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非常喜欢章小蕙，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曾经因为一次采访而有机会和她接触，在我的印象里，她聪明有趣，圆润艳丽，是真的美。那把头发尤为难得，乌黑，厚亮，翻着波浪，仿佛能把人埋起来。穿着薄棉布田园风味连衣裙，白色花纹，踏着双印度夹脚拖鞋，上面一圈碎闪珠片。

杂志社众人争抢着看她什么打扮，发觉不过如此，小声碎碎念，“啊，这么显胖”。市面上许多女人都只知看胖瘦身段，恨不能塞进0号衣服里，紧绷绷仿佛才是美，愈窄愈叫过瘾。我却觉得章小蕙有种扑面而来的罗曼蒂克，如熟透玫瑰，带点旧，满不在乎的。比起美貌、品味、聪慧，更犀利的是，她有一份了不起的自信。于是心折。

章小蕙旧名蓉舫，人如其名的秀气，喜穿safari风格的拉夫罗伦，戴艳光涟涟的古董耳环，长卷发如起了绉的黑缎， 那张脸简直像从古典仕女图截下来的，彼时她真的像一朵非常清纯的玫瑰。后来她改称章小蕙，方知这才是原名。玫瑰倒还是玫瑰，只是开始成熟糜烂了，仿佛从大三女生一夜之间变成艳星，头发烫成大波浪，衣服越穿越少，还偏爱一种娇艳夺目的粉红玫瑰色调，一出场势要抢去所有人的目光，身上行头通常是一般人几个月收入。 

她的文笔出众非常，我从前经常搜购多年前的《东周刊》，就是为看她的专栏。说来也没什么内容，不外乎吃喝玩乐，但写得就是漂亮，字里行间浑然天成的奢靡气息质感柔软，如流云，也似丝绒。有篇谈唇膏试色，形容Chanel的12号色Mat Lunaire涂上去的效果象法国文艺片里女主角被吻过的唇色，这比喻真是毛骨悚然的好。另一篇文字配图，她摊了一地的Manolo blahnik高跟鞋，笑容艳光四射甜蜜美好，自此成为我心目中享乐派的顶级标杆。 

此女腐败到顶，吃穿用度皆有万般花巧。酷肖蝴蝶的人是不会老的，对美的欲望能穿透时光。十年前她拍杨凡的《桃色》，这部戏无论别人怎样看，我是爱到死的。章小蕙在片里穿着Agent Provovateur的蕾丝内衣，风情万种。她妩媚天成，穿着打扮亦独树一帜，这种特异是时髦潮流之外的另一等级。

她之前出席自己新书的宣传会，穿一条鲜红丝绒低胸晚装裙子，那件衣裳不知给什么撑着，没有带子，胸位似颤巍巍地站着，观者心惊肉跳又移不开目光。她胖了一点，上围愈见丰满，一到腰身却骤然削拢，十分纤细。裙身绷紧，只到膝头，黑色钉水钻丝袜闪闪发亮，配一双九公分正红高跟鞋。传说中的尤物天成，男性哪里敌得过这样的万有引力。

她写过一篇小段子叫《耐看的秘诀》，里面有句话说得再对没有，也是她个人风格的最佳注脚:

在时尚衣装里，有些东西是无法从店里衣架上买到的，即优美姿势，机智幽默和魅力，这些都是你个性衣橱里的一部分，令人瞩目惊艳已是一件最好饰物。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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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有首歌，是她和前夫钟镇涛合唱的《我的世界只有你最懂》，当时KTV点唱率很高的对唱歌。MV里她是穿旗装的，真的很纯，不似后来邪气十足的感觉，许是爱情的力量。

但仍是奇怪她当初为何选了阿B，原不是一路人。阿B是苦出身， 虽然和普通人比算是非常有钱，但半吊子暴发户毕竟有限。记得她曾抱怨阿B有段时间一月只给四五万港币家用，真是不够她买两件衣服。

阿B婚变后对她恶言相向成功博得一众师奶同情，无非是她的做派彻底否定了“胼手砥足，勤俭持家”这八个字之于女性的全部意义。说她不仅败家，而且任性，十几万的裙子可以穿一次就不要，刚贴好的贵价壁纸，看不顺眼，一天后就尽数撕下。当年他半夜常会被章小蕙咏叹调般“So Beautiful”的梦话惊醒，不问也知她又梦见靓衣华服了。 

她倒不曾对他有过半句埋怨，间或回顾往昔只说当年是青涩恋爱，大家都不懂如何相处，渐行渐远。只是听她回叙自己和阿B恋爱时的少女情怀，不是不唏嘘的。当年她读完时装采购之后又报读FIT的博物馆管理，想着未来可当博物馆管理员，穿Ralph Lauren上班。

下学期回港度假时认识阿B，拍拖二十一天，拖到最后必须回校上课，上机时捧着他最新歌曲的Master Copy录音带，临行前还在他抽屉里拿了双他常穿的米奇袜子。整个下学期她梦幻般上课，云一般飘来荡去，眼睛笑着，嘴角笑着。每天早上起床，洗澡后发还湿，抱着书本戴着Walkman听他还未出街的新曲，身上穿着的牛仔裤是与他拍拖时穿的，脚上是他的袜子，从家里一路走到学校，头发已全干，十首歌刚好听完一遍，省下的交通费又可拨长途电话给他。从信箱取了他的信，欢喜得边走边看，好几次过马路得靠朋友从后面拉停才不会被车碾过。 

太多人说她虚荣，骂她祸水，命带白虎，使前夫钟镇涛，情人陈曜旻相继破产，她全然不理，依然活得潇洒。虽是末路狂花，仍旧面若桃花。众目睽睽之下逮不着半分破绽，丝毫未被残酷现实击溃。

钟镇涛宣布了破产，倒是章小蕙，坚持着，赚点还点，终于最后被判胜诉，跟巨额债务说了再见。这一对比，是显得女人比男人硬气些。

在逆境中最易看穿人的本性，章小蕙有如此胆色，着实令人感佩。女人在穷途末路时最易想到依附男人渡难关，强如郝思嘉，在战后都会找上弗兰科重整旗鼓。而平生最爱男色的章小蕙竟然没有，依旧睁着双雏鹿似的乌溜溜美丽大眼，一身名牌，件件不重样。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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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有个男生说喜欢我，觉得我基本上还不错，除了一个致命缺点——欣赏章小蕙。以他的单线条思维模式推断，作为她的欣赏者，她那些拜金，虚荣，道德瑕疵似乎可以全部投射到我身上，从而推断出一个悲剧未来。

所以说，这样一个女人，连大方承认喜欢她都有舆论压力，想想始终活在大众视线里的她，不由感慨她够强。但是话说回来，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无底线的败家，盲目而失败的投资，混乱的私生活么？即便我的道德观称不上保守，也难以认同这一论调。

部分男性热爱她的理由一望便知，而从我的视角出发，激赏的无非是她骨子里那种“夏日正盛，且单单为我”的自恋情怀。别人白煮青菜而她一天三只蛋糕也只因太懂满足自己，对自己如此爱意满满，旁人怎可能轻易摧垮她。 

从古至今加在女人身上的至高道德准则不外乎自尊自爱，自立自强更似表面文章，孰不知多数男人更中意娇柔女子。而自恋和自爱在指向物上最大的区别无非是，前者在意的是那层光鲜亮丽的皮囊，而后者专注灵魂之美。不过即便如此，自恋也不失为一种美妙的自我激励——如果你发自内心地认同自己的灵魂，又何妨为它雕琢一个更好的载体。 

章小蕙无疑是最好范本，这朵玫瑰盛放足足三十年，无愧桃色女王的美称。但若非要在她身上强加个女权斗士的名号，只怕章小蕙自己都要失笑。若是从本心出发，她一定更愿做个死于恋衣癖的美妇人，再靓足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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