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友在台上，用最妩媚的姿态演唱《李香兰》：

“恼春风我心因何恼春风

说不出借酒相送

夜雨浓雨点透射到照片中

回头似是梦无法弹动

迷住凝望你裉色照片中

碍…像花虽未红如冰虽不冻

却像有无数说话可惜我听不懂

碍…是怀酒渐浓或我心真空

何以感震动

照片中那可以投照片中

盼找到时间裂逢

夜放纵告知我难寻你芳踪

回头也是梦仍似被动

逃避凝望你仍深印脑中

woo... woo...”

张学友深情款款，服装迤逦绚烂，那种颓废，居然有张国荣的风骨。

民国历史中，李香兰是一个传说。美女，歌手，电影明星，间谍，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她的经历注定了她一生的跌宕，如果她不是生的那样的美丽，如果她不是如此的艺术才华。

读张爱玲生前的最后一本书《对照记》，不期然间，读到李香兰。

1944年7月2日，傍晚，太阳落了下去，天还是亮着的，飘了几朵云，譬如一张闲笔的水彩。院子里摆了椅子，桌子，有茶，有咖啡。主人金雄白特地去院子后面的地里摘了一些个玉蜀黍来。因知道明星李香兰属意这类食物。张爱玲也被请来当贵宾。她用祖母留下的一床被面，按照炎樱的设计，做了一件连衣裙，米色薄绸上洒淡墨点，隐着暗紫凤凰，比如穿了故宫的一幅古画在身上。李香兰那个时候正是演艺的鼎盛期。不知是谁提议合影，一番忙碌后，发现张爱玲太高，有一种飘零隔世之感，就有人搬来一张椅子，请张爱玲入座，李香兰则侧立一旁。

张爱玲与李香兰

作曲家陈钢先生说，李香兰很美，也很娇小。

张爱玲搬家次数太多，平日也丢三拉四，幸存照片都收入在《对照记》里。与李香兰的合影没有被遗失，应该是珍视的。1944年，张爱玲已经红出来，又自诩皇族，到处有人请，她也乐得去。每次现身，一概的改良的清朝大礼服，惹得人人朝她行注目礼，这样的情景，令她一向的荒漠的神情里也有了一些小小不然的自负。

张爱玲曾说：“我听她唱的歌（李香兰），总好象她不是一个人，倒是一个仙女。”

学者夏志清对张爱玲选这张照片入集子很不以为然，道：“其实她同李香兰非亲非友，二人合照实无必要放在书内。”

1945年，李香兰在上海大光明戏院举行首次个人演唱会

李香兰本姓山口，祖籍日本佐贺县杵岛郡北方村。父亲山口文雄，1906年来到中国东北，在“满铁”所属的抚顺煤矿任职。1920年2月12日，李香兰出生于沈阳市东郊的北烟台(今属辽宁省灯塔市)，取名山口淑子。 1933年，认奉天银行经理李际春为义父，取名李香兰。

1937李香兰毕业于北京翊教女子学院。在电台演唱的中国歌曲轰动一时，被“满映”发现。 

李香兰与父亲

1938年6月，李香兰被聘为“满映”特邀演员。

1938至1940年间，相继拍摄了《蜜月快车》、《富贵春梦》等影片，这几部影片多为“满映”的国策片，政治上宣传“五族协和”，是赤裸裸的宣传品。李香兰在拍摄这些影片时，只是现场按导演摆布行事。但由于李香兰天资聪慧，形象出众，这几部影片很快使她走红。 

日本战败后李香兰被控“汉奸罪”判死刑，因户口簿证明日本人的身份得到承认。1946年2月，被国民党政府无罪释放后回到日本。

我们的戏码就从这一段开始：

法庭上。法官问“你知道你是谁？”

“我是李香兰。”坚定但辛酸的声音，在法庭中回荡。

这时势，她已是一个落网受审讯的汉奸，任何人也不把她放在眼内。过去耀眼的岁月，一个女子，在两个国家之间，做过的一切，到头来都是“错”！

要认“罪”？

法官出示一大叠相片，一张一张展现在若干眼前。   

他读出名字：

“现在你认认这几个人……”

半生经历过的男男女女，原来那么厚！

末路的李香兰，身陷囹圄．证据确凿。可是她不想死。她害怕。她仍要极力抓住一线生机。

她死口咬定她是日本人。

法官道：“你提出证据来。”

李香兰道：“有，我希望你们快点向我亲身父亲处取我户籍证明文件，要他证明我是日本人。”

证明文件一到，李香兰便不是汉奸，大约可以得到自由。至少可以免除死罪。

她把全盘希望寄托在此了。她依然害怕，时间来得及吗？ 谁可以为她去取文件？谁敢？

希望碎地时，柳芭出现在面前。柳芭是童年的闺蜜，如今是苏联使馆的职员。柳芭愿意为李香兰去北京寻找户籍。

李香兰被押回牢房去。

小洞穴给送来菜汤，非常粗糙。李香兰接过，蹲下来，把馒头咬了一口。又冷又硬，粉末簌簌洒下，与昔日繁华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

——但她仍满怀希望地望向铁窗外，她见不到天空。

不知是谁的广播，在播放一首歌，《何日君再来》。

何日君再来？

李香兰闭上眼睛，自己唱过的歌是自己的镇痛剂。

“李香兰小姐！”

她听到有人喊她。

张开眼睛，是律师来了。她大喜过望：

律师带来一份文件。放在面前的桌上。（也有这样的说法：文件是藏在一个日本大阿福里的）

李香兰深呼一口气，把文件打开，一行一行，飞快的看了一遍，旋即又回到开端，从头再看一遍。

文件证明她曾经是山口淑子，是日本人。

她捏着文件。直到双手僵硬。文件救她回人间。

现居长春的电影史家、“满映”专家胡昶老先生说：李香兰是在中国出生的日本人，我们后来找到她的户口簿，证明她确实是日本人。到日本战败前，在上海的中国国民党当局想以“汉奸罪”起诉后被无罪释放，这是1946年的2月。

同年烟花三月，李香兰遣返回日本。

过年了，她捧着红豆大福，心里却是上海的影像，过去的时光，过去的，美好的，欲罢不能的……

她坐在百代唱片公司的休息室里，从字纸篓里捡起黎锦光先生写的《夜来香》，觉得美得不得了，没有人可以把高音唱上去，她能，这支歌就归属她了。她的曾经……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泪洒相同带。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

    进一点小菜，

    人生难得几回醉，

    不欢更何待……“

    中间有念白的：

    “来来来，喝完了这杯再说吧！”

李香兰缓缓地和唱着：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颤抖的中国离愁，甜蜜、绝望的追问。

1947年，李香兰恢复本名山口淑子，重回日本演艺界，并一度活跃在好莱坞。李香兰在美国时，同雕刻家NoguchiIsamu结婚，闪电离婚。1959年与日本外交官大鹰弘再婚，中止了的演艺人生。 此后李香兰投身政界，1974年当选为参议院议员，连任3届，为日本的外交事业奔波世界各地。她利用外交身份，寻找着救命恩人柳芭。

1978年李香兰曾以政治家、友好人士的身份来华访问，她对自己在中国曾经出演的“伪满” 电影十分懊悔，一再反省，称自己是“有罪的人”。尤其是中日建交之后，她对于中国是十分友好并且始终持支持态度的。

八十年代，李香兰特地邀请黎锦光先生访问日本，执了黎锦光先生的手一起演唱《夜来香》。

作曲家陈钢先生的琴房里，有一墙壁的照片，其中有李香兰重回上海时的照片，还有美艳在脸上，还有明星气息在眉宇间。

前尘往事，多少唏嘘。

2007上海国际爵士周，在法国公园（现复兴公园）拉开序幕。白色的帐篷里，日本BossaNova女王小野丽莎出场首演。一袭浅玫瑰衣裙，一把吉他。小野丽莎出生于巴西，这是第一次来上海，但对于中国，小野丽莎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因为我父亲出生在中国台湾“。演出到最后时刻，舞台监督与她耳语，小野丽莎重新回到座椅上，拿起吉他，《夜来香》的旋律在午后的阳光下流泻出来，只一句，台下已经沸腾，人们涌到台口，在小野丽莎的指引下，击掌唱和。我不禁伸长脖颈，向台口望去，意念里，望见李香兰，在踩着《夜来香》曲调，一步三摇走上来……

本文选自《玻璃电台》，三联书店出版。

本届书展首日，《玻璃电台》两位作者，著名作曲家陈钢、作家淳子举行现场签售，读者热情厚爱，短短一小时内，火速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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