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作者/孔二狗 表演者/张晓龙

我的家在一个北方的小镇，家里有五个孩子，我排行老五。
八岁的时候，邻居家买了一台电视机，那时正在放着《射雕英雄传》，每到晚上他们家就挤满了像我一样大的孩子，重情重义的武侠世界令所有的孩子都着了迷。大家也学着剧中的情结，歃血为盟，义结金兰，整天拿着塑料刀枪拼杀着，嘴里还哼哼哈哈的为自己配着音。记得有一次，大家正拼杀着起劲的时候，父亲的一声咆哮：“晓龙！”空气瞬间凝固，小朋友手上动作嘎然而止，接下来的场面就是我按家中排行跪在了第五个，塑料刀枪已到了父亲的手上，哼哼哈哈的声音变成了我呻吟，空气中也弥漫着一丝血腥味。记忆中我的童年就是这样在无数次挨打中渡过的。
其实我家是从城里搬到小镇的，父亲属于最早下海经商的，他辞去了房产局的好工作，每天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挂着一架海鸥相机，走街串巷，给人拍照；随后，慢慢的又开起了商店，饭馆，招待所。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但父亲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在家里我似乎从没有看他笑过，可出了家门他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那时候我恨急了父亲，恨他为什么不能像别人的父亲那样关爱自己的孩子。

终于到了16岁，我考上了大学。那曾经生活了16年的家，并没有让我感到一丝丝的留念。我迫不及待的逃离小镇，逃离父亲。当我踏入校门的时候，那缕九月份直刺下来的阳光让我觉得特别温暖，我再也不用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再也不用担心会被罚跪、会被抽打。那学期的寒假我没有回家，尽管有个需要合家团聚的春节，可我宁愿独自一人呆在宿舍，也不愿回到父亲的身边。

19岁那年暑假，我用勤工俭学的钱为母亲准备了许多礼物：衣服、面霜、她戴的第一个金饰—一条周大福项链，还有很多很多，却没有一件是为父亲准备的，他似乎在我的记忆中，被抹去了一样。我记得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还下着瓢泼大雨；久别重逢，一进门，我和母亲都高兴坏了，她心疼地为我擦拭着雨水，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又煮了一碗热汤面，那一刻的幸福感真的无以言表，我沉浸在与母亲重聚的喜悦中，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大体有两三个小时了吧，我才想起家中似乎少了一个人。我问：“妈，我爸了？”母亲才惊觉，：“你爸没跟你一块回来吗？天还没黑他就去接你了呀。“。当我快跑到车站时，借着昏黄的街灯，远远看见父亲撑着伞，直挺挺的站在大雨中，看向远方。雨太大，伞下他的早被淋透。他已经在雨中就这么站了几个小时了吗？那一瞬间的我好像忘记了一切，跑上去抱住了这个让我恨了十几年的人。这次他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就着这么静静的站着，让我抱着，他脸上的雨水也就这样流到了我的脸上。

但我知道，那不是雨水，因为雨水不是热的。

从那之后我和父亲的交流越来越多，甚至还敢跟他开些玩笑。我有时跟他说：“爸，你不打我，不骂我了，我还真是不习惯！”他依旧会板起脸，呵斥我：”你是不是皮又痒了。“，虽然我知道他是在说笑，但我还是下意识的有些紧张。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北京，很快侄子，侄女，外甥女也都投奔我而来，二十多岁的我迅速变成了家长，变身了哥哥嫂嫂口中的”小老头“。为了让孩子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我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奔波在北京周边的大兴，顺义很多学校去教课。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的时候，看着欢欣雀跃的孩子们，我越来越没有耐心，笑容也越来越少；我们的生活的条件越来越好了，但家里的欢笑却消失了；每次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屋里的欢笑声总是嘎然而止，此时仿佛时光倒流，我变成了我以前憎恨的那个父亲，而孩子们变成了以前整日如履薄冰的我。

三十岁之后，我越来越理解我的父亲，也越来越爱他。不知不觉他已七十多了，我和哥哥姐姐们约定，要多带着父母出去看看世界。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可这些年父亲的关节炎越发的严重了，上下台阶变得很吃力，而这时我是他的拐杖，背着他上下无数级台阶，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在想，时间要是慢一些该多好呀，我愿一直这么做着他的拐杖。
最后我想对父亲说：”爸，八岁的时候，我觉得童年是苦涩的，我狠过你；十六岁开始，我慢慢地理解了你；三十岁以后，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我越来越爱你。
如果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还是会选择那个童年，还是会选择做你的儿子。

本周五晚21:15河南卫视《文学英雄》，听张晓龙讲述关于自己和父亲的那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