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歌、许晴与《如梦之梦》:赖声川的造梦五年

胡歌、许晴与《如梦之梦》:赖声川的造梦五年

三联生活周刊 内地女星 2017-12-27 12:57:30 942

大陆版《如梦之梦》今年演到第五年,逐渐成为一部成熟的商业戏剧作品。与之相关的新闻非常多,从8个小时到环形舞台,从30多位演员100多个角色再到胡歌、许晴等人的明星效应。值得关注的话题也许还有,赖声川戏剧近几年何以在大陆市场如鱼得水?


明星效应


2012年秋天,制作人王可然把李宇春这个名字推荐给赖声川时,这位台湾导演并不十分知道凭借“超级女声”出道的当红歌手是何人。赖声川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李宇春”三个字,看完跳出来的页面结果后哈哈大笑,他转过头问:“可然,你确定吗?”

李宇春后来扮演了医生小梅,从出场时间看,戏份非常多。王可然其实一开始第一反应跟赖声川差不多。但李宇春在陈可辛的电影《十月围城》里演过打女,这一角色又促使他改变主意。“打女恰恰是小梅医生这个角色,如果李宇春来表演小梅,她在台上不吃亏,对我们来说也合理。”

在剧组中,李宇春不是唯一一位缺乏舞台表演经验的演员。《如梦之梦》演员选择模式是制作人推荐,导演做决定。“如果我认为某个演员合适,赖导不认可,那双方摆出理由来。”王可然告诉本刊记者。他陆续推荐给赖声川的演员包括后来扮演5号病人的胡歌,扮演顾香兰C的许晴以及顾香兰B的谭卓,在这之前,上述三位演员都从未出演过舞台剧。但每一位都符合王可然认定的“合适、得体,能给戏带来广告传播效应”这一法则。


胡歌在《如梦之梦》中扮演5号病人

2012年,胡歌还没有像今天这么火,实际上2006年经历车祸后到2015年《琅琊榜》大热之前,胡歌处在相对平静的一个时期。王可然觉得他经历过生死,与病人这个角色有契合。至于许晴,早在制作第一部戏《陪你看电视》时,王可然就试图邀请过,这一回他觉得许晴就是顾香兰。许晴接到邀约后犹豫了半年。“我反复陈述她与这个作品的关系,帮她建立安全感,告诉她现在戏剧舞台是借助耳麦的,表演方式是接近自然的。”最后,许多人看下来的感受与王可然一致:这个角色太适合许晴了。

《如梦之梦》长约8个小时,分上、下两本,12幕90场共100多个角色,许晴扮演的顾香兰尽管直到上本结束时才正式亮相,下本演到三分之一才开始与环境有丰富的对手戏,这个角色却处在整部戏的“风暴眼”。

它讲述的故事既简单,又复杂。简单讲,一位绝症病人跟医生讲述他一生糟糕却奇妙的境遇,故事里有一位叫作顾香兰的女士,当年是上海天仙阁头牌名妓,后来嫁与一位伯爵并跟随他回了法国,她在巴黎学画、办画展,风光一时,又一度落魄。而复杂的是,故事不是倒叙、插叙,而是打破空间,跳接时间,同时,整部戏又有若干重要角色由多位演员扮演,他们时常同时出现在台上,这其中就包括三位顾香兰。

所以顾香兰几乎等同于整个故事的叙述动力。王德宝(顾香兰的爱慕者)为何一生只爱她一人,伯爵为何认识她后与原配妻子离婚,故事叙述者5号病人又为何一直在寻找这个他并不认识的人?这个女人必须有足够的魅力。在造型服装总监叶锦添眼里,“许晴身材好,线条感十足,穿旗袍好看”。而赖声川对这位他笔下最复杂角色的感觉是:“许晴将她对人生的体验赋予这一角色,她身上有种气场,最后‘占据’了顾香兰。”


许晴饰演盛年顾香兰

这部戏花去制作费用上千万,但王可然说,每一场付给明星的报酬非常有限,“最后签约的演员,没有一个在费用上跟舞台计较”。但究竟是多少?“每个明星如果一场跟我要3万,我这戏就演不下去了。我把账算给他们听,最后他们看到这是一个能体现尊重的价格,就欣然接受了。”第一年,《如梦之梦》演了(30套)60场,当年就收回了成本。

是否有过分依赖明星人气之嫌?王可然说:“2013年首演后,李宇春的表演其实是被观众和专业欣赏者认可的。并且,第二年李宇春不再继续参加,票房并没有受影响,第二年甚至卖得更好,也更快。”就票房而言,其实2015年胡歌火了之后,明星号召力着落在他一人身上就足够了,但目前许晴、谭卓、金士杰以及90岁的卢燕仍然出现在《如梦之梦》的舞台上。


李宇春在2013年首演时扮演医生小梅

但由此引出另一个问题:整个戏剧市场是否对明星过于依赖?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院副研究员陶庆梅观察话剧市场多年,她认为,明星的天然劣势是档期问题。“他们只能演这么几场,但话剧市场还是每天都要过日子。你看今年的《断金》,这三位大明星,我就想怎么凑这三人的时间。孟京辉小剧场话剧,没有明星,也过得挺好。”

过去戏剧市场太小太不健全,也太依赖明星,但现在话剧对明星的依赖其实已经下降了,陶庆梅告诉本刊:“明星是过节放烟花,让观众知道我们这里还有个烟花,那下一步你看个小烟花行不行。所以长远来看,健康的话剧市场用明星扩展观众式,但不是常态。”

表演的难题


在看此戏之前,仍然会对这几位演员有无足够舞台感染力心怀疑惑。导演、制作人以及演员们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颇一致,他们都感到,演到第五年,胡歌、许晴和谭卓与角色越来越融为一体。

但前几年呢?作为《如梦之梦》制作经理的李雄告诉我,从第三年开始大家终于“没那么青涩了”,“一个角色上场,我会恍神,只知道他是5号病人,想不起来他叫胡歌”。但排练初期,没有舞台经验的演员仍感到焦虑,觉得无法进入角色。李雄注意到,许晴在排练厅甚至很少跟人说话,时常陷入沉思。


《如梦之梦》剧照

谭卓焦虑得更早。经纪人为她拿到这个角色时,她本人对顾香兰的戏份还并不知情。当时她在意大利,她主演的《小荷》入围2012年威尼斯电影节“国际影评人周”,在此之前,她在娄烨导演的《春风沉醉的夜晚》中担任女主角,这部电影在第62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获得两项提名。但即便在电影领域有此成绩的演员,第一次接触戏剧舞台仍会产生巨大的自我怀疑。谭卓说她在威尼斯收到剧本时还一点不担心,但打开剧本后越看越心惊,“我要扮演的角色也太重要了吧”。

谭卓主要戏份在下本。其中最重要的一场戏发生在她的房间里。在这里,她跟金士杰扮演的伯爵需要完成一个决定。二人语言不通,但又一直在“对话”,这个沟通引向一个结果,即伯爵需要说服顾香兰离开上海,跟他去法国生活。

谭卓一再说她对自己的形体没信心,还没开始演就失眠,给跟她演对手戏的闫楠打电话试图缓解。毕业于中戏表演系的闫楠,能理解他们焦虑的来源,他觉得“舞台有生命”这句话的意思是,“它像个怪兽,会欺负你,如果内心不强大、没有信念和信心,上台就容易被吞噬”,所以所谓排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建立信心的过程。


金士杰扮演的法国伯爵与谭卓扮演的顾香兰在后者房内发生的一幕戏,伯爵正劝说顾离开上海,跟他回法国生活

100多个角色,演员却是30位。这意味着许多演员一人需要分饰多角。尽管大多数角色尽量保证一位演员只有一个主要角色,2013年首演时,闫楠除了扮演王德宝外,还有一半时间同时也扮演5号病人。这种时候,情绪调整就十分重要,闫楠告诉我,他的方法是“在头脑里设计一个虚拟场景”,每个角色等于一套衣服,事先的准备与排练相当于裁缝制作这件衣服,制作完了,挂进衣柜,扮演哪个角色时取出来穿上就好。

但这是对那些戏剧舞台训练有素的演员。赖声川告诉我,他在应对舞台感生疏的演员时,并不硬性规定演员必须达到某个程度。“我更希望演员依据自己的经验进入舞台剧表演,大体来说并不困难,只有一些技术性问题需要调整,比如最开始排练,许晴会无意中背对观众,我提醒她这些技术问题。而谭卓的个性,会让她每天表演都有不同情绪,因为她习惯在电影中给出不同感觉的表演,让导演选择。但在剧场里,需要每天给出稳定的感受。第一年,我并没有要求她,慢慢她稳定下来,找到了自己的感觉。”


闫楠与导演赖声川。除了在《如梦之梦》扮演痴情的王德宝,闫楠也饰演了《暗恋桃花源》里的男主角江滨柳。

陶庆梅在赖声川多部作品的排练过程中进行过观察,她发现赖声川导演特点是“随缘”。“他不会在心里制定一个标准,让演员去够,并不要求演员达到他标准上那个100分,而是让演员达到每个人自己的100分,所以他让演员顺着自己的气息走,这也是那么多明星愿意跟他合作的原因之一。”

制作的难题


2012年,同为赖声川代表作的《宝岛一村》巡演到深圳。某一天演出结束,王可然跟赖声川上街溜达。王可然当时给该戏找的宣传语是“赖声川超越巅峰之作”。在那之前,王可然已经跟赖声川合作过《暗恋桃花源》,再往前还有《陪我看电视》。所以他觉得这句看着挺套路的宣传语,其实是他对赖声川导演作品的认知。没想到赖声川听了不置可否,停了几秒钟,冒出一句:“可然,我还有一部作品叫《如梦之梦》。”

这是王可然第一次听到“如梦之梦”四个字。

最早,赖声川在台北艺术大学戏剧学院排过一次完整版,那还是2000年,100多位角色全部由26位学生完成。叶锦添告诉我,当时他在台湾,就已经听人讲起过《如梦之梦》,大约知道这部戏特别在何处。所以事隔十几年后,赖声川约他到台北诚品书店,二人坐下来只谈了半个小时工夫,叶锦添就决定要给大陆版《如梦之梦》做服装造型,那时距开演还有不到一个月。


整场戏下来所有演出服装有400多套,李雄记得当时时间太紧张服装太多,后期光是服装管理就有16人,平均一位演员有10套衣服。“太多了,保利剧院后台其实挺宽敞,但我们剧组一进入,大家都得侧着身走。”

《如梦之梦》改造了保利剧院,装台用了8天。装台复杂,是因为需要在原有舞台上搭起四方环绕舞台,东西两侧还另有两层阁楼,加上远、近景之别,这部戏的表演空间有近10处。由此下沉出一方观众席(被称为“莲花池”,是最佳观戏区,除此以外舞台北侧还搭有几百个座位的看台),里头放入几百条转椅,戏就在观众四周上演,而且可以跟随不断转换演出方位的剧情转动。

2002年,香港话剧团艺术总监毛俊辉曾邀赖声川为该剧团25周年排一出粤语版《如梦之梦》,其中顾香兰的扮演者是汪明荃。这算是该剧第一次由正式剧团制作,但仍然不是商业制作。赖声川自己当然也知道《如梦之梦》的难度,第一要改造剧场,这使得莲花池座位有限,票房受限;第二角色多、演员多,剧组体量是个问题;第三演出时间长,又涉及生死这样的命题,对观众是个考验。


这些元素使得制作该戏在商业上等同于噩梦,所以他自己的“表演工作坊”只在2005年短暂排过一次全本,并且也仍旧借助了台北艺术大学戏剧学院的力量。换句话说,商业制作层面,还没有哪个公司敢去做一场“《如梦之梦》的噩梦”。所以赖声川写完《如梦之梦》,偶尔演过片段,时而在有艺术学院和政府支持的情况下演出一两次全本,但从未真正有过商业制作的版本,直到他告诉王可然。

王可然说他第一次读剧本已是一个月后,在飞机上,读了十分钟就放下了,因为他觉得“好累啊,怎么还是没看到戏剧冲突”。第二次和第三次读仍然是在飞机上。“我慢慢发现这个剧本非常从容、自然,自然就是真实,它不像《宝岛一村》从一开始就是大开大阖的命运,也不像传统剧本,一开场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矛盾,要么是阶级对抗,要么是血海深仇。‘如梦’不是,它是琐碎的生活,但又总有萃取和归纳。这就是编剧的排兵布阵。”

下了飞机,他给赖声川打了个电话,说他要做《如梦之梦》。“那我们再讨论吧。”赖声川在电话那头回答。

戏剧市场的难题


2013年4月首演后,《如梦之梦》对大陆戏剧人和观众都产生了不小的刺激。陶庆梅说她当时看完首演,第一感觉是赖声川对剧场空间的把握。“这部戏里实现的剧场化气息我几乎没有在其他戏里看到过,我觉得他用肉体战胜了技术,换句话说,剧场里还能创作出电影蒙太奇,到现在我也没看到类似的玩法。”

最能体现陶庆梅这一个观点的场景发生在第五幕第二场,陪伴5号病人在巴黎度过一段时光的女人江红,做了一个“煎蛋的梦”。江红早晨醒来,去煎蛋,每当敲碎蛋壳,蛋液与油锅触碰那一瞬间,她会发现自己又趟回了床上。她不信邪,又试了一次,发现结果仍然一样,她连续试到第七次,那颗蛋才终于真正入锅开始煎,生活才得以继续。赖声川实现这一构想的方法是在舞台东西两侧二楼用光束隔出七个场景,每煎蛋失败一次,演员倒地,光束暗去,下一束光亮起,观众看到的是另一位演员又从头开始煎蛋。



从赖声川1998年冬天将《红色的天空》带到北京首演至今,以《暗恋桃花源》等为代表作的赖声川戏剧作品,已经成为大陆剧迷认可的品牌。陶庆梅分析赖声川这些年在大陆成功的原因,认为有两点:一是他毕业于伯克利大学,早期戏剧训练在体系完整的美国完成,这使得他在创作上对舞台节奏把控非常准确。陶庆梅看过赖声川的创作稿,注意到他在创作时就已经对剧情时间点有非常精准的设计。“观众不一定能看得出来,但节奏感好会让观众感到舒服。”

另一个方面是赖声川来自于比大陆更早进入城市化的台湾地区。比如《暗恋桃花源》的主题其实就是一个都市刚刚建立起来,人们身处其中,对此感到不适。“80年代,大陆和台湾都在快速发展,越快速,人的不适反应越强烈。你不一定知道你不适应,但你会很难受。他就把这种落差作为主题。”

李立群、金士杰以及过世的李国修等演员,是戏的内核。早年赖声川许多作品他都说是“集体创作”。陶庆梅认为,当时看赖声川的作品,之所以觉得精彩和饱满,是因为那里面除了导演本人,还容纳了李立群他们一整代人的生命体验。“那一代台湾人的经验是乡土的、惆怅的,饱满度来自这些人,他们无私诚恳地把自己的生活经验贡献了出来。一个旧的文化在消失,新的文化在形成,这些东西我们来看,太有共鸣了。”


赖声川进入大陆市场后,他的夫人丁乃竺作为制作人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他的作品。“一个是家人,懂得他要什么,另一个就是王可然。”后者创办的“央华戏剧”过去十年几乎出现在每一部赖声川作品背后,“他们知道做《如梦之梦》不容易,要把它卖出去,必须集合优秀和关注度两大要素。”

陶庆梅的观察是,从文化品牌角度,戏剧作品相较于影视作品仍然属于“精英文化”产品,所以戏剧属性为赖声川在明星中间的号召力发挥作用。与此同时,赖声川在大众层面的知名度比较广,所以明星也更愿意加入。

陶庆梅觉得赖声川看人是准的。十多年前他在中戏排过《如梦之梦》一个小时长的片段,当时陶庆梅在场,她看到学生们开始试各种角色,赖声川就选了汤唯。

(部分图片由“央华戏剧”提供,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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