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街日记》真美,镰仓美,四季美,姐妹美,食物美。最感心的就是临死都不丧失感知美的能力。人情世故、生死离别都在季节更替中流逝。
是枝的电影从来都是慢慢加温,不紧不慢的节奏中,情感逐渐蕴积,三场葬礼,四姐妹的感情日益深厚,一日一日的生活,每个人却都在努力改变和融入,不知不觉中看到的是成长。
这无关岁数,《Going my home》里也是,死亡这件事情变成了一个契机,家庭成员之间开始去体谅和理解,是枝一直在“家”这个主题上着墨,慢慢已经不需要激烈的情感,只是自然变化就可以深刻体悟家庭成员之间的纽带。期待是枝可以早日再拍日剧。
以下是《海街日记》上映时是枝和井上由美子的对谈,可以看到他喜欢的日剧是什么。
是枝:井上由美子是和我几乎同代的编剧,因为她一直在写我写不了类型,所以长久以来一直很尊敬她。对她的名字有印象,是1998年的《法医物语》(Akane注:这部超级好看)。剧中四名女性的个性写得很出色,剧情丰富,对生与死的主题也刻画很深。2003年的《白色巨塔》也继承了这种深度。特别是西田敏行和石坂浩二所饰演的那些庸人的真实性让人不寒而栗。与井上会面今天还是第一次,对她的印象是拥有明确常识,认真仔细过好日常生活的人。然后,“我不是作家,而是职人”这句,再次让我产生共鸣。
剧本是设计图,托付给导演的东西
是枝:井上也参加过在高田马场的东京山手YMCA举办的编剧讲座吧。其实我在大学时代也去听。大概是1985年或86年的样子。
(1983年,剧本作家协会与东京YMCA共同主办编剧讲座。仓本聪、深作欣二、山田太一等都曾任讲师。2002年,编剧作家协会单独运营,转移到赤坂剧本会馆。)
井上:是吗?我大概比你晚3年左右。
是枝:我看了井上的剧想要好好学习的是,能够把职业写得很赞。
井上:(笑)职业?
是枝:所谓家庭剧,只是局限在家庭内部的话是无法创作的。比如描写类似人与人之间共同体的时候,我觉得很多时候不是“家族”,而是“职场”。通过电视剧写好人们工作的样子是很有魅力的。
井上:非常荣幸。但其实我很喜欢家庭剧的呢。
是枝:果然出发点还是受山田太一电视剧的影响吗?
井上:是的。山田的作品是我们这个世代的圣经啊。还有我喜欢早坂晓。《花へんろ》啊,《事件シリーズ》等等。
是枝:比如,比起同时期播放的《来自北国》更喜欢《想い出づくり》什么的。
《花へんろ》:NHK电视剧。1985-1988年播放了3季。以大正末期到昭和中期四国风早町为舞台,融入了早坂晓自身自传要素。巡礼和俳句穿插,用丰富的抒情手法描写了澎湃年代被颠覆的平民生活。主演是桃井薰。
《事件シリーズ》:NHK在“电视剧的人间模样”一档播出,从1978-1984共播出6季。只有第一集的案件是根据大冈升平的同名推理小说改编,其它5部作品,都是早坂晓以菊地律师为主角的原创作品。
《来自北国》:富士电视台的系列剧。1981-1982年播出,全24集。描写了从东京返回故乡北海道富良野生活的一家。编剧是仓本聪,主演是田中邦卫、吉冈秀隆、中岛朋子。在最初播放21年之后,在2002年又制作播出了SP。
《想い出づくり》:TBS电视剧。1981年播出,全14集。讲述了迎来适婚年龄(24岁)的3名OL,想寻找“回忆”作为青春的证明。主演是:森昌子、古手川佑子和田中裕子。
井上:你知道的很清楚嘛(笑)。
是枝:实际上我也是这样。大学时代,《想い出づくり》播出时,觉得“好厉害,我也想写这样的作品”。
井上:我也觉得很厉害。
是枝:当时觉得“啊,这样的人们成为主人公了”。原来也有3个人是主角的电视剧。然后我就在刚才提到的剧本讲座上总是写3名主角的剧本,结果老师非常生气,“你好好写一个主角”。我就反抗说,“不是,山田太一在《想い出づくり》就写了3个人啊。”
井上:(笑)山田的电视剧之外还喜欢什么吗?
是枝:很喜欢《早春スケッチブック》。将河原崎长一郎和山崎努的对立对那种日常生活的威胁,用那种形式写出来十分刺激。然后是笠智众主演的《冬構え》和《ながらえば》也十分喜欢。《岸辺のアルバム》全部看完用了很久的时间,最早播出的时候,我还是高中生,有点小,没有认真看,后来重新去看,觉得《岸辺のアルバム》和《それぞれの秋》真是很出色的作品。
井上:我也记得十分认真地看了《岸辺のアルバム》和鹤田浩二主演的《男たちの旅路》。
是枝:轮椅的故事印象深刻。
《早春スケッチブック》:富士的系列剧。1983年播出,全12集。拥有复杂亲子关系的望月家出现了一个男人,家族关系陷于紧张。。。追问真正的家族到底是什么的家庭剧。演员有:岩下志麻、河原崎长一郎、鹤见辰吾、二阶堂千寿、山崎努等。
《冬構え》:NHK的SP。1985年播出。人生四季轮回,最终谁都会迎来“冬天”。笠智众生动地诠释了如何面对老去。剧本是山田太一。演员有笠智众、岸本加世子、金田贤一等。
《ながらえば》:NHK的SP。1982年播出。通过描写老人、老年夫妇的生活方式,以及他们和儿子们的关系,探讨现代日本所面对的老龄化社会问题。剧本是山田太一。演员有笠智众、宇野重吉、长山蓝子等。
《岸辺のアルバム》:TBS制作的电视剧。1977年播出,全15集。描写了迎来倦怠期的夫妇的危机和孩子们成长过程中的苦恼,最后因为水灾而家庭解体。根据报纸连载的原作改编,获得第15届银河赏。导演是鸭下信一。
《それぞれの秋》:TBS系列“木下惠介人间之歌系列”档播出的电视剧。以平凡的上班族家庭为舞台,通过次男的视角,追问家族之爱和体谅。演员有小仓一郎、小林桂树、林隆三、久我美子、火野正平等。获得第11届银河赏。
《男たちの旅路》:NHK连续剧,第4部第3集中“轮椅的一步”正面抓住了残疾人的问题,在整个系列中的评价也非常高。1979年播出。
井上:去地下看色情电影。。。是枝的电影和电视剧里,主人公也好,别的登场人物也好,大家都是尽量将想的事情不说出口吧?
是枝:是的(笑)。
井上:就是没有台词,也可以表达意思。我也想尝试这样的写法,但可能是电视的宿命吧,会被说“这里,请好好写台词说明”,然后就写下“我这样觉得”,之后再写台词。不过如果写。。。演员会不清楚吧。这种情况是在拍摄现场说明吗?还是“这种问题一概不会说明。试着去做”的感觉呢?
是枝:(笑)如果我觉得不安就会去说。一旦变得不安,就一定说明演技中呈现了某种东西。相反,之前有过演员跟我说“这里的台词不需要吧”。果然自己写的东西,自己在现场看到表演出来,有时会不好意思。这大概就是写过头的证据,那个时候就把台词删掉。我觉得“啊,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是十分重要的。
井上:因为都说写东西是“出丑的工作”(笑)。
是枝:确实。井上对于导演的存在和力量,信赖到什么程度呢?还有怀疑吗?
井上:是啊。。。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写下“我最讨厌你了”这样的台词。但其实设定是很喜欢。读了剧本明白潜台词是“很喜欢”的导演其实很少。因此,是改成“我对你稍微有点兴趣”,还是继续写“最讨厌你了”,取决于对导演的信任与否。
是枝:原来如此。山田和仓本聪的采访中说,“写下的台词不希望变动”。那一定是不信任导演。但是井上所说的意思是不一样的呢。
井上:是的。并非故意谦虚,因为我觉得不要在这里完结比较好。虽然也有拍完的作品让人失望的时候,但相反“啊,这样让人物丰满起来了”的时候也有。这是现场的力量,所以基本就拜托给导演了。剧本是设计图。到底建成什么样的家,即使写下墙是白的,但什么样的白墙,是建筑家,也就是导演的判断。这只能相信导演,把剧本交给导演。是枝写剧本,如果交给哪位导演拍摄会怎样呢?
是枝:我虽然是自己作品的“编剧和导演”,但我不认为自己是编剧。我可以拍摄某人的剧本,但自己写的剧本都是以自己导演为前提,否则就写不出剧本的主体。聊着聊着想起以前,上剧本学校时写的剧本,意外的是八千草薰经常出现(笑)。
井上:为何(笑)?
是枝:受当时所看电视剧的影响。井上有这样的人么?
井上:我虽然很恨父亲,但他已经去世。这种恨可能也是恋父情结的体现,果然像山崎努或原田芳雄这样,经常写这样稍微可恶的大叔。
是枝:是这样啊。
井上:八千草薰的话,是母亲的印象?还是伯母的?
是枝:母亲。
井上:母亲为原型啊。母亲为原型,父亲为原型。这个工作什么地方为中性的吧。大概是枝是女性,我是男性吧?
是枝:那么,你有想写的人物么?
井上:是呢,现在想试着写长泽雅美。她还是中学生时,我写过桃井薰主演的2小时SP,她是演女儿的角色。虽然是中学生,但是演技很赞,我还想再写一次。是枝呢?
是枝:我是深津绘里。
井上:很有趣的演员。能实现就好了。
是枝:井上写剧本的时候,WOWOW、民放和NHK的剧,在自己这里有什么变化么?
井上:并没有太大改变,民放有广告,会考虑在哪里即使中断故事也能继续衔接的问题。NHK或WOWOW没有广告,是以观众一直看到最后为前提写的,想着暂时伏笔不能收回也不要紧。是枝也拍过《Going My home》,怎样呢?
是枝:制作人说“一集的伏笔要一集收回”。虽然想一集埋下的伏笔到第四集再收回,但“观众不一定每周都收看,从第四集看的观众会不明白”。我觉得这是抹杀连续剧的魅力!但从收视来看,制作人是对的,我应该反省(笑)。可我还是觉得通过全篇埋下伏笔,最后收回,有这样的纵轴比较好。《法医物语》就是如此呢。
每一集都有一个尸体出现,第1集埋下伏笔,最后大结局才阐明真相,这样两种结构平行存在,非常完美的构成。
《Going My home》:富士电视台作品。2012年播出,全10集。是枝导演首次拍摄连续剧,集编剧、导演和剪辑于一身。演员有阿部宽、山口智子、YOU、夏八木勋、阿部贞夫、吉行和子和西田敏行等。
《法医物语》:富士电视台作品。1998年播出。同名漫画改编,描写了通过遗体破案,探查死因真相的女性法医的故事。曾经两次制作SP。演员有深津绘里、柳叶敏郎、松雪泰子、铃木京香、小林聪美、筱原凉子等。
井上:谢谢。不过山田的电视剧,不正是每集基本上什么问题也没解决么?《想い出づくり》的大结局也是,我就想到底会怎样啊(笑)。
是枝:就觉得“哎?”(笑)
井上:但是就那样的结局就好,正是那样的结局才好,也有享受这点的观众。是枝的连续剧非常有意思呢。山口智子所演的妻子的写法最高。工作中的妻子,就好像这样死心似的,有点看不起人的样子(笑)。那种感觉非常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