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艺人几乎是天生的永动机

苦守完今晚的颁奖礼，Sir松了口气：

终于能向古仔道一声，“恭喜”。

出道25年，这枚“只有太阳能黑”的男演员总算加冕——

第37届金像奖最佳男演员。

整个职业生涯，四提一中。

三提影帝，《门徒》提名最佳男配

不容易。

回想一个月前，他在微博晒出入围证书。

字里行间，激动又庆幸：

毕竟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未能有入围的机会……

是啊。

在“这一站，影帝”之前，这位香港中生代一直徘徊在人生另外两个站点：

酷哥儿。

烂片王。

怎么说？

不急，Sir来捋一捋：

古天乐

今晚以前我们谈古天乐，总免不了要问几个“为什么”：

为什么古天乐那么酷？

为什么接那么多烂片？

为什么就是拿不了影帝？

——难不成作为明星，他真的中了那句台词梗，“平平无奇”？

Sir一个个答。

酷，是一种距离感，是小众、是例外，是“哇塞，他跟别人好不一样。”

这是他的外型， 也是个性。

小生时期的古天乐，总摆不脱两个标签，#奶油#、#俊美#。

这是自然。

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这样形容古装美女的词安他身上，毫不违和。

这个级别的美男，后来的香港还出过两例：

吴彦祖、陈冠希。

但跟脸盘温润的古天乐一比，吴、陈二人都有些“过”——

吴彦祖过于线条硬朗，而陈冠希过于眼神乖张。

数来数去，论人畜无害花美男——

香港岛上这几十年，也就古天乐一例。

在主要看脸的娱乐圈，这是他天然的优势。

偏偏，他不中意。

《神雕侠侣》之后，古天乐再次出现，画风截然不同：

他变酷了。

斜刘海剪成板寸，婴儿肥练出肌肉，“白古”变成小麦古→棕古→黑古。

花美男，不是他情愿的。

他心中所想，是有型有款的酷男，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拍古装戏，看到皮肤黑的（演员）就直接上，皮肤白的每天要化妆两个小时，干脆晒黑好了……

这就是古天乐。

相比今天精心包装的花美男，他真是好不一样。

外界还在对他的盛世美颜赞叹不已时，他一声不吭，径自把自己作“残”。

个性使然。

对媒体，古天乐也出名冷酷。

凡是感情问题，奈你如何旁敲侧击，一律不回应。

他是著名的“三无艺人”：无绯闻、无花边、无女伴。

更没靠CP炒作过——

谁叫他是“被逼”才入行的呢？

古天乐当过搬运工、服务员、模特公司的经理（是的，不是模特）——那是他成为演员前最后一份工作。

其实，外形出挑的他不止一次被星探相中。

古天乐的反应都是，手一挥，侧过头：

别搞我。

后来模特公司倒闭，古天乐才和TVB签约。

不想出名的原因，除了“个性”，还有——

害怕。

巨大的名利通常伴随着同等声量的关注（争议），闪光灯下，你的优点被无限倍放大，同时，你的缺点也无所循形。

而古天乐，年少时是混过黑社会的，还有案底：

曾因打劫被判入狱22个月。

这故事他在TVB节目承认过，说法是，被兄弟冤枉，他只是望风的。

真相不得而知，但唯一能确定的是——

一旦进娱乐圈，他过去极力掩藏的，将被反复提及。

更别说，他至今保留着古惑仔时期的习惯：

如，看地形。

进到室内，他首先会找最安全位置，一定不能背对门口。

熟悉港产片的人都知道，这是典型的古惑仔作法，永远要看得见门口，留心仇家。

如，讲义气。

TVB时期，上位后的利益争夺就曾让他厌倦。据说，他愿意留，一部分原因就是提携过他的“芭姐”在（前TVB艺员部经理）。芭姐前脚走，“讲义气”的他也后脚离开。

再如，很难交心。

可能因为那次“放风被兄弟冤枉”，古天乐和所有遭背叛过的人一样：会看淡普通关系，又更看重信任关系。

很多采访视频中，古天乐跟狄龙大哥学人生道理、跟黄百鸣讨论表演技巧、跟杜琪峰聊拍戏时内心忐忑......

他刻意借公事保持着安全距离。

难怪我们会觉得古天乐冷酷。

唯一一次对感情问题松口，是他模模糊糊交底：

“理想老婆”是吴君如。

这当然有玩笑成分，但至少说明吴君如和他亲。

在这个亲近的人眼中，古天乐的冷酷被解释为慢热。

一旦热起来，你简直会被他的热情融化

酷，更像是他应付这个复杂世界的软猬甲。

酷，才有安全感。

等等，这似乎是与表演艺术相悖的？

还记得章子怡怎么说演员这个职业吗：

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情绪、身体、灵魂都献给了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角色。

表演的本质，是给予。

而古天乐擅长的，是隔离。

我们不需要因为古天乐今天拿了影帝就过度美化他。

聊古天乐的表演，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就是烂片。

如果是一个好演员，为什么会接这么多烂片？

网易新闻曾出过一个专题：《我们分析了1.6万部电影，找出了华语电影烂片王》——

古天乐垫底男演员，荣获烂片影帝。

但这是他的问题吗？

这是古天乐的，但更是华语电影的。

几乎可以想象，今天随便哪个演员，像古天乐一样一年接五~七部电影，作品平均分不会比他高出多少。

而古天乐偏偏是工作狂，他曾自曝，全年休息时间，可能只有一两天。

战斗力超长待机。

看博客就知道：他天天写。

08年3月11日至今，连续十年，每天更新，雷打不动。

一般更新在深夜，内容五花八门，有活动宣传，有私人心情，有世事感悟，有时也会突然跳到别人频道，像父母朋友圈一样分享养生诀窍、护肤要诀......

内容水不水见仁见智。

关键是，所有文字都自己来——

因为他答应过粉丝，可通过博客了解他最新动态。

一个一线明星，每天亲自写博客，Sir看到的是强大到恐怖的自制力。

这背后折射出来的，是香港与内地艺人的本质差异。

并无高低之分：

如果说，内地演员对作品（尤其电影）还多少抱有对艺术的敬畏之心；那么，香港艺人对表演则是脚踏实地的热情。

Sir记得14年国庆档，黄渤三片同时上映，当时他接受采访的口头禅是，要休息了，要充电。果然，下一部作品便等到一年后（《寻龙诀》）。

而在香港，表演首先是一份工作。

我不喜欢这一行，也不喜欢传媒，可是，除了这一行，我又不知自己可以做什么？而且做下去，又好像干出点什么来，又维持到生活。

随便拉开一个走过香港黄金年代的当红明星片单，你会发现，一年五部、十部，比比皆是。

香港艺人几乎是天生的永动机。

古天乐不挑片，也不挑人。

每一部，都下足苦力。

16年，主演5部；15年，7部；14年，6部。

爱情、喜剧、警匪、文艺，合作过的导演，既有“巨匠”杜琪峰、林岭东，“玩家”黄百鸣、陈木胜，同时还有彭浩翔、谷德昭、乃至关信辉这种资深影迷都不认识的新人。

注意一个细节，这十几部片导演，都是香港人。

这里面有机遇，也一定有古天乐的主动选择：

现在香港影坛远未走出低谷，我现在还有戏拍，应该好自珍惜。况且，港片要走出低谷，产量是要上来的，我们中生代演员要是不拍，那就更惨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如果连港片都没有当红的港星主演，谈何复兴？

古天乐好友高圆圆，曾笑过古天乐频接烂片：“你是不是同时在拍8部片？”

她现在不这么说了，“知道他投了很多钱给香港电影，幕后都有他的一份力”。

古天乐是真爱香港电影。

除了演员，他还开了一家“天下一电影制作有限公司”，投资，扶持过不少香港原创项目，比如《可爱的你》《寻秦记》《瞄星人》……

这也是杜琪峰把古天乐形容为“香港最后一个明星”的原因。

两个同样有文化责任感的电影人，彼此看对方，一定是身处困境的惺惺相惜。

说白了，不是古天乐接太多港片，而是香港的“古天乐”太少。

但无论如何，我们看古天乐的履历：

已上映作品113部，获得过金像、金马、华语传媒等电影节提名的，仅五部。

看成绩，实在逃不出那四个字，平平无奇。

或许我们该问出那个最尖锐的问题：

古天乐有演技么？

当然。

他的演技几乎可当作“长得这么帅还要演技干嘛的小鲜肉”的正面案例。

今天以前，古天乐最接近影帝一次，公认是《毒战》。

可惜，当年同时入围的是《寒战》梁家辉。

我们当然可以说“运气不好”，但要靠运气才能拿的影帝也多少证明，火候未到。

要正儿八经谈古天乐演技，Sir想到李安的一段评论。

当年拍《理智与情感》，他分别这么形容老练的艾玛·汤普森和青涩的凯特·温丝莱特：

“一个表情有四五层意义，一讲，她马上能演出来。复杂的、许多意涵在内里搅动的戏，她轻易就能掌握诠释……”，这是艾玛·汤普森。

而凯特·温丝莱特虽然演了这层就忘了那层，但——

本身就会散发一种努力的纯真。

什么是“努力的纯真”？

是跟那些时候到了天资勃发的演员比起来，就是会“平平无奇”那么一点点。

2016年，《使徒行者》。

张家辉与古天乐饭桌叹息，张家辉突然即兴玩了一个小魔术——剧本里没有。

古天乐接住，他没打断，饶有兴致地看。

看着看着，两人一起“真实”地笑了出来。

但那笑，又不同。

张家辉是歪嘴、眯眼，边摆头边举杯，松弛极了。

而古天乐，后靠、眯眼，（反应之后）偷偷看了一眼张家辉。

始终，他把鼓点让给对手，由别人带着节奏。

四届影帝张家辉，破题领题解题，掌控全局。

古天乐的表演，是条条框框里的竭力配合。

这，或许可以理解为李安说的，纯真。

今天将他送上影帝宝座的《杀破狼·贪狼》，“努力的纯真”饱涨。

片中，他饰演香港警察李忠志。因为女儿在泰国失踪，于是南下救女。

大段大段的劲爆动作戏，留给古天乐的发挥空间并不大。

但他还是凭两段认尸戏站出来了。

第一次，泰国警方在海边发现一具女尸，带他去认。

到了现场，离尸体只有几步路，他停住——

这是戏眼。

望天。

久久、死死盯住天空的一角，吸气、呼气。

根据那段郑重的凝视，我们甚至可以推断他是一名信徒，或者说他在对神祷告：

天父，请不要是她。如果这次不是她，我愿意用我剩下的日子赎罪……

古天乐的处理，是符合人物的。

一位日夜苦寻的父亲面对可能是自己女儿的一具尸身，大哭、大笑、癫狂、晕厥……都是普通人的普通反应。

古天乐饰演的李忠志是一名训练有素的香港警察。

作为警察，他对血腥早已免疫；但作为父亲，他心乱如麻。

他也怕——

不是怕犯罪现场惨白的尸体，更怕尸体是女儿。

他只有向比他“更强”的力量（神）寻求力量。

15秒钟的一段过场戏，古天乐自己设计了天人交战的小插曲。

把戏填得满，这是他的企图心。

第二次认尸，看到脸，确认是自己女儿。

悲痛三连。

实打实的情绪满溢。

眼泪混杂着汗水、口水、涕水，一并往下落。

没有技巧，只有，结结实实把丧女之痛推到顶的生理反应。

豆瓣网友@Mr. Infamous说：

古仔太赞了，可谓近年最好的一次，希望以此加冕影帝，哭的那场，隔着银幕都感到心痛。

这不得不说是演员古天乐对角色无保留给予的印证。

古天乐这次问鼎影帝，是金像奖对“努力的纯真”的嘉奖？

是吧。

金像奖走过三十六年，遇着天赋不稀奇、运气不稀奇、个性不稀奇……

稀奇的，是一个爱了香港电影25年，今天依然爱的好演员。

这句“恭喜你”，我们准备了好久。

今晚，终于是时候了：

恭喜你，“平平无奇”古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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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Sir电影（ID：dushetv）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刊立场

值班编辑：俞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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