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娱乐专稿(文 | 邵登 责编 | 露冷)
采访的前一天,蒋欣刚在剧组开了生日会。妈妈也到了剧组,给女儿带来自己做的大虾,在妈妈面前,蒋欣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小女孩,会撒娇,也会故作娇嗔地嫌弃妈妈做的菜不好吃。整个剧组的人都在和她开玩笑,说她只有三岁——当然,过了生日,那就是四岁了。
蒋欣的人生与樊胜美的人生截然不同,她们甚至可以作为描述幸与不幸两种别样人生的范本。16岁时,蒋欣做了个决定,她要到北京去,从此以演戏为生。这个决定获得了双亲的支持,父母陪着她离开湖南来到北京,因此家里的生意也要重新开始。北漂的经历不像故事中那般跌宕起伏,他们起初住在朋友的房子里,九十多平、三室一厅,住一家三口。两年后,蒋欣挣到了钱,就帮一家人在北京买了房子。在80后一辈里,能在未成年时对自己的未来做决定的已是绝少数,蒋欣却是其中的幸运儿——不仅做了决定,还做对了决定。
蒋欣的母亲也当然和剧里樊胜美的母亲不一样。她总是心疼女儿,觉得女儿吃了太多的苦——8岁的时候小蒋欣拍《坠子皇后》,为了一场戏,在雪水里跪了整整一个上午,整条棉裤都湿透了,戏拍完了,人根本站不起来。如今,母亲说到这样的往事仍然忍不住流泪,然而蒋欣自己甚至都已经忘了,被提起来的时候,也总是会说,“可我没觉得那是苦。”
“因为喜欢啊,从小就喜欢,当然就不觉得苦,拍戏吃的苦都不叫苦”。除了演戏,其他选项似乎从来就没有在她人生里出现过,“不演戏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在别的地方我找不到自己的光芒”。
自卑感困扰了蒋欣很久很久,她从不觉得自己漂亮,又缺一纸在这个圈子里意味着“正统”的文凭,甚至不懂人情世故,可她终究在这个圈子里混下来了,她的光芒也逐渐被人们所看到,成为这一代女演员中“演技在线”的代表。
只是,她仍然没有兴致勃勃地规划要做一个怎样的明星。她还是除了演戏什么都不会,此刻她对未来的想象不过是,过几年演妈妈,再过一些年,就可以演婆婆。总之,要一直演下去,一直到很老很老,都可以还是一个演员。
▲蒋欣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爱她的爸爸妈妈
凤凰女樊胜美在《欢乐颂》中的华彩,发生在她所有的伪装被撕开以后。处理完家事回上海的路上,坐在安迪保时捷上的樊胜美把车叫停,她径直走到江边,大吼了几声发泄心中的积郁,用夹杂着痛苦的长串独白,阐述了一个普通女孩变成别人口中“捞女”的历程。
这场剧本中原本没有的戏是蒋欣“要”的,蒋欣觉得樊胜美在压抑了这么久以后,应该有这样一段独白,道出她积压多年的委屈,北漂、沪漂过的观众,也能通过这段独白获得共鸣。
导演孔笙同意了,可实拍时他也傻了,他没想到蒋欣并没有准备具体的台词,而只是告诉了他大致的台词走势,蒋欣这是准备即兴发挥。
机会只有一次,蒋欣和导演都很明白,像这样强烈的情感爆发,每拍一遍都是对演员能量的极大损耗,拍的条数越多,可能效果越糟。但这场戏蒋欣一气呵成,实拍时,她心里走着樊胜美的情绪,倒豆子一般说了七分钟,“就神经病一样,全都说了,各种各样的话。”最后,有近四分钟台词剪进了片中,樊胜美说完后,有肢体接触恐惧症的安迪上前拥抱了她,一直不待见樊胜美的曲筱绡也被感动了,大家抱在一起,22楼的姐妹们第一次完成了和解。
▲这场戏,樊胜美获得了观众的同情
除了这场高潮戏,蒋欣也赋予了角色一些生动的细节。和死对头曲筱绡的第一次相遇,蒋欣见到对方背着跟自己同款的包,于是把自己的往身后藏了藏,正版和A货的对决让她败下阵来。
原著里,虚荣的樊胜美有一些正版名牌包、衣服和名牌化妆品,但蒋欣觉得樊胜美应该将其中的一些卖掉,这样才够让工资不高的她有能力去填补那个无底洞般的家庭,这个设想最终体现在了她的那段独白中。但名牌化妆品可以有,樊胜美在剧中使用的一款面膜被网友扒出售价2000元4张,这些面膜是蒋欣本人带到剧组的,她觉得对于一门心思“掐尖儿”的樊胜美来说,这样的设置合情合理:“她的投资在脸上,她不想让自己老,因为老了就钓不到金龟婿了。”
蒋欣显然很享受这种塑造角色的状态。采访当天,蒋欣发着烧,并且是从前一天就开始烧起来,不过一直没人发现,当天收工的时候,同剧组演蒋欣母亲的演员有所察觉,摸了一下蒋欣的脑门:“你烧啊!你怎么还能那么开心呢?”蒋欣说:“我要调动自己的情绪,得让自己永远在亢奋的状态下,这样我会觉得自己的创作状态是好的。”
在演戏这个事情上,蒋欣是不懂用“巧劲”的那个人。她唯一擅长的技巧,就是尽量成为所扮演的那个人。22岁时,蒋欣在电视剧《危情杜鹃》中饰演了一个蓄意破坏别人家庭的偏执狂,回忆起来,蒋欣认为这是她演过最累的角色,曾有一度,制片人在剧组里看到蒋欣都要躲着走,因为他感觉蒋欣不在拍戏时,眼神也是直勾勾的,像个变态。
想起当时的状态,蒋欣自己都觉得后怕,那时的她,还根本没办法理解一个为爱痴狂到偏执的人应该是怎样:“杀青回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大概一个星期,像神经病一样,跟我爸妈态度也很差,就是觉得自己很心累,不太会出戏,永远是在戏里,以至于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熬过了那段经验尚浅的日子,阅历和经验的提升让蒋欣不会再无法出戏,但投入仍然是她的不二法门:“你要活在人家的世界里,要活这么一部戏,100天或者90天、80天,你要在这些天里捕捉到她一生的东西……当然,每一个演员演戏都会觉得累,因为真的很难。”
▲同时樊胜美这个角色还受到了很大的争议
拍《大脚马皇后》时,导演周晓文和主演唐国强、吕丽萍对剧组里19岁小姑娘蒋欣的前途有过一次争论。
身为北京电影学院老师,同时也是国内著名的导演,周晓文认为蒋欣不需要像其他小演员那样走先入学深造、再出来拍戏的老路,他主张蒋欣应该在实践中获得真知,但唐国强、吕丽萍认为,如果蒋欣想在这个圈子里有更好的发展,应该去读大学。
蒋欣算是两边的意见都听了,她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的表演系,失败了,于是她也爽快地选择了放弃。蒋欣觉得自己可以在拍戏中积累经验,不能再花父母的钱读书,而是应该趁着有机会多赚钱。这个决定让蒋欣在后来后悔了很久,它加深了蒋欣的自卑感。
“去见组的时候,凳子码一排,很多人坐在那儿,大家聊起来,你是哪个学校的?我是哪个学校的。你进去的时候会孤孤单单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他们在那儿聊天,会觉得多多少少有些自卑。”
这种自卑情绪让年轻的蒋欣变得异常敏感,接到选角导演的电话,对方一句“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就会惹毛她,“我会非常气愤地说,你们要学院派别找我,我不是学院派,你们要想试戏你们可以试,我不怕试戏,但是你别跟我说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我不是。”现在的蒋欣说,那会儿太年轻太冲动,想想也挺对不起人家。
▲童年蒋欣出演《坠子皇后》
蒋欣不是一个有自信的人,她说,自己很多时候甚至是以自卑的状态活着,为了在外界面前缓解这种自卑,她常常会将其转化为一种自嘲或自黑。说到这里,蒋欣没有解释这具体指哪些行为,但从她近来的表现看,被评论说胖,而后主动说自己“微胖”,或许能算其中一件。
“我只有在演戏的时候,在我进入角色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是有自信的,当我拿到这个角色,我抓住了这个角色的精髓,我才会觉得自己是快乐的、是幸福的、是自信的。”
早年还流行博客时,蒋欣会像个愤青一样,在博客上抒发自己的心结:“不就是一纸文凭吗?难道我就差这一纸文凭?”不过久而久之,蒋欣的表演还是颇受导演的认可,见组的状况也从龟缩在一边,到在一群北电、中戏、上戏的毕业生中直接被导演点出来:“蒋欣,你来啦!来,进来!”
如此一来,年轻人的傲气又上来了,蒋欣又觉得,没读这个本科真的无所谓,学院派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想法又在几年后发生了转变,现在的蒋欣将之前的看法视作年轻人的自负。提到自己现在所在的《继承人》剧组,蒋欣就对一名年轻的演员敬佩不已,对方中戏毕业,曾在最负盛名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工作,对于中国的演员来说,这应该是所能获得的最好的历练经历。蒋欣很佩服他,对方能把大段的对白处理得有音乐性,令人赏心悦耳,而到了自己,“我讲的大段对白连自己都不想听。”
“这四年学真不是白上的。我身边有很多学院派的演员真是很了不起的,不管是从台词,从肢体语言到内心捕捉,到角色定位,到他给自己做的人设,都是相当全面的,他们会把整个戏都码得非常好,就像谱曲似的,而我不会,完全不会,我也不会给自己设计,我得靠即兴的东西。”
现如今,蒋欣也不会妄自菲薄,她给自己的判断是“我真的就差那点理论知识”,如果能有一些理论支撑,会用技巧,她觉得有些角色演起来应该不会那么累。只是青春一去不复返,蒋欣将希望寄托于婚后、怀孕时,“希望那时有机会去镀镀金。”
▲《天龙八部》里木婉清的清丽征服了不少观众
蒋欣8岁开始演戏,《甄嬛传》成名之前,她演过周晓文、张纪中、吴子牛等大导演、大制片人的作品,也在《仙剑奇侠传》、《丑女也疯狂》等话题之作中或担当绿叶或挑大梁,但一直只能属于认得出脸,叫不上名的尴尬状况。
《甄嬛传》是大转折,华妃这个角色在事后让蒋欣一举成名,事前,也冥冥中注定了与蒋欣的相遇。甚至这整部剧,也是蒋欣信心的一次重塑。
当时还在《红槐花》剧组的蒋欣,从造型团队负责人陈敏正的口中听说了当时还叫做《后宫》的《甄嬛传》要拍的消息,当时陈敏正的团队也接下了《甄嬛传》的造型工作,一个化妆师提前预习这部剧的小说,蒋欣问他:“好看吗?”“好看。”“哪个角色最好?”“华妃真好!”蒋欣便逗他,“我就演那个角色。”
看到把化妆师逗傻了,蒋欣目的也就达到了。事实上她根本没有接到《甄嬛传》的任何邀请,彼时的《甄嬛传》剧组甚至都没有开启选角,还只是处在筹备阶段。但就是这随口一说,真就应验了。
只是最初让蒋欣试镜的,是曹贵人、丽嫔这些唯唯诺诺的角色,蒋欣记得,导演当时看到她,还夸她身上有书卷气,“他们觉得我是需要怜悯的状态”。
可蒋欣不甘心,她看了一场为华妃试戏的演员的表演,觉得对方只演出了华妃的张扬,缺乏更深的层次,蒋欣当着导演和那个演员的面说:“导演,我能试一下这段吗?我觉得这段戏可以换一种演法。”
导演似乎没什么耐心:“你不行啊,你不够跋扈。”蒋欣也不示弱:“你都没让我试,怎么知道我不跋扈呢?你就让我试试吧”。导演勉强答应了,但低着头,不看她,“他们可能觉得我这个人怎么这样?”
结果蒋欣的第一句台词出来,郑晓龙导演原本低着的头就抬起来了。蒋欣演完之后也没当回事,她的想法是“告诉你们这场戏还可以有这样一个层次”,她笑着评价自己当时这一举动——“好贱啊!”
第三天,蒋欣得到了通知,连试都不用再试,华妃这个角色就定了她。
▲《甄嬛传》让蒋欣获得了广泛的认可
这是蒋欣第一次为自己争取些什么,按照她之前的行事风格,导演没让试华妃,她不会要求,拒绝了一次,也不会再争取第二次。“所以真的很奇怪,我说华妃是我的,还真就是我演。可能就是因为那个时候说了那么一句话,我就特别想证明给别人看,其实我说的这个话是可以履行的。”
而华妃这个角色带给蒋欣的,也不止后来我们所看到的名、利,更让蒋欣收获了信心:“拍第一天,郑晓龙导演就夸我,和其他几个年轻演员说,你们要找她这种感觉,就她的台词不是背的,是自己的话”,回忆起当时,蒋欣仍然有点开心有点害羞,又回到了当时那种雀跃的心态里,捂着脸说,“真的吗?我真的有那么优秀吗?”
这部戏让蒋欣收获了前所未有的自信,“没想到我可以演这样一个角色,之前的《聊斋》、《危情杜鹃》那时还不够成熟,《甄嬛传》真心觉得自己在演技上是有飞跃的,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潜质,每天都拍得很幸福。”
《甄嬛传》之后,蒋欣的名字终于被大众熟知,但就在外界期待她的下一个作品时,蒋欣给出的却是后来被广泛定义成雷剧的《箭在弦上》。再往后,又是整部戏灰头土脸的《老农民》。
这些风格各异的角色,或许对磨练一个演员是件好事,但对于提升演员的知名度、粉丝忠诚度这些宣传层面的范畴,简直是令人一筹莫展。外界普遍为蒋欣感到可惜,说她不会挑戏,本该稳步上升,却被挑戏品味耽误了。
蒋欣说,自己不是不会挑戏,而是根本不挑戏,又或者她挑选的方式很特别。正在拍的《继承人》,蒋欣冲着导演阎建钢,剧本没看就接了,前一部《我的四菜一汤》,则完全是为了和张国立合作。
▲《知青》、《老农民》……蒋欣不惧挑战各类角色
只是冲着一个打动自己的点,她就能接下整部戏,而不会看这部戏能够为自己带来什么。这样的接戏方式,对于一个上升期的女演员来说,算得上极为轻率。
“我没有给自己设立一个框框,告诉自己一定要什么,要一个好的班底,要考虑之后发行,播出平台……我从来不考虑这些”,对于蒋欣来说,当演员这件事的幸福感止于拍戏本身,其他事情,都超出自己能力范围。
“我情商太弱了,我不太会跟人联络沟通。有时候会有人告诉我,谁谁谁今天生日,你是不是应该送礼物?啊?要这样吗?然后我就生硬的,买个礼物,啪啪一敲门,给你的,塞过去,走了。”蒋欣笑着说,“好尴尬啊,我觉得好尴尬,我不会。”
很多娱乐圈司空见惯的事情,在蒋欣这里,都属于她“好尴尬,学不会”的范畴里。比如在片场,请导演和相熟的演员一起分享美食,蒋欣也学不会,“我会想我要买就买全组的,大家一起都吃,要么我就不买,我不好意思,真心不好意思。”
甚至导演生病,她恰好有门路买到对症的药,本是个拉近感情的好机会,她自己却送不出手,“托人给他,最好也别说谁给的。”
▲生性害羞的蒋欣在网络上放飞自我
她几乎从不和那些合作过的导演主动联系。《芈月传》剧组找她过去演一个小角色,她去了,没拍几天戏,打了个酱油,就领盒饭走人,虽然她强调说这个小角色“自己没有掉链子”,但是也让人为她有点不值——既然和郑晓龙导演有过那么良好的合作,怎么这次没有努力去争取一个更重要的角色呢?蒋欣回答,“可能没有合适我的角色吧”——她再次强调,除了那次在现场坚持要试华妃的戏之外,她没好意思去争取过任何角色,“那次我真的是厚着脸皮”。
“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蒋欣信奉的是这样的工作方式,只要戏好,那么合作过的人自然会记得她好,也自然会帮她推荐给其他人——就像她小时候,因为拍《庄户人家》,认识了那部戏的副导演倪美玲。“来到了北京以后,就是倪老师帮我推荐戏,说觉得我是一块料。因为倪阿姨,才认识了周晓文导演,然后通过周晓文导演的戏,开始认识了张纪中老师,然后认识很多人,就这样接二连三不停在拍。”
有时候,蒋欣觉得自己也挺有情商的,比如在现场搭戏的时候,她觉得对手不认真,就会客客气气把他请走,“老师,你到那边休息吧,不用你搭词,我自己可以的”,对方因为省了事而觉得开心,她对此也颇为得意,“我现在是有情商的”。但有时候,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来气”,对那些差不多同龄的演员也尊称“老师”,话中带刺的,明确发泄不满。
“会得罪人吗?”记者问她,“会,但我就是想,我赚的是这份钱,这是尊重自己工作的一种方式。”
也因此,蒋欣不太急于要达成什么阶段性成就,也不急于把此刻的热度变现,“我如果在乎的话,可能在拍《天龙八部》的时候就开始了。我现在会觉得自己很踏实,每一步走得很稳,起码在我的业务上不会掉链子,可能在《天龙八部》播后有公司要包装你,帮你宣传得特别火,但之后可能很快就掉下来了,因为演技根本不成熟。”
“那十年以后你能想象自己在做什么吗?”
“演妈妈呗,这还用问?”
这大概就是一个“中咖”妥妥的幸福感——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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