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九灵：了解历史，对我们当下的人来说，有什么现实意义？

许纪霖：王小波有一篇文章讲了这么一件事，他读大学时有一个教数学的老师，第一次上课就告诉学生说：我今天教你们的是高等数学，高等数学没有什么用，但它是一个好的知识。什么叫好的知识呢？就是它不但有趣，而且帮助你思考。历史其实就是好的知识。如果知道历史的话，对未来的判断力和想象力就会更准确。

之前有一个商学院毕业的高管对我说：“关于管理的知识，我们已经知道了很多，但如果要往更高的层次提升，我发现最缺的还是历史、哲学、文化和社会科学的知识。”这背后的原因是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发展、企业的发展和整个社会的未来完全分不开，而未来，跟历史分不开。

换句话说，研究历史，就是研究基因。就像你要娶老婆，最好先了解丈母娘，女孩越长大，越像自己的母亲。

巴九灵：大多数人对历史的感觉就是枯燥和死记硬背，有本能的抵触情绪，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许纪霖：老师要擅长讲故事，历史学骨子里就是讲故事，这么多人不喜欢历史教科书，不喜欢上历史课，但喜欢看历史电视剧、历史小说、历史回忆录，为什么？因为故事吸引人。我上课的时候，喜欢用深入浅出的方式来引起学生的好奇心，有了好奇心，大家就愿意继续听下去。

此外，知道听众是谁也很重要，不能自顾自地讲。

巴九灵：您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以一个个人的个案来分析和研究民国知识分子？

许纪霖：我过去是一个文学青年。第一志愿是中文系，阴差阳错没有被录取，但是一直有文学的梦。我们中文系的大家钱谷融先生的话是“文学就是人学”。所以我一直很关心人的命运，虽然我做的是民主党派的研究，但对党派组织的兴趣不是很大，真正吸引我的倒是党派内的知识分子，所以就从个案做起，关心一个一个人。

人是复杂的，既有神性的一面，也有魔性的一面，我特别喜欢展现人性中的复杂性。他可能有理想、有冲动，同时很怯懦，很世俗。但正是这样，更体现出人格的完整性。我研究过很多人物，包括黄炎培、黄远生、张君劢、胡适、傅斯年等等，从这些民国的人物身上看到了我们的影子，有时候我是用自己、我们这代人的困境去想象那代人的困境。实际上，隔了一个时代，困境感是相似的。我后来发现，好像这些东西写了三十年，竟然还没过时，我在中华书局出版的《大时代中的知识人》，印了1万多册，全部脱销，说明这些人性深处的东西，是不会过时的。

巴九灵：这次在大头思想食堂开课，为什么您选的主题是《华夏与夷狄：另一种视野中的“中国”》？

许纪霖：因为这个角度绝对会颠覆大多数人的一些历史观念。比如说，什么是中国？古时候，没有中国领土这个概念，历史上中国在哪里？对于中国历史，曾有一句话：崖山之后无中国。因为崖山一战，南宋的军队被元军全歼，几十万尸体飘落在南海的海面，很多人感慨，崖山之后再也不是中国了，那么元代、清代是中国吗？

复旦大学课题组的抽样结果很有意思：南方的汉族人，父系中10个有9个是北方人（胡人），母系中10个有6个是胡人。所以按照血统来说，汉族其实是混血。

过去，我们有意无意地把少数民族（辽夏金元等）的历史不算作中国的历史，如果算的话，被同化的历史才是中国的历史，那么现在留下来的文化都是汉族的文化吗？我们在中学、大学里很少了解另外一种中国，都是用一只眼睛看中国，汉族的眼光。

真正把农耕区和游牧区完全统一的，是元朝和清朝，而为什么蒙元帝国只有七十年就一命呜呼，同样以异族身份入主中原的清朝却能成功？

历史是通的，你要了解民国，就要了解晚清，了解晚清，就要了解古代。无论今天中国再怎么样，也处于明清这条延长线上。

巴九灵：那您觉得当下的中国跟过去的哪个朝代最像？

许纪霖：明朝。至于为什么，课上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