饭，现场抓捕，去别人家蹲守，把一个真王探长该干的都过了一遍，包括最后下铐子的那一下。

拍电影《疯狂的玫瑰》，我跟着重案组下生活，把很多真实的案件材料就直接拿回来了。记得当时剧组住的酒店没有窗户，我就把两套材料全贴在墙上，还包括宁五源（剧中人物）要办的案子的全部线索，几面墙不够，一直贴到洗手间。有天副导演进我的房间找我，直接给吓跑了，吓得去喊导演……真实进入人物就是一种我的创作方法，过瘾。

什么是演员的本分

岁数长了，人总想表达一点自己的东西，同时责任也变得更多了。对于一个男人不止是家庭，还有事业。看起来是给自己找累找罪受，可是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就很难让自己放弃。

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当成职业，当成工作太不容易了，太幸运了。真正成为一个职业演员之后，我就没想过做其它的事情。

一年下来总要拍两三部戏吧，胡子一刮就换组了。一个戏必须留胡子，一个戏必须没胡子，物理隔离了。我也是从不轧戏。

不轧戏，轧戏注意力会分散，这一点不是我矫情。不轧戏的本质是这段时间里我可以保持在一个状态上，人都变了，说话的节奏，性格跟着角色变了。一般人不知道，当演员的好玩：这段时间里我只剩肉身了，精神已经成了另外一个人。其乐无穷。

在《建军大业》里面有一场戏，战斗非常紧张，生死存亡之际，要留下一个打狙击的，一个人带着三千人对抗三万人的主力部队，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天正好天下着雨，气氛特别合适，留下的指挥员是朱德，我演的贺龙，没用台词，就是对朱德一拱手。

合作过的导演喜欢我这种临时出招来的状态，包括和李仁港导演拍《盗墓笔记》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期待我的种种出乎意料。

演员的工作是用自己的身体和声音来诠释编剧塑造的人物。我愿意把我自己投到那个从来没有经历，没有接触的人设里面，加上了我的感受和体验，这是一个演员的本分。

我不挑剧本，做过的事儿不后悔。怎么能说没有遗憾呢，过去了就过去了，干嘛把自己搞的特别累。

表演是职业也是人生

我五岁那年，被人从电视机房赶出来过。父母的单位会议室里有电视，一个人专门负责放，大家去看。我就站在最前面，电视里演什么我就模仿什么，太吵了，就被负责放电视的人拎到了楼道里，我妈在场，也没理会，在楼道里面特别孤独。回家之后，我妈问我，以后还闹么，我说不闹了。

我的父母希望我上大学，走一条比较正常的路，小时候的我比较叛逆，和他们设定的路线几乎是背道而驰了。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唯一上大学的路径就是学表演了，也算是完成了父辈们的心愿，可惜的是我的父亲在我 18 岁的时候离开了，我挺幸运，最终没有辜负他们。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卖童鞋，每天给顾客拿各种小孩子穿的鞋。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想，我的人生不要这么就过了，还是要改变一下。

那时候在新疆，我有个领路人（郎辰导演），电影学院毕业。曾经跟我说，春啊，你该考电影学院戏剧学院什么的，你完全具备这个素质。我说那太遥远了，好像是天堂里面的事儿吧。一开始我也是完全不敢想，全国有多少有才华的人啊，这些那么有才华的人里面又有多少人敢动这个心思呢？

那段时间每天上班的路上，我都在幻想着未来考进上戏的样子，要离开新疆了，要去内地了，要演戏了，居然一路上班就没想过那一天要做点儿什么。文艺青年么。

表演三试的时候我是和余男搭伙演的小品，她后来去电影学院了，我选了上戏，因为选上戏还能上舞台呢。

我是一个没有人生备案的人。你问我当年要是没考或是没考上戏剧学院，现在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也许还在新疆吧。

我的路是我自己走出来的，我的孩子将来也看他自己了。我不会离开表演这个行业的，表演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人生，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本文刊于2017年8月刊

编辑：暖小团 摄影：高远   

采访：小明    妆发：子曰    

服装造型：傲寒   

场地鸣谢：GENTLE  MON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