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音未来到荷兹:人们为啥会迷恋“虚拟偶像”?

从初音未来到荷兹:人们为啥会迷恋“虚拟偶像”?

澎湃新闻 日韩女星 2017-09-13 07:26:48 463

阿莫|文


最近,网络热播的选秀节目《明日之子》中出了一件风波:薛之谦遵从节目组票投给虚拟偶像荷兹,导致另一位选手被淘汰。之后,薛之谦愤怒离场,直播中断,直至半小时后才重新修正结果。此次突发事件将虚拟偶像这一概念推上了风口浪尖。很多“迷弟迷妹”表示抵制虚拟偶像参与选秀比拼,有觉得“太不公平”的,也有根本无法接受其存在,不认为其可以成为偶像的。


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荷兹一经推出确实受到欢迎,并且在网友投票阶段获得大量人气,虚拟偶像的成功似乎已经成为了未来娱乐圈不可避免的趋势之一。那么,虚拟偶像走红的背后昭示着什么?为什么一个无血无肉的,由数据组成的二次元形象如此令人着迷? 


虚拟偶像荷兹。


从初音开始:作为“大众娱乐”的虚拟偶像产业


第一位走入大众视野的虚拟偶像是日本的初音未来(初音ミク/Hatsune Miku )。在刚刚过去的2017年8月31日,这位在人设上永远16岁的偶像诞生刚好10周年,却依旧热度不减。这些年来,她的演唱会一直一票难求,和真人巨星的演唱会一样有大型舞台、人山人海的歌迷和狂热呼喊的声浪。当演唱会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时,热爱初音的人类观众们欢呼雀跃地向台上的非人类挥舞荧光棒、发出叫喊,似乎忘记了自己为之高喊的只是一堆电子数据——“她”根本听不到这些充满激情和泪水的呼声。


在可爱的少女形象之下,初音未来的本体是由Crypton Future Media公司开发的音源库软件,以Yamaha的VOCALOID系列语音合成程序为基础,使用了独特的语音合成引擎, 能够将人类的声音录音并合成为酷似真正的歌声。使用时只需输入音调、歌词则可发出声音,亦可以调整震音、音速等“感情参数”。简而言之,是一款给音乐爱好者使用,能够通过编程形成人声歌曲的软件。


初音未来打破了传统音乐制作流程从复杂的团队合作到发布的层层限制。使用者不必寻找真人乐队和真人歌手即可实现音乐制作,只需要把所作的曲目和歌词输入软件,就可以自己完成作品。同时抛开了传统的音乐制作环节中的制作商的筛选环节,其作品无论质量高低都可以在网络上发布供人们欣赏和品评。


倘若说网络时代的来临实现了平民传播, 那么,以初音未来则实现了娱乐从制作、包装、发行到交流的全平民化。初音未来的创造者佐佐木涉曾表示:“只要是用户们所创造的都属于他们,这就是初音未来”。在“初音未来”正式上市前,公司就建立了企业博客听取潜在消费者的反馈意见。随后,公司在官网上公布“初音未来”的形象插画,并鼓励网友围绕插画形象进行二次创作投稿。为了进一步推动二次创作,公司在产品发布时对初音未来这一人物形象只做了最小程度的设定,只提供了如生日、年龄等一些基本的数据,给了消费者极大的创作空间:曲风、性格,甚至身高、体重,皆由粉丝们共同赋予。粉丝成为了虚拟偶像的创作者、崇拜者,更是养育者,同时也成为了它们的共同拥护者。


初音未来。


由此,以初音未来为代表的虚拟偶像的诞生正式宣告着新时代大众参与型娱乐工业与定制型偶像造梦的开始。


在此之前,传统的明星制当中,偶像是被崇拜的对象,其一言一行都被大众所追捧和模仿。在这种自上而下的偶像崇拜模式里,大众是单向的接收者,他们对于人生目标、对于理想追求的想象,很大程度上受到其偶像的影响在以真人偶像为主体的传统明星制的影响下,大众在大众文化的形成当中处于被动的地位。


然而在虚拟偶像的形成机制中,大众却一改被动的地位,转而成为了偶像的“父母”:大众对其形象进行的二次创作创建了偶像的面容,例如通过绘画和电脑建模为其制作形象;作曲写词,为其创造出各种内容和题材的歌曲等等。大众与偶像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单纯的崇拜与被崇拜,模仿与被模仿的关系。虚拟偶像的一切均来自大众的创造,且由于数据的非唯一性和可复制性,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解读、创造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初音未来”,从而在文化生产中获得主体地位,构建对自己理想形象和生活的想象。


这种成功的经验延续到了接下来的一系列虚拟偶像商业模式之中,虚拟偶像的营销商们力图通过大众互动创造出真正的大众文化,从而获得在游戏、演艺、版权交易等多个领域的利益。初音未来的中国版,“中华歌姬”洛天依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和初音一样,她的形象并不完全由公司自己设计出来,而是采取了面向社会征稿的形式,然后票选出大众心目中最想见到的洛天依。接着,洛天依官方还与许多民间创作者有着良好的联系,时常开设洛天依歌曲/视频创作比赛,并给予奖金支持。


洛天依。


之后,洛天依果然大获人气。过去的人们恐怕很难想象一个虚拟人物代言长安汽车的广告,以及成为上海科博会的形象大使, 但洛天依似乎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无论是在日本还是在中国,与观众相互呼应,亲密共生的创作体系都成为了虚拟偶像迈上成功之路的不二法宝。


虚拟偶像崛起背后:迷恋素材的“数据库”一代


1994年,传奇性动画作品《新世纪福音战士》开播,堪称 90 年代后御宅族的 “圣经”。片中女主角凌波丽成为最受欢迎的女性形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日本动漫作品中总爱设定一个和她类似的“无口系”少女,短发,沉默,眼睛受伤等典型的“凌波丽”元素被嫁接到各种各样的女性角色身上。这种把某个流行元素挖掘出来,组合到另一个角色身上的做法昭示着素材崇拜的兴起,成为了日本虚拟偶像盛行的前兆——比起角色是否符合故事背景以及叙述是否完整动人来说,新一代的消费者们更开始在意某些碎片化的素材和符号是否出现。


日本文化研究学者东浩纪认为,90年代之前的日本的动漫创作一直是以讲故事为主,即借助故事情节构建一个庞大的虚拟愿景,谁的故事撰写得有趣味、有思想且具有很强的表现力,谁就能赢得受众。然而,随着经济和文化环境的发展,日本的动漫消费出现了由消费故事的“物语消费”向消费素材的“数据库消费”发展的态势,角色的抽离和塑成,角色的碎片分解和重组都变得与大众生活更加息息相关并互相交融。受众没有耐心仔细听完一个故事,去分析角色在其中的表现,慢慢接纳其外貌和性格特征,更喜欢像在数据库中抽取数据一般选择那些一开始就特征明确,简单粗暴地用流行元素拼凑出来的角色。这一现象的出现,既是社会文化由精英主义走向大众主义的一个标志,也是动漫角色消费之所以能够进入消费社会主流文化的根源。自此,卖点明确的角色消费逐步破坏经年不衰的文化秩序,消解叙事的“数据库”一代开启了流行文化的新纪元。


让粉丝高呼“可爱”和“萌”的虚拟偶像正是产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万事万物都可以被“萌”化,而它们本身拥有的传统价值被瓦解,直到最后,“可爱”和“萌”的意味只成了一些单薄的外貌和特征组合。例如说,因为双马尾显得可爱,就给初音装上双马尾;因为超短裙可爱,就让初音穿上超短裙;因为大眼睛的女孩子更天真有魅力,就让她拥有大眼睛;因为娇小的女孩子更显得小鸟依人,所以初音的身高被设计得不具有冒犯性;因为瘦弱的体型更受欢迎,所以给她选择纤细的身材……最终形成了一个包含着各种各样经典萌元素的大杂烩式视觉形象:初音未来是一个16岁少女,身高158cm,体重42kg,有着与日系漫画中最受欢迎的少女角色一样的大眼睛、小嘴、细长大腿和尚未发育完成的胸部。


当然,在其后出现的其他虚拟偶像身上,具体的外貌和性格特征还可以包含其他不同面相的热门元素,并根据受众的不同排列组合,从而满足不同观众的需求:同一系列的镜音双子继承了初音青少年化的身体特征;起音和巡音则依靠更成熟有曲线的女性身体满足了熟女爱好者的追求……因为具有同类型又有一些区别,这一系列偶像被粉丝亲昵地称呼为一个“家族”。同为最受欢迎的元素的排列组合,这些虚拟偶像们永远能够折射和回应受众最迫切的形象追求,并且不会衰老,不会发胖,不会作出不合时宜的改变——他们由此成为了最完美的偶像。


不仅在形象设计上,与虚拟偶像相关的二次创作中,对热门元素的追求和“数据库”式的消费也比比皆是。大众为虚拟偶像创作的作品可以把偶像放在任意一个场景或者故事里,随心所欲地扮演任何角色。在粉丝制作的视频和歌曲作品中,初音未来时而是穿着蛋糕裙的“世界第一公主殿下”,时而是悲伤沉入深海的少女。而让镜音双子大放异彩的同人故事中,姐姐静音连是娇蛮无理的恶毒公主,双胞胎弟弟为了保护她而愿意替代其赴死……什么样的衣服讨喜,他们就可以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故事最受欢迎,他们就可以演出什么样的故事。在不同世界和不同角色中肆意穿梭的他们面目模糊,但最有人气的性格特征和卖点得以进一步凸显,从而可以继承到之后的设定和创作中:例如镜音连傲娇的恶女形象大获成功之后,不少以她为主角的作品都设定其性格有一定的任性和骄纵成分。


这样的设定下,虚拟偶像和其他具有后现代特征的大众流行文化一样碎片化又多变,没有明确意义,却又能够充满各种意义;不是某种明确的明星形象,但可以幻化成每个人心目中的明星。认为虚拟偶像是技术发展下人类偶像代替品,并努力让其和人类接近的想法是错误的——正是因为他们是更加自由的“非人”,才能够所向披靡和无可取代。


从虚拟制造到真实消散:虚拟偶像与我们的未来


2002年,美国有一部名为《西蒙妮》(Simone)的电影上映,讲述的是好莱坞导演维克多用一套含有电影明星们表情、体态等表演资料的数据库创造出了一个让全世界都狂热喜爱的超级偶像西蒙妮。可是,由于逐渐难以忍受公众窥私的压力,维克多选择了毁灭电脑程序,西蒙妮就此消失。最后,当他说出事实的真相,即西蒙妮只是“拟像”,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时,人们拒绝相信并以谋杀罪逮捕了他。


《西蒙妮》不过只是一部虚构出来的电影,但其故事发展从某种程度上却揭示和反思了当代特有的真实和虚幻的消散:当人们迷恋偶像的时候,迷恋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象?如果迷恋的是幻象,人们该如何认知真实?会不会有一天,真实被幻象所取代?


《西蒙妮》(Simone)电影截图


毕竟,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纪元:我们造假的能力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分辨能力。越来越发达的科技媒介把观众“缝合”到剧情中的幻觉叙事方式引诱着观众们过度地和非理性地认同且倾慕那些被精心打磨和塑造出来的形象。


而在此基础上升级而来的虚拟偶像,更是成为了一种不真实却超越真实的存在。


虚拟偶像对于社会的冲击不只是对人类的模拟和取代,还有对现实的遮蔽, 它最终消解了现实,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边界。虚拟偶像当然是不会真正地微笑的,他们的笑容只是出于一种程序设定,但为其鼓掌的人们由于被满足了内心需求,就把虚拟偶像的笑容当成了自然且合理的笑容,甚至会以毫无意义的欢呼来回应偶像的微笑——这种流行文化中的艺术创作不再有意义,而是成为了某种兴奋剂,成为一种可以任意解读的多重意义的文本。


虚拟偶像不只在形象中充斥着影像和风格的混杂与模仿,也在看似感情充沛的歌声和表演里进行了声音和情绪的剥离。普通的人类对话中,不同的语气,腔调与细微表情,还有语无伦次抑或流畅顺利的表达方式都展现着说话者的心情。而语音合成技术介入后,通过一系列的编辑和转化过程,最终得到的只是不同声调的复制品。德国哲学家本雅明曾探讨过照像复制技术对事物“灵韵”的消解,与之类似,声音复制合成技术的运用也导致了人在发声时所可能包含的真实情感的湮灭。倘若有一天,在技术的发展下,不再有感情的虚拟演唱最终能够达到完美悦耳,从而取代真实的歌喉,用歌唱来直抒胸臆的传统似乎也就此消失了。


更令人忧心的是,沉迷幻象之美妙的人类,究竟还有没有能力面对真实的生活?近年来被发现的心理疾病——巴黎综合症是一个十分离奇却典型的关于幻想破灭的例子。这种心理疾病最早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由旅法日本心理学家Hiroaki Ota发现,主要患者是日本人。日本人对巴黎的热爱由来已久,对西方的生活方式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当旅游者真的到了巴黎参观,发现真实的巴黎和他们了解的想象的差异巨大时,就会产生心理疾病,病症表现为恶心、失眠、抽搐、难以名状的恐惧感、自卑感、蒙羞感等等。热爱虚幻巴黎的日本人接受不了真实的巴黎,会不会有一天,热爱虚拟偶像的大众再也无法接受真实的明星呢?


不过,虚拟偶像的生产者们似乎没空思索这个问题。巨大的利益之下,虚拟偶像正在形成一个新的世界性产业风口:韩国SBS公司则开发了偶像“SeeU”,瑞典音乐公司PowerFX生产出 “Sweet Ann”。在中国,洛天依的家族也在逐渐扩大。徵羽摩柯、乐正绫、墨清弦、乐正龙牙、言和等等偶像逐个诞生并像荷兹一样越来越频繁地进入大众娱乐视野。随着舞台耀眼光芒中3D投影的冉冉升起,我们正式迈入了真实消散的年代。




本期编辑 彭炜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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