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蒋雯丽
1.短暂的80年代的春天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大地上正发生着剧烈的变革与变化,市场经济取代了计划经济,改革开放的大潮奋力一击,外来的多元而新鲜的思想涌入国门,让原本在经济发展为主流意识的衬托下略显脆弱单薄的艺术更加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时代的洪流席卷一切,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年轻人关于文艺的瑰丽梦想无处立身,反而显得荒唐可笑,稀奇古怪,只剩众人口中一致的反感和批斗:“啥玩意”、“流氓东西”、“怪物”……
《立春》中唱意大利歌剧的王彩玲,画油画的黄四宝,跳芭蕾的胡金泉正是这样的一群“怪物”,被小县城里的人们排斥、嫌弃,他们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是为异类。正因为这种与大多数人不同的“不一样”,他们拼上青春要去追逐梦想,在他人看来却是“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个时代,人人都在绞尽脑汁撕扯着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点点学识和气质来拼命掩盖全身庸碌的模样,像是欲用巴掌大的布料盖住整个身体,而那个时代,凡夫俗子们却可以赤裸裸坦荡荡地指责那些拥有文艺梦想的异数,而不以自己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为耻。
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不相容,庸俗亦不能理解和感受高雅。
蒋雯丽扮演的王彩玲,在小县城的学校教音乐,但她有一个超级宏大的梦想,想去巴黎歌剧院唱歌剧,这个念头占据了她一整个青春,可偏偏,她身材臃肿,还有张貌丑无比的脸,一嘴龅牙,暗疮黑斑丛生。她声音再好听,可丑得让人恶心,在一个永远看不到希望的小城里,梦想与现实,令她骄傲又失落。
她想要扎根于北京,时不时地跑到北京托人办北京户口,买廉价的票听歌剧,回来后就和别人说自己要调到中央歌剧院去了,可现实是,当她穿着亲手缝制的华丽戏服站在小城广场上要唱别人听不懂的歌剧,嗓子一亮,人一个个都跑了,连个喝倒彩的都没有,那一刻的荒谬凄凉,让人唏嘘。
她还想要一份爱情。她心上住着的人是城里的画家黄四宝,一次次考美院,一次次落选的理想青年,她甚至把自己的身体一览无余地展示给他看,做他的模特,可因为一副货真价实的“臭皮囊”,令黄四宝觉得和她亲近都是一种耻辱,命运虽同样悲惨,可那个男人仍旧看不上她,并没有上演惺惺相惜的梦幻戏码。
她真正的知音是爱跳芭蕾的舞蹈老师胡金泉。他被别人当做娘娘腔,有同性恋倾向,别人夸赞他“比泰国的人妖演得好多了”。为了撇清这个异类的嫌疑,他想和王彩玲假结婚,但被拒绝了,后来,他用“假装强奸女学生”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正常。代价是因“强奸未遂”被捕入狱。
那支狱中最后的芭蕾是他一生绝望的回溯。
这同样也是王彩玲的命。
电影中有这样一句台词,“每年的春天一来,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整个春天都过去了,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生”。
王彩玲不管在梦想还是在爱情上,都是一副宁要鲜桃一口,不要烂杏一筐的姿态,可结局却是鲜桃没碰着,烂杏却一枚枚铺满了她的人生路。
她一次次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击捆绑住她的现实,想要活出不一样的青春,可现实没有给她好脸色。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诞,彻底放弃了。她收养了一个兔唇女孩,在市场上卖起了猪肉,渐渐没入庸常。
但不可否认,当王彩玲在逼仄的小屋放情歌唱、黄四宝心无杂念画裸体油画、胡金泉在空旷的舞厅忘我起舞时,他们的青春正如从水底升腾而起的巨大泡泡,预备着破水迸裂。
如同烟花,奋力闪耀了一瞬,又兀自熄灭了。
可终究是闪耀过了啊。
生活打落了梦想,现实摧残了自由,可他们在青春里活过,而那些麻木着的众人,恐怕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活成了行尸走肉。
2.用青春本色出演多样青春
青春无疑是短暂的,但也是人类一直在不断探索的命题。好像只要去挖掘,它就能无限延长,事实也是,只要去挖掘,就总能从海绵里挤出点青春的水分。
在《遇见你真好》的电影发布会上,蒋雯丽说,“每部电影都是一段青春。《孔雀》里青春的残酷,《立春》里为了青春梦想追逐一生的王彩玲。”能拍出青春的导演有一种长不大的孩子气,能演出青春的演员也需要保持或许不符合年龄的童心。
蒋雯丽以同样一张脸演过很多种不同的青春,或是《立春》里王彩玲挣扎后黯然收场的不幸,或是《霸王别姬》里艳红身为妓女与母亲的无奈凄凉,或是《金婚》里文丽穿梭过青春韶华后坦然老去的儿女情长,或是《遇见你真好》里宿管王姨在见证一群学生的青春时的回味感慨。
她总能举重若轻地融入角色中去,也总能在年轻的脸上不着痕迹地注入不同的神态和表情,让角色鲜活起来。
演员便是这样一个职业,明明只拥有自己的一段人生,却需要在不同的剧本中去试炼,剥离自己,将各种角色渗透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里,从而塑造出一个活在故事剧本里的人物,完成那段属于角色的人生。
可回顾蒋雯丽的前十八年,谁也不会把她和演员联系到一起。
她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自小学习体操舞蹈,喜欢文艺作品,高考落榜的她读了安徽水利学校,之后进了自来水厂,不管怎么看,都似乎离表演很远很远。
但就是一次文艺汇演意外地点燃了心里表演的火花,促使她毅然报了北电。
当时的表演题目是:唐山大地震,你的亲人都因此故去,一个月后,你从外地回来,面对一片废墟,你会怎么表演。在哭天抢地的众多考生里,只有蒋雯丽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含着泪默默望着天空,最后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加进去了对人性的思考,简单却有血有肉。
蒋雯丽,她有表演的天赋。但她的天赋磨去了“表演”的精明和技巧,添了一份演好演活的诚挚和角色让位于故事的大局感。
没有人永远青春,但永远有人正青春。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角色也从青春跨越到中年,有时可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也可以是影片里很打眼的存在。就像她最近的一部电影《遇见你真好》,她以一个近乎是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那些少年少女的成长,也用眼睛记录了那个时代的青春缩影。
采访中蒋雯丽坦言,“与年轻演员的切磋,激发着我去演好自己的角色。”在经过这些男孩女孩的青春时,会发现,虽然每个人的青春不一样,但看着别人的故事时仿佛又走了一遍自己的青春路。
3.任何青春故事,都老少咸宜
我们聊起电影时,蒋雯丽说,“它是适合不同年龄段的电影。年轻人可以借此分享自己的故事,年长的人也会有感动。”
夏天一毛钱的冰棍,校门口此起彼伏的清脆车铃,蓝白相间丑得要命的校服,课间见缝插针传来传去的纸条,稀里糊涂懵懵懂懂的情愫,想要碰触却又缩回的目光……此间种种总能轻易勾起每个人对于青春的缅怀。
这也是《遇见你真好》里的故事核心。
片中的一切都似曾相识,它轻而易举就能唤起我们每个人的回忆,不管你是18、28还是48。蒋雯丽对我说,“当初看剪辑出来的一稿时,真的想起了自己的青春,青春里遇见的一切好的坏的,都觉得庆幸,它们让我学会成长,没有那些好的坏的遇见,就不会有今天的坦然。”
蒋雯丽感慨,“她那时候也收到过男生的小纸条,然后和几个朋友跑到男生面前,质问: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可是现在,却只想和当时的男生说声对不起,当时的那个举动可能伤害到了他。”
每个人的青春虽面目不同,但大抵都是同样的底色。偷偷地喜欢一个人,不敢让他知道,更不敢让全世界知道,如果被人喜欢,一边偷偷在笑,一边却又担心同学们乱讲,只好装作恼怒的“我不喜欢你”的样子自证清白。
不管是喜欢还是被喜欢,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它的的确确让我们学会了成长,正如蒋雯丽所言,每一份遇见都很珍贵。
由顾长卫执导,改编自孔龙的《飞火流星》的《遇见你真好》就是一个关于“遇见”的故事。讲述了紫荆中学的三段爱情故事,环环相扣,互为因果,更显得别具匠心。
故事发生在高四,高压生活下,梦想成为作家的张文生与鬼马精灵的珊妮就差捅破窗户纸的喜欢,阿虎与校霸决斗来保护校花凌彩彩的守护,痴情男谢伦与无作不欢的周小弥互相治愈——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里,还好因为你,多了一点甜。
看完影片后发现,青春真是一个和年龄无关的事情,不管我们生于何年,学会喜欢于何年,看着别人的青春还是会回到那一年,从往事里咂摸出记忆里的味道。
4.演员信念的诞生
这么多年,我最喜欢蒋雯丽的一点是她对于演戏的信念: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
就拿《遇见你真好》来说,蒋雯丽扮演一个宿管,她甚至没有出现在预告片里。作为一部青春群像片,她和范明的角色以一种象征性的符号展现了出来:脱了校服,时而凶巴巴时而笑着打招呼的门卫大叔再也不认识你,出了学校,再也没人关心你是否回寝,提醒你按时熄灯睡觉——他们在,青春好像麻烦又聒噪,他们不在了,青春又好像也随之风散了。
角色虽小,但地位不小。
蒋雯丽演过很多这样的小角色。印象中最初惊艳到我的是《霸王别姬》里小豆子娘艳红的朝天一跪。风情万种,眼中有泪,却妩媚含笑,身板软软扑通一跪,对师傅说道,“您只要收下他,怎么着都成。”
这是一个底层女子的卑微凄凉,也是一个母亲的无奈坚强。短短七分钟的戏,蒋雯丽饰演的小豆子娘这个角色立住了。
而蒋雯丽通过这个角色立起来的招牌此后再也没倒下过。
她可以为了演好妓女,找到解放前做过妓女的大妈请教,也可以为了演好王彩玲扮丑,增肥30斤,让观众认不出她,还可以在《最爱》里丢掉包袱上演骑猪狂奔,更可以在《遇见你真好》里夸张卖力地充当笑料……想要演好一个角色,你要走进她的灵魂,这是多年来蒋雯丽演员之路上的坚持。
除了坚持,她还有一颗孩子心的尝试和探索。曾在采访中窦文涛感叹:“蒋老师你到底什么风格。”蒋雯丽答,“我没有风格。”
对于表演,她始终都能怀揣童心,不断尝试,在各种角色中发现更多的可能性。这部《遇见你真好》,希望她能够玩得开心吧。
一个人的美不在皮相而在骨相,演员应更是如此。二十岁笑靥如花,三十岁如沐春风,四十岁温婉贤淑,五十岁返璞归真。岁月留下了痕迹,但蒋雯丽的美却依然毫无瑕疵,那些时间夺不走的东西,才具有摄人心魄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