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贫瘠的流行文化,让我们频繁怀旧千禧年文娱的繁荣。在另一个没那么热闹的角落,一些年轻人正在频繁怀念1997年,华语乐坛的一抹蓝色。
Rapper与R&B歌手是怀旧陶喆的重灾区,在两位粉头马思唯与袁娅维合作的《Like Me》中,一口气致敬了《小镇姑娘》《飞机场的10:30》以及《二十二》;而江浙沪粉头Blow Fever则用《飞蛾》亦致敬了《讨厌红楼梦》的“快进我棉被”。
在B站,UP主“瓜瓜Mars”的《SOUL POWER》演唱会系列,视频播放量早已突破千万,在《飞机场的10:30》《Melody》等热门歌曲的Live视频下,24小时都有人复习“喆学”功课。
| via. b站up主:瓜瓜Mars
B站鬼畜区,“喆学”鬼畜则成为鬼畜调音师的四六级考试,无论国足圣经还是东百往事,都纵享转音丝滑↑→↓←。
| via. 图源水印
当身边瘟疫蔓延,天灾人祸降临,不公义的事情频繁发生,我们却发现已无新的作品可以承载、抒怀那些情绪。于是千禧年前后陶喆那些悲悯的,充满人文关怀与反思的作品,越来越多被人想起。
比如每当“坏新闻”传来,总有人在2002年《黑色柳丁》专辑中的《Dear God》评论区“打卡”:
千禧年前后,陶喆正值创作巅峰期,其主题深度,曲风广度以及创新意识都让人惊叹:
90s初期,LAPD(洛杉矶警署)的一位年轻华裔警员正过着分裂的生活。
几年前他还是GPA3.83高分,攻读UCLA心理学及电影学双学位的高材生,在毕业后开启打工生涯,与贷款战斗多年,后为高薪加入LA警局。
白天他持枪行走于洛杉矶街头执法,说出那句电影游戏里频繁出现的“别动,洛杉矶警察”,夜晚他回到房间里埋头制作音乐Demo,其中一首后来叫《爱很简单》,并被翻唱多国语言。
这位警员名为David Tao,后因为巧遇制台湾制作人王治平,发现卖歌比做警察赚钱,于是开启了往返台湾的音乐制作人生涯。
《11号产房》中,记录陶喆洛杉矶“平静日常”的景色,带着90s滤镜的蓝色是他的“主色调”
在音乐的类型上,他其实更热衷于摇滚,但作为与贷款纠缠多年的成熟社会人士,他选择了“蓝海市场”华语R&B。
1997年,随着《Airport Take Off》的飞机破空声,《飞机场的10:30》播放,千禧年的华语乐坛开始起飞了。
轻触聆听《飞机场的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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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飞机场的10:30》更有故事性,陶喆跑到LA机场录音。除了在停机坪外录制的飞机起飞降落,陶喆还跑去客服中心,骗工作人员自己在等的北京旅客David Tao找不到了,然后顺势在机场内录制了寻人广播:“Beijing David TAO, David TAO, Please confirmation next gravel level”作为采样。
除了《飞机场的10:30》,其他音乐的创作过程也颇为“狂野”,整张专辑的录制都在陶喆LA的家中客厅进行,陶喆用吸音棉搭建了一个类似于电话亭的录音房,命名为“My Place”。
因为没有空调,每天都录制到满头大汗:
最终他产出了一张主题为“爱”的专辑,丝滑,忧郁,又及其私人化,歌曲是浪漫的“蓝色”:
轻触聆听《望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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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第一首中国风R&B《望春风》,改编了同名闽南语老歌。在后续拍摄的MV中,陶喆呈现了一段“花季少女在灶台间辗转,转眼已是白发老人”的故事。
轻触聆听《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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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则第一次让“华语R&B”如此天衣无缝,陶喆以精密的编曲,丝滑的转音,散文式的记叙,轻描淡写地将“忧郁”的氛围呈现深刻。
轻触聆听《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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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蛋》则将态度枪口对准了利己主义,歌曲使用了hiphop风格的编曲,并释出了三个版本重新编曲的Remix版本,其中的Xmas Full Remix同时使用了三弦民乐以及《铃儿响叮当(Jingle Bells)》的旋律,在电台播出后引发了热议。
陶喆的艰苦而热诚的创作,最终取得了远超预期的回报。
《David Tao》同名专辑在1998年入围第9届台湾金曲奖最佳作曲人奖、最佳唱片制作人奖、最佳新人奖、最佳国语男演唱人奖等五个奖项,并获得最佳新人奖以及最佳唱片制作人奖。
但矛盾的是,人在LA的陶喆数钱很开心,却还没意识到已登上“R&B教父”的位置,甚至对外貌不自信的他仍不愿太多出现在音乐以外的公众场合。
国内唱片公司保守的音乐氛围,以及过度的人设包装,也让习惯了“玩”音乐的他难以融入。
与行业“不对付”的陶喆,开启了当时来看非常“特立独行”的创作模式,不设音乐团队,除了邀请玩音乐的朋友参与器乐部分,大部分歌曲制作工作都由他和作词人娃娃两人包办。
在“明日天王”的FAME下,陶喆却以独立音乐人般的工作方式进行着慢工出细活的创作。
甚至为了保证做出的音乐贴近生活,他只投入10%的时间精力于艺人事业上,其他的时间都在“好好生活”。
1999年12月,的《I’m OK》因翻工和赶工未能达到陶喆预期,却依然获得了商业大成功。
轻触聆听《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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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这张专辑开始,陶喆不再拘泥于R&B,摇滚,电子,乡村等风格均开始展现,而创作的题材也在私人化情歌的基础上,加入更多叙事,趣味性,以及对个人生活的反思,越发趋向于“成人音乐”。
跨越世纪的两年半,陶喆销声匿迹沉淀人生,种种迹象表明,大的要来了。
在《黑色柳丁》的专辑扉页,写着911事件后陶喆用英文写下的“留言”,节选其中的部分,翻译过来的文字如下:
“我意识到上帝赋予了我工作所需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我利用这些天赋不仅仅是为了创作音乐,而是为了创作赞美光、生命和爱的音乐。我们都被上帝赋予了天赋和能力,但我们是否充分利用了这些天赋和能力,以及如何利用这些天赋和能力?这是我经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
在发现制作这张专辑的新意义后,我开始担心和质疑人们是否愿意听我说什么,或者这是否有意义。我知道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我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今天的世界与五年前甚至一年前完全不同了,我无法想象自己继续只为娱乐目的而创作音乐,这并不反映我们生活的世界。
我一直认为音乐是一种责任和权利,也是上帝赐予我的礼物。因此,这张专辑对我来说更有意义。因为我相信这是爱和希望的礼物。我坚信,爱是我们当今世界所需要的。”
在这样的基调下,《黑色柳丁》依然是一张关于“爱”的专辑,然而比起蓝专私人化的爱,《黑色柳丁》对于爱的讨论走出了私人化的范畴,追求一种更具普世价值,有点“疯狂”的“爱”。
在《11号产房》中,陶喆将黑色柳丁描述为“疯子会喜欢的”,而在这个纪录片的封面,他把自己的头P在了裸体孕妇头上,解读为“音乐的孕育”。
开头提到的《Dear God》,是这张专辑的“内核”:
在这首致敬披头士风格Folk Rock的Live视频中,陶喆仿佛那个蒙昧年代的漫画人物般,在舞台上眼神肃穆纯净,大声呼唤着爱:
《Dear God》写于911事件后两周,陶喆将这首歌称作“一个祈祷”,为了让这首歌更加真诚,并消除掉“说教”的意味,这首歌的歌词被极度地口语化,唱腔也十分轻快。
而《黑色柳丁》则是《Dear God》的一体两面,视角从现实切换到了内心世界,状态从“祈祷”变成了对应的“愤怒”,编曲中使用了大量泛音与重金属riff以配合情绪的“发泄”感。
轻触聆听《黑色柳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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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更多不明背景的听众感受到这种“悲悯”的实感,陶喆用虚构的“新闻拼贴”的方式,录制了专辑中两首歌之间的广播剧《今天晚间新闻》。
巧妙的是,《黑色柳丁》的结尾被编排了无缝衔接《今天晚间新闻》的录音机按键声,而后者内容又与《Dear God》衔接——于是《黑色柳丁》是迷惘,《Dear God》是开解,在“现实”的链接下,人们不断重复这一过程。
除了针对现实事件的反思,《黑色柳丁》也聚焦了很多贴近生活的议题。
轻触聆听《讨厌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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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红楼梦》用现代视角重新解构《红楼梦》中的爱情故事,将红楼梦第56回的“快进我棉被”提取出来,意在鼓励女性自由恋爱,主导自己的感情。
这首歌亦被视为中文R&B情歌处理的典范,它既摒弃了英文R&B较为露骨,不符合中国审美的部分,又用“风尘气”提炼了R&B本身“情欲”的部分,最终呈现出的效果颇为撩人,这种处理在之后描写旧上海十里洋场的《今天没回家》中达到极致。
轻触聆听《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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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献给上帝,以“蝴蝶飞过废墟”,来比喻困境中的自我救赎。
尽管在发布之前,陶喆始终在担忧“大家到底爱不爱听这种歌”,最终《黑色柳丁》还是获得了口碑与销量的双丰收。
于是在后续的《太平盛世》与摇滚专辑《69乐章》中,陶喆延续了《黑色柳丁》的创作风格。
轻触聆听《孙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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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兵法》聚焦于战争与环境污染,以一个废土未来世界青年的视角,质问作为祖先的我们为何造成这样的一切。
轻触聆听《Susan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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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san说》则重新诠释了典故“苏三起解”,在各种虚构一段跨越海峡的爱情,一句“离台北南京是多么远”仿若唱出前世今生时间变幻。
轻触聆听《乱七♾️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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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七八糟》以福音摇滚为底,矛头直指通货膨胀、失业潮、无良媒体等现实问题。
然而在陶喆通过音乐“疯狂输出”的几年里,整个唱片市场的销量断崖式下跌,而他的音乐也开始叫好不叫座起来。
这一切似乎是他早已预见的,早在2005年,他就在南昌活动期间写了一篇关于“华语乐坛危机”的文章,以现在的角度来看,文章中一切“忧患”,都已一一兑现。
在这样的思考下,2008年的《69乐章》被陶喆计划成巅峰期的“绝唱”,创作过程中,陶喆将销量丢进了厕所,逆势而为致敬摇滚乐黄金年代,一方面将人文关怀最大化,另一方面“很自由”地搞出了《中国姑娘》这种泡遍全国的渣男神曲。
69乐章发行后,他在台北开了演唱会,唱了一堆摇滚组曲,致敬齐柏林飞艇和Jimi Hendrix,宣称赔钱没关系,就是要摇滚。
自此之后,陶喆逐渐淡出了大众视野,偶尔回归的创作,也再无《黑色柳丁》时那般悲悯天地的气势。
当然,华语乐坛也没再有过了。
时至今日,已没有太多人再提起“R&B教父”这个名号,取而代之的是偶尔上上综艺,经常在B站更新Vlog和音乐制作教程的“老年艺术家”。
在Vlog里,已经53岁的陶喆仍然在收集David Bowie,Michael Jackson的音乐;努力学习一些年轻人的用词;听魔改了《Melody》的“淡黄的长裙”;在分享二十年前《找自己》的创作灵感时,他还是会突然大声讲一句“做音乐就该叛逆一点”。
B站高强度输出创作,演唱乃至审美的教学视频——他好像真的想把我们教会
陶喆将最好的音乐与最有力度的发声,都留在了千禧年。
纵使缺点很多,操作离谱,风流成性,将R&B打下的江山全部捐给了PPT和摇滚……
但陶喆却有着身为音乐人,艺术家最重要的品质,那就是对作品与听众100%的责任心——然而这份责任心,却逐渐成为与流量时代最不重要的东西。
因此再没有这样一个音乐人,倾尽才华,从摇滚到R&B,从披头士到苏三起解,只为向年轻人传达:去爱这个世界,去追求真正的生活。
如果拨动反方向的钟,时间调回到2003年的台北,全盛时期的陶喆正在举行万人座无虚席的Soul Power演唱会。
在成名曲《飞机场的10:30》的Birdge,鼓点渐紧,他轻身跃起,唱出那句“我已失去了你”。