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我在台湾已经是著名歌手了,事业上一切都很顺利,运气也挺好,出了八张专辑。就在这年,我们家意外地接到姥姥寄来的一封家书。信从北京发出,一手接一手转递,又到美国绕一圈才辗转到台湾。
我相信对我姥姥来说,把这张照片放弃,松手交给人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后面还写着字呢,搞不好照片就是最后的念想。可是她就是图着,打一个赌,看能不能有人找到她女儿。因为将近40年没见面了,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收到这封信,我们全家人都深感意外和震惊。我母亲没想到,都快40年了,她的老母亲还在,而且就住在北京。于是,我母亲决定回大陆去见老人家。那时要从台湾去北京,是非常出格的想法,简直不可思议。但是思亲心切的母亲还是克服各种困难,回大陆同老人家见了面。回到台湾后,母亲对我说,姥姥身体还好,就是想见我这个唯一的外孙子,对我这个中美混血的外孙,她感到好奇;她没能亲眼看着我长大,她觉得遗憾。是啊,那时候我已经25岁了,老人却没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外孙长大,错过了我的整个成长过程。于是,我下决心要回去一趟,亲口唱歌给姥姥听,也算是对老人的一种慰藉。当然,我还有一个更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到了大陆之后,能够找寻、了解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根脉所在。
我从小在台湾长大,在这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真的能够到大陆、到北京去。在我们眼里,大陆、北京和那边的一切就仿佛是一个神话,似乎永远不可能亲眼看到它。现在,既然知道有亲人还在那边,我不管有多大困难,也要想尽办法去看她,我知道姥姥那个时候已经70多岁了,我如果不快点去看她,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我不能等!
因为我拿的是美国护照,回大陆要比别人容易一些。就这样,1986年下半年,我第一次踏上大陆的土地,先到广州,并在那里见到了我的家人。
回大陆前,我曾听说邓丽君的歌在大陆很流行。作为歌手,我想,自己或许也可以把那些能代表台湾歌坛词曲水平、比较经典的流行好歌录制好,并且亲自带到大陆介绍给广大观众。于是在广州,我精心录制了第一张专辑《跨越四海的歌声》。
回到内地后不久,我就给全国台联寄去了一封简短的自荐信,表达了为“春晚”登台献歌的愿望。从一开始,台联就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相信,那时台联已经对我的情况进行了一定的考察和了解,他们知道我是台湾第一个来到大陆、并且有一定知名度的歌手。只有在了解的基础上,才能决定是否需要把他介绍给内地的观众。那时,我刚回大陆,还不了解“春晚”的收视率、影响力到底有多大,只是觉得自己能够代表台湾歌坛登上中央电视台,是一个非常难得、值得珍惜的机会。我觉得责任很重大,也非常清醒,我懂得我该做的,就是真实、直接,以非常纯朴的情感跨越海峡,用最好的状态、把好听的歌带给大陆的观众。
当时我选了两首歌作为春晚歌曲:《故乡的云》和《冬天里的一把火》。当时,春晚总导演邓在军对我说:我看了一些报道,知道你姥姥就在北京,要不然把你姥姥请来,和你母亲一起观看演出。听到这个安排,我感到非常高兴,因为它非常真实。
到我上场演唱《故乡的云》,眼光只要滑过面前观众席的那张桌子,就能看见姥姥在那擦眼泪,她和我母亲都非常激动。当时我感觉像做梦一样,此时此刻,自己居然会站在中央电视台的舞台上,为全中国十亿人演唱!一时间,这种难以言说的感慨和情感一起涌上心头,就都流露到《故乡的云》演唱当中了。表演最容易感动人的力量就是真实,我记得在我唱之前刚说完“请允许我唱一支歌,献给我的外婆,献给我的母亲,献给我的故乡,这支歌的名字叫故乡的云”这句话时,有很多人就哭了。如果说第一首歌让观众感动,《冬天里的一把火》这首歌就是让观众开心。其实,等演完回到座位上后,我并没有感觉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只是觉得,天啊!幸亏直播的时候没有出现什么错误,很顺利,这就OK了。当然,那天晚上,每个人的确都非常开心,该有的效果都有了。
能登上“春晚”,还获得了这么大的成功,我自己当然很高兴,尽管这让我为此在个人事业方面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记得来大陆前,台湾一些同事听说我准备去北京,可能还要上中央电视台,十分不理解。他们说,你为什么要去那里?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他们完全从商业的角度去衡量,觉得如果你那样做的话,不仅在大陆赚不到钱,而且在台湾的一切都会受影响,甚至被断送。可是,我总觉得,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比如我跟家人的情感。总之,这件事我到今天也觉得值得做,不后悔!
上了央视“春晚”之后,我在台湾要想上电视、做演出,那基本上是不可能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被“封杀”了。尽管我已经作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封杀”竟然持续了14年。直到2000年,我才又应邀回到台湾,上了一档非常受欢迎的节目。
我从小就听母亲描述北京:长城、故宫、北海、胡同……这些印象中神话般的画面,令我无比期盼能亲眼看到这一切。
亲情的力量是神秘的,这在和姥姥相见的那一刻表露无遗。我还记得第一次到她家,因为她住在崇文门区一个胡同里面的一个四合院里,当时我们的车在胡同里钻,我一直看,就看到远远胡同那头一个老太太就站在她四合院的门口,个子矮矮的,个子小小的,她站着就看着,她急着等我们到达。然后我下了车,她看到我她就开始哭,哭得不行。然后我就一直跟她说不要哭,不要哭,姥姥不要哭,可是我也在哭。因为我希望她快乐,希望她开心。可是她觉得她错过了我的整个成长;她在一瞬间觉得她这40年来的经历像慢电影在回放一样,所以让人太难受了。我觉得,我跟姥姥之间,那种亲情的血缘关系在那一刻一下子就牵连起来了……慢慢的,每当我回北京看她的时候,一走进崇文门那个小胡同里,就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编辑/薛为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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